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作者:鹿呦柒      更新:2021-01-21 01:53      字數:3308
  次日清早,連清幸攜一隊人來送昱王與王妃出城,本還帶了魏郡的新鮮東西要請他們帶上討個歡喜,興衝衝而來,就在府邸大門看見了神色懨懨正上車的江可芙。

  問過安尋問李辭,卻隻得了個冷冷的“不知曉”。下意識瞥向一側看去甚是乖覺的青苑,不禁若有所思。

  笑容不減更需喜氣些,隻命仆從把東西裝了,一路送出城去,果然見夫妻二人沒有交流。道別之際,思前想後,還是借說恭送話的當口,隔著簾子與江可芙悄聲說了句“王妃要注意著身邊人些”。

  但江可芙聽進去了注意的是哪個身邊人,他就不知曉了。

  出了魏郡,繼續北上,再有將近二十來日涿郡也該到了,也幸而將至,沉悶氣氛不必太久。

  不過怎麽說風水輪流轉呢,起先是李辭回避江可芙,現今是江可芙躲得李辭遠遠的。當夜之驚嚇在人心頭留下不小的陰影,她已連表麵功夫都不願做了。住店自是不再居同一間,平日裏迫不得已說句話都站在幾尺之外。就這麽沉沉一路,終於,進了涿郡地界。

  書信早就傳過,幾個表兄弟的性子,必是要算著差不多的日子天天在城樓上等她。某些陰鬱不快的記憶隨著道路越發熟悉,被一種歡喜衝淡。

  窗外是親切的草木,離開時走過的大道迎麵一陣風帶來沙土。趕緊撂下簾子嘀咕一句“這不長眼的風”,片刻,卻不自覺的笑起來。一回首,青苑蹙眉在咳嗽,恒夭也咳,不同的是,眉眼與江可芙一般,帶著歡喜的弧度。

  李辭不知自言自語還是與她說,快進城了。掀起帷簾探出去,遠遠望見涿郡城已顯歲月斑駁的城樓上,有幾個人在四下張望。心裏有猜測不由探出去更多揮揮手裏帕子,那幾個人影愣了一下似在辨認,片刻,一聲中氣十足的大吼順風而來,一聽便是老二林將恒。

  “可——芙——!”

  “是——我——!哥——你太大聲了!”

  一炷香後。

  一行三兄弟,兩個表兄林將淩林將恒,小幾月的表弟林將征,接上人見了皇室也不拘謹,熱絡與李辭一頓寒暄。江可芙下車與他們相見還被比劃幾下說一年多不見長高了,就引著往林府回去。

  一路上還有聽說將軍府表小姐回來省親的百姓以為有排場瞧,出來看熱鬧。隔窗扔串銅錢拿了捏麵人的攤子上一個麵人,車沒停也讓江可芙趕上了含笑與那師傅說句“捏的真像”。也隻涿郡才能買到這樣讓她隻一眼就滿意的麵人,不是孫猴子不是武聖人,是她舅舅。

  涿郡人都說林將軍於涿郡有恩。祖上朝中大元雖後來衰微,卻也該是個京中不需多拚命的世家子弟,便為掙功名,在北境莽過命在南疆流過血,也該夠了,卻屈居涿郡這小地方一駐便是十幾年,現雖不帶兵了,護著疆土與城中百姓的過往卻忘不得,在他們心裏,林衛就是涿郡的安定。麵人自她小時候就看著街邊師傅捏,再買回去給林衛瞧,一家子逗樂,十幾年了,一點沒變。

  輕輕碰碰麵人上的盔甲,江可芙正舉給恒夭青苑看,馬車此時慢慢停下,她回家了。

  “欸可芙,一會兒你不作聲進去,我們日日出來人夫妻倆早都煩了,也料不到今兒接著人了,你悄悄的,瞅他們嚇不嚇一跳。”

  門房劉伯驚詫的就欲往院裏喊被林將恒眼色製止,他自是三兄弟裏最皮猴兒似的一個,如今年長了也不改性子,熟悉的對小表妹擠眉弄眼一番,被老成的老小鄙夷了一眼。江可芙卻笑了笑,爽快應下。

  看三兄弟帶李辭等去後院安頓車馬,江可芙回首對劉伯問句好,隨後在老人家驚異的目光裏一下就竄上了牆。畢竟既然要悄悄的,從大門進去還會被婢仆們瞧見。

  輕車熟路的□□,閃身,避人,這身手也就做這種事時最熟練。知曉這時辰舅舅舅母都在做什麽,江可芙利落得循著夏日一開就一天的窗子,就近翻進林衛與朱氏的臥房。

  臨近午時,朱氏有在裏間榻上看書的的習慣,要麽就是在窗前繡東西。婢女不在,興許去了廚房,環顧一圈熟悉的布置,呼吸間盡是香爐裏親切的水沉香。摩挲一下桌上本是一對兒被她玩彈弓打碎了一個的白釉纏花瓷瓶,江可芙腳步放輕往裏間行去。

  才撩開簾子還沒見著舅母朱氏,一熟悉聲音帶了驚慌忽然在身後響起:

  “你是什麽人!”

  沒回頭,江可芙知曉是婢女顏初,適才不知去做什麽了,剛剛回來。

  也不答話,江可芙有心逗她疾步就往裏走。看身形一時也想不到是表小姐,為舟車勞頓方便江可芙穿得也簡單,隻以為是什麽歹人把那姑娘嚇壞了,追上去,一麵尖著聲音喊夫人當心。

  歪在榻上看書的婦人一驚,才正了身子起來,還不及反應,一人影突然撲來一頭紮進她懷裏,饒是大風大浪見多了已處變不驚,也嚇得朱氏一聲“哎呦”,往後一仰險些倒了,書摔在地上。

  沒得防備主要是被這一紮才懵了也就罷了,讓她猛然僵住的是懷裏人的聲音,帶著少女的明快,說著婦人再熟悉不過的話。

  “舅母救我。顏初姐姐要揍我。”

  朱氏怔住,懷疑自己被撞得魔怔了。

  那婢女這當口也追進來,就見那賊人扯著夫人挨得極近,先是大驚恐人有危險,那熟悉言語進了耳朵,也怔住了。再打量那身形與微微側過的臉,又實則是紮在夫人懷裏,這,這是表小姐啊!

  “表小姐您回來了!”

  “噓。”少女聞聲回首,衝她眨了眨眼,“別大聲,我還要嚇旁人呢。”

  錯不了了。

  親人再見,感傷得往往是長者,朱氏不是情緒外露的人,看著溫溫和和,實則內裏堅韌,不然也不會隨夫在北境一呆就十幾年。此時這婦人卻緊緊攥著江可芙的手,對著外甥女左看右看,最後輕輕替少女將碎發別在耳後,說人好像瘦了,長開了些。

  “對啊,將淩哥與我比了比,還說我長個兒了呢。好像也是,走的時候我高他胸口一點,現今快與肩膀平齊了。”

  身子一歪靠在朱氏懷裏,江可芙笑著,言語不自覺就帶了些撒嬌意味,遠比金陵時還歡快的無拘無束,是在江府自己未能察覺的掩藏起來的,真正也屬於自己的一部分。

  “您等等我待會兒陪您坐?我還沒見舅舅呢。”

  朱氏聞此看她一眼,裝作蹙眉。

  “你那是見?唬完了我接著嚇你舅舅不是?定是林將恒那皮猴兒生得幺蛾子。你隻管去見罷,顏初那一嚷準有人聽見知道了的,便是不告知他,你舅舅這人啊,也被你嚇不著。”

  “嘿嘿。就是將恒哥,您被嚇著了隻找他算賬,主意是他出的,我可沒那一肚子壞水兒。一會兒舅舅若也被嚇了,直接家法伺候就是。”

  少女一笑,變戲法似的手裏突然多了個錦盒塞在朱氏手裏,說句“省親禮”也不等朱氏答,已歡快的奔了出去。

  “慢點兒!這麽急當心走跌了!”

  半盞茶功夫後,林府書房。

  相比唬朱氏那一下,到林衛這兒就幹脆多了。依舊跳窗進房但少了裏外間分隔,江可芙剛落地,就尷尬的發現林衛正坐在書案前,一身家常薄布衫,乍一看胡子長度似乎都沒變,手裏拿著本兵法,目光越過書頁定在她身上。裏麵顯是也隱隱流動喜悅,麵上卻板得嚴肅。

  “在金陵過得什麽日子啊?我這外甥女見她舅怎麽都翻窗子了?”

  “嘿嘿...舅舅。”

  江可芙眉眼彎起討長輩歡喜的弧度。

  林衛頷首,上下一打量江可芙,片刻,也笑起來。

  “可是回來了,那仨天天正事也不做就去城樓比誰望得遠站得久,媽的,就是打幌子不想練武,現今沒法子逃了。走一路累不累?舟車勞頓得好好歇著緩一緩,留著等過了中秋吧。你舅母從你走了一直念。”

  “嘿嘿,我也想...留到年關我都樂意。”

  “留!養了十多年的姑娘說走就走,前年去年,少個你,年都過得怪冷清的。”

  “所以啊,我這不回來送熱鬧了嘛。”

  “好,好。來過來我仔細瞅瞅,是不是比走時長個兒了...好像瘦了些。那填房沒苛待人吧?又生了那小的呢?你爹這人就邪性,繼續在涿郡養著不好非要接回去受那死規矩綁著。親事我更不樂意提,合著回京就是急著嫁人的,多年不見的親閨女也舍得才見了就又送出去。還是規矩講得更死的。”

  之前回信,林衛言語中已隱約表達過對江可芙親事的些微不滿,也不是不滿李辭,他不知道這皇室子弟的為人,隻是以為江可芙還小江司安又與她才見,到底要膝下再養兩年,卻不想不到半年就配給了天家。

  他自是猜到江可芙的性子隻在江府都是要覺的憋屈的,嫁人後更不必說了,親閨女般養了十幾年的姑娘,隻要一想在涿郡有多明快,回了真正的家反而壓抑束縛,他就沒法子不發牢騷。

  “還好還好。我爹除了死板點兒沒什麽別的事,京城嘛,我也不能隨心所欲啦。您隻寬心,我啊,在金陵,混得那是,風生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