第六十八章
作者:鹿呦柒      更新:2021-01-21 01:53      字數:3648
  林府的午膳頭一次晚了。江可芙回來,廚房沒準備,朱氏又讓顏初去列了幾樣她喜歡的,湊不齊的,府裏又趕出去買。比平日晚了半個多時辰,正廳少見的熱鬧。

  林衛興致高,自己雖不飲酒,卻難得叫三兄弟拎了一壇,小輩們各自憑心情喝。江可芙笑說要陪舅母坐,自己搬著椅子擠開林將征,與李辭隔開兩個人,任由他夾在兩個表兄中間,被林將恒勾肩搭背的碰杯。

  “你給我注意著些,與可芙玩鬧起來就沒輕沒重,王爺平易近人,你反倒越歡了。”

  林衛就開頭行了個禮,李辭還急急回了,爾後就沒把他當皇室,就像個普通晚輩。看兒子一口一個“表妹夫”叫上癮般也沒作聲,還是朱氏,著實看不下去了。

  “舅母言重了,現在涿郡,也不是金陵,都是親眷,還是這樣沒顧及才像一家人。”

  李辭趕緊打圓場,餘光瞥見江可芙似不屑,默聲念一句,分辨不清口型,但無外乎是要說他惺惺作態了。心中歎口氣,麵上不顯,還溫和對朱氏笑示意自己確實不在意。

  如此,一頓飯吃的也算其樂融融。江可芙挨著朱氏隻不斷與她和林衛說金陵裏聽來的奇人異聞一起笑。隻是,看少女帶笑輕描淡寫的說自己初至金陵那些因難以適應鬧出的笑話,兩人心裏頭多少有些難受。

  林衛自是不會表現的,隻年歲也大了,難免感傷。朱氏卻在江可芙不注意的時候,悄悄轉過去拭了拭眼睛。與林將恒飲著酒,李辭一抬眼將好看見,再將目光轉向旁邊笑得頗有些沒心沒肺模樣的江可芙,心口也突然有些悶起來。

  “欸?我嚐著這辣椒也不辣啊,舅母怎麽眼睛都紅了?來,我替您盛碗湯?”

  抱著朱氏手臂,悄悄問了一句,江可芙故作不知,起身給朱氏盛了半碗湯端到跟前,落座便將話題引到別處去,這點小插曲也沒起大波瀾,不多時,一家便吃好將飯菜撤了去。

  午後。

  蟬聲聒噪,白日漫長。躺在離郡前的臥房裏,江可芙沒有絲毫困意。

  林衛與朱氏這時辰在午休,三兄弟要補去城樓等她那段日子撂下的課業。兩個表兄弟過兩年就要進京考武舉,他二人是雙生子,都比她大三歲,林將征許不急,但他二人是不敢懈怠的。用過午膳就風風火火出門去練武場,林將恒還一道拽走了李辭。

  在榻上翻身幾個來回,江可芙還是精神的很,旁邊打扇的恒夭以為她熱得厲害,想喊外間的青苑去廚房取碗酥山來,才停下手,江可芙直接一咕嚕爬起來,嚇了她一跳。

  “不睡了,我出去走走,你倦了就去歇吧,不用跟著我。”

  薊城孟夏的熱是頭頂一個大爐子般的烤著人,但比金陵的濕熱,江可芙都不覺那日頭惱人了。拿了把廚房用的大蒲扇,遮光又扇風,溜溜達達的出了林府所在寬胡同兒。

  街上沒人,四下悄寂,隻知了一聲高過一聲。抬眼瞧那惱人的玩意兒,突然想起幼時午間不睡,和兩個哥哥、鄰家玩伴拿一根長杆子滿城找蟬蛻,拿給城裏藥鋪,能得不少銅子兒買糖人。

  “江,江小姨!”

  正在樹底下抬眼找在哪兒想扔個石子上去,不遠處突然一聲脆脆的童音,扇子遮光微微眯眼瞧去,牧府大門不知幾時開了一條縫子,一約莫五六歲的女童擋在底下,正笑嘻嘻瞧她,一句喊完,直接一路小跑撲上來。

  “阿雯?!”

  半蹲下來,接住小姑娘,江可芙摸摸她的臉,有些驚喜。

  “原來你在你外公家啊。你娘親也回來了麽?這時辰怎麽不睡?他們就這樣任你自己出來了?”

  女孩兒摟著她脖頸,笑得越發歡,卻不答話,江可芙攬過她想抱起來,卻發覺這年歲的孩子委實已有些抱不動了,勉強用力,反腰有些難受,暗歎自己這不爭氣的腰,不遠又響起個熟人的聲音:

  “有人。我跟著她呢。你怎麽一回來就要挑我們,不知道的以為你是她奶奶。那口氣,真像我姐的婆家人了。”

  不遠走近一個大約十七八年紀的少年,劍眉星目生得英氣,說著調侃言語末了一笑,露出了兩顆虎牙,一下襯得整個人既張揚又有些稚氣。江可芙抬頭瞧一眼,揚手扔了個石子兒在他腳邊。

  “跟著不跟緊點兒。牧聞琤你跟孩子都能掉隊,我可服了。”

  “欸,冤枉人啊,她不睡在那兒鬧,我說帶出來玩,正跟我姐說著話,一轉頭人沒了。洛越雯,你自己說,我剛才怎麽跟你講得,是不是要跟著我不能亂跑。人越大越皮了。”

  起身,揉了揉阿雯的發頂,江可芙輕聲與小姑娘說去和小舅舅說對不起下次不亂跑了。牧聞琤應下,把小外甥女抱起來,再看江可芙,才算真正的舊友相見第一句寒暄:

  “可算回來了。”

  “昂。還是涿郡好,看見熟人才覺得像個樣子。阿雯跟牧姐姐什麽時候回來的?”

  “比你們早兩天,上半天聽見林府的動靜說你回來了,阿雯就想來湊熱鬧,我說晚一點帶她來。你們自己還得嘮一嘮嘛。”

  “嗐,反正你常來,誰不當你自家人一樣。你們去哪兒?一道吧,正好,你還玩刻章麽?上次你送我的章丟了...”

  練武場居涿郡城西南,原本做駐紮此地軍隊演武之用,後大啟疆域北擴,先後收複啟光帝時失地,涿郡雖仍偏遠,但已不再是大啟邊陲之地,軍隊撤離,人走,場地卻荒下來,久而久之,成了各家習武兒郎練武的好去處。

  此時日頭毒熱,無風亦無雲,場上人渾汗如雨。

  林將恒指導完三弟幾招劍術,轉頭瞧見李辭取了把劍,說大哥招式淩厲,有心討教。瞥一眼遠處站著的兩個定要跟來的侍衛,不由心道這表妹夫還挺上道。城門口見到時就覺的此人沒架子,飯桌上自己有心冒犯了,也不太在意。聽見爹發牢騷本還以為此人為人有暇,半日下來,他倒覺的親事無甚不妥了。

  “表姐怎麽出來了?”

  看場上兩人各自行禮,劍鋒一閃已兵刃相接交上手,留心一招一式,林將恒專心隻瞧前麵,冷不丁一漠然聲音插進來,轉過頭去,卻見林將征看著演武場外大道,一少女牽一女童,正回首和身後白袍少年說笑,仔細打量,正是江可芙和牧家的小公子共他的外甥女。

  “啊,是聞琤,一忙倒忘了邀他來,他倆碰見也正好了,阿雯來了就問江小姨上哪去。他們一處呆著去罷,論起來也是青梅竹馬,這情誼是而今再不好找了。”

  後半句悄聲,隻他二人聽見,說起來恐李辭多想。他們原就覺的江可芙是要一直與他們在林府的,將來若嫁也不必遠,牧家就很好,林衛看得上,牧家也歡喜江可芙。現今麽,自是隻能做兒時玩笑了。

  林將征聞此垂了垂眼,沒說什麽,望望李辭,欲接口到底有點不妥,就見大哥劍鋒向對方左肩,一個反應慢了,一個察覺卻收劍不成,嗤一聲,破了衣物,李辭掛了彩。

  “殿下...”

  林將淩比二弟謹慎嚴肅,看李辭受傷,抱歉又隱隱不安。

  李辭笑了笑示意沒事兒,不著痕跡向外瞥了一眼。

  “適才分神了,我無事,大哥莫放心上。”

  晚間,林府。

  一個下午,陪阿雯打彈弓,捉知了,還與牧聞琤比了次射箭,回來後就在朱氏臥房窩著陪舅母聊天。晚膳過後被林衛等叮囑早點歇息,自己也確實有點累了,江可芙帶著青苑恒夭回房,一進門就見林府的侍婢在床榻邊規整被褥。看著兩床被子,她才突然想起回來歡喜全忘了,李辭也沒湊到跟前礙眼,她全然沒想他的住處。

  自出了那檔子,他二人住店分房,李辭也無異議,隻在林府,做戲做全套,她也不想舅舅舅母知曉親事緣由與那些事替自己擔憂,李辭便隻能來與她繼續同住了。仔細想想自己家中,李辭又也算一部分原因是酒,隻安慰自己不會出岔子。洗漱後早早上床遣了恒夭青苑,便等著李辭來,和他“約法三章”。

  躺下便覺累,不多時迷迷糊糊欲睡去,外麵突然敲門聲起,含糊應一聲,是李辭問能不能進來。聽人聲一個激靈,趕緊起身,江可芙覺的自己一下又精神了。

  林將恒不知為何就那麽喜歡與李辭說話,適才是不知又有什麽把人叫了去,此時才歸。江可芙拿個枕頭靠在後麵舒服些,抬頭看人走來漸漸逆光看不清神色,一下又想到那晚也是自己在床上他在床前,下意識後縮一下,李辭已停在幾步遠地方。

  “被子給我吧,我去找宿衍他們。”

  江可芙愣了一下。

  “沒事,這段日子我起早些,林將軍他們不會察覺。”

  “...算,算了。他們那兒...他們,住的本就不寬敞了,你擠過去算怎麽回事?這不苛待人麽。”

  “那我...”

  江可芙咬了咬牙。

  “你,睡這兒,跟過去一樣,老老實實的,啥事兒沒有。什麽跟別人擠一擠,是我苛待你麽?好似自己受了無妄之災。”

  李辭沒接茬,隻輕輕笑了一下,江可芙瞪了他一眼心道還好意思笑。目光描過他肩膀,“嘁”了一聲,揮手示意人讓開下了地,被褥重新規整,還把短刀拿出來橫在了中間,末了轉頭,還要警告一聲。

  “我現在夜裏睡得可輕了,你過一點點,這刀馬上就能抓手裏,無意有意都好,夜裏我可分不清,你注意著,誤傷算你自己的。”

  “好,算我自己的。”

  李辭應聲,默默等著江可芙上床回去,等了片刻,少女隻瞪著他肩膀,似乎想說話,又有所顧忌。

  “怎麽了?”

  聞聲抬眼與之對上,江可芙白了他一眼,更叫人摸不著頭腦。突然轉身又幾步就奔了外間,半晌回來,一件事物摔在李辭身上,就上床蒙了被子。

  伸手接住,李辭低頭,是一小盒,未打開就已嗅到若有若無的藥膏味道。床榻上傳來隔著被子甕聲甕氣的言語:

  “自己塗上,血別髒了我舅舅家被子。外麵有包紮紗布。搞快點兒熄燈,恍得我睡不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