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作者:鹿呦柒      更新:2021-01-21 01:53      字數:4063
  恒夭和柳鶯嘀嘀咕咕,不是有心怠慢,到底是晾了徐知意在正廳坐了一些時候,待她被引進臥房,江可芙腰上的傷藥已晾幹了。

  “王妃好些了麽?前幾日王府門庭若市,想來也累人,臣女就思量晚點兒再來探望,不巧又染了風寒,前日才算大好,故來遲了。”

  提來的東西隨行婢女已在外麵交給了柳鶯,徐知意進了裏間,先規規矩矩福了身,得江可芙招呼,才小心翼翼坐在床榻前,一對美目不著痕跡的上下打量江可芙。

  心有芥蒂,恒夭卻聽這話隻顯得假惺惺,想到之前禦花園都說徐知意替江可芙求情,覺的這人不過慣是會做好人罷了,不由撇撇嘴,作勢去收榻前的話本子,狀似不經意的開口:

  “還是徐姑娘想得周到,頭幾日當真是什麽人都有,過來噓寒問暖,沒得還給府上添亂,讓王妃受累。前日奴婢順口跟王爺抱怨了一嘴,倒是清淨了,王妃不敢閉門謝客,怕給王爺結梁子,王爺自己就做了這個惡人,說這幾日叫王妃好生歇著,別放些八竿子打不著的進來,給王妃心裏添堵。”

  翻開的本子在恒夭手中一合,跟那句“八竿子打不著”一並砸在徐知意心上,笑臉微微一僵,轉頭過去,還道自己是否多心了,卻正對上恒夭有些不滿的目光。

  “行了,我看你今日話可真不少,我跟徐姑娘聊幾句,那個話本子,你再替我找找。對了,去書房瞅瞅,沒準兒誰給我當成什麽順走了呢。”

  自小一起長大,恒夭的大部分情緒江可芙都能及時感知,更不論這話針對性太強,這些日子沒練什麽,就是察言觀色的本事見長,江可芙若瞧不出恒夭不喜徐知意,這十幾日就白招呼那麽多人了。

  瞥見榻前姑娘麵色微變,趕緊握住她一隻手,回首帶笑,尋個由頭把恒夭遣了出去,打算徐知意走了再好好問問。不過吧,她沒指名道姓,倒真懷疑自己那尋不見的話本子,被李辭給順到書房,看卷宗之餘,拿著解悶去了...

  恒夭不情不願的應了,心裏卻犯嘀咕。

  王妃想多了,王爺拿你話本子做什麽?

  玉色簾幕微動,少女掀了出去,徐知意似鬆了口氣般,回眸看向榻上江可芙。裏間實在暖和,一路行來掌心還涼著,不過這片刻,已全然暖起來,被江可芙輕輕握在手中,還似要滲出汗來。

  “恒夭怕我歇息不好,除了我爹娘,誰來了都沒給副好臉色,並非針對徐姑娘,言語不當,我替她陪個罪。”

  怕徐知意多心,弄得不自在,江可芙溫聲,絞盡腦汁想了句還算文縐縐的話。

  “恒夭姑娘是好心,原是臣女叨擾,不敢受這賠罪。”

  神色微緩,嘴角揚起一個好看的弧度,徐知意一隻手替江可芙將身上薄被向上拉了拉,笑得溫和。

  “徐姑娘不放心上就好。說起來,上次禦花園,替我求情,我還沒正式謝過。”

  “當日郡主玩鬧屬實過了,娘娘又在氣頭上,罰得重,阻止不得,臣女勸說一句也是應當,再者本就與王妃無關。若說謝,臣女更是受之有愧了。”

  “不管如何,徐姑娘若不出聲,兩個時辰我是跪定了,當日多數人皆不喜我,有人肯替求一句情,於當時而言,大概便似雪中送炭吧。”

  這幾日陸陸續續見了許多人,對什麽人說什麽話,江可芙已練了個七七八八,一邊感慨未免有些虛偽,一邊又對自己越發熟練的場麵話頗有成就感,不過此時此刻,對徐知意的這番,卻是真心實意的感謝。

  她二人不熟識,現今也是一樣,當日鍾氏怒意下給的罰,徐知意能為流言裏舉止不端的素不相識之人求一句情,就足夠江可芙記到如今了。

  “王妃是命中帶福之人,若從旁處想,也是郡主無心牽了條線,王妃遇上了王爺,成就了一段佳話。”

  其實早已不大記得請,自己怎生求了情,因為那次賞花,後來餘下在記憶深處的,隻有給自己憧憬成空埋下一顆種子的一見鍾情。徐知意誰都不怨,許多事勉強不來就是勉強不來,但真要給自己現今的求不得尋個緣頭,她其實,隻能恨鍾因。

  少女嘴角流露一絲不易察覺的苦笑,還要違心的說出祝福,其實,也隻是釀給自己的苦酒,本就是該祝福的佳話,於誰都是,即使賜婚當初直覺上是那般的不和諧,但現今的他們看起來,就合該是把情投意合傳滿金陵的佳話,不平的人,也都漸漸接受了初時斷言的不般配.從始至終意難平的,就隻剩下自己,而且或許,是永久的難平.....

  那些愁緒,徐知意隱藏的很好,江可芙一直不曾察覺,兩個性子不搭拍的人,從祭祖那日的情形說起,竟也聊了許多時候,待要走時徐知意再次關心江可芙好生休養,注意身上傷勢,切不可兒戲。再提起自己也帶了些補品,已交給柳鶯,待江可芙大好了,還想請江可芙去家中。

  “那我可提前應邀了,腰傷好了便出門。”

  “屆時定然準備周到,恭候王妃大駕。”

  福身應聲,徐知意麵上含笑。和江可芙相處,拋去心頭那點兒苦澀,比旁人都要輕鬆隨意,進一步接觸,她更是找不出什麽能叫她厭惡的點,可見,傳言,委實誤人啊。

  柳鶯就在外麵,和徐知意帶來的婢女書硯一處候著,待見人掀了簾子出來,一福身,便轉身引著二人出去,送客。

  “王妃性子不是靜得住的,傷筋動骨,最忌多動,幾位姑娘照料時還需多費些心思了。”

  看柳鶯沉穩,徐知意不由多說了幾句,她自進裏間瞧見榻前的話本,就知道是江可芙躺不住尋思各種解悶呢,此番交談的投機,她性子又本溫良,就願意多分些善意,況且,她,也是有私心的。

  “徐姑娘哪裏話,主子傷了,我們做奴婢的,合該盡心侍奉,且王妃一向對下寬和,現今在這臥房裏也動不得,悶得慌,我們自然是該想盡點子給王妃解悶兒的。”

  微微一笑,柳鶯答得恭謹得體。這當口,三人已經出月洞門,入了前庭。

  正往大門而去,前麵影壁後突然隱約傳來一句“王爺安”,進入徐知意耳中,不由心頭一跳。待要問柳鶯,一人影已從影壁處轉出來,灼灼赤色,奪目耀眼,隻抬眸一瞥,就印在少女心中,似成了一抹心頭朱砂。

  呼吸一滯,目光追隨著漸近紅影,再也無法移開分毫,徐知意感覺出了臥房漸涼的手心,又回溫了。

  “王爺。”

  柳鶯福身,尚有些疑惑,這個時辰回府,委實奇怪。

  徐知意怔怔的,終究也回了神,微微垂首,對身前幾步遠的人一福:“昱王殿下”。

  從天牢至此,李辭是想起有一份要用到的卷宗忘在府上,今日隨行的侍衛不識字,和他也說不清要取哪一卷。審完靈王,雖已定罪,有些地方他卻存有疑惑,左右其餘事並不緊急,便信步逛了一圈慈恩街,一麵想著那些疑點,自己回府取卷宗了。

  從門房處已得了消息,今日徐太傅家的三姑娘來探望江可芙,所以見了徐知意也不驚訝,微微頷首,李辭稱句“徐姑娘”,旁的無什麽好說,與三人擦身,往後院書房去了。

  身後,是柳鶯開口。

  “徐姑娘,這邊請。”

  且說書房這邊,因李辭平日對江可芙並不設限,是以幾個貼身的侍婢也被允許進入,恒夭心思直,不過聽起來是江可芙隨口的一個支人由頭,恒夭自己也不信李辭能拿那話本子到書房,卻還是聽話的跑來書房在書架裏翻騰。

  “六韜...易經...王爺平日裏瞧的,怎麽跟涿郡時舅老爺表少爺他們看的差不多...還是天底下男子,瞧的書都一個樣?”

  指尖劃過一排排書脊,恒夭還跟著小聲讀出來,待過了幾遍沒尋到,這實誠丫頭,還非要墊腳去瞧自己夠不著的書架頂層。

  “中庸......還有...那個是...詩經...哎?那個...揭棺而起!?怎麽真在這兒?”

  書架上一排排名字都極簡單,約莫三寸厚的書脊上長長一行,便被襯得分外顯眼,恒夭驚異的又盡力踮了踮腳,再次確認,一字一字讀來,確實是江可芙提到的書名。腦子裏不由也開始懷疑是不是李辭也拿來瞧著,便伸手去探。

  頂層不算高,奈何恒夭身量嬌小,墊腳勉強僅能看清,再去夠,便有些吃力,仰麵伸手,還蹦了幾蹦,終於觸上了書脊,正以一個刁鑽的手法兩指夾著向外扥,身後右側忽然“吱呀”一聲,門開了。

  “你在幹什麽?”

  李辭進門就瞧見一青色背影跳著去夠頂層書架,不由吃了一驚,也不及看清,下意識開口,便要舉步上前。

  已摸到書的恒夭卻被這冷不丁一句嚇了一激靈,書已扥出頂層隔板,半空裏回過來的手一抖,話本子直直過了頭頂,朝身後飛去,紙頁微微翻動幾張,嘩啦一聲,正落在李辭邁出的腳邊。

  “王...王爺......”

  急忙轉頭,看清對方的臉,恒夭與李辭俱是一愣。垂首福身,眼神四下一瞟找準了那話本位置,恒夭趕緊跟著解釋。

  “王妃少了個話本子,就叫奴婢來書房尋一尋。”

  “她的話本子幾時到書房來了?這架子不擺閑書,你回去了還是看看床下,書案底這些邊邊角角犄角旮旯,她有時候放在那上麵,自己幾時碰下去了也不記得。”

  未如何注意腳邊的書,李辭打算先打發走恒夭,不甚在意的擺擺手,一席話完就示意恒夭出去,麵前的少女卻並未如他以為的那般,應聲掩門出去,反是不曾挪步,還小心翼翼的抬眸,似是窺探他神色。

  “怎麽了?”

  “那個...”恒夭似是斟酌,“王爺,那話本子在書房找著了...”

  “嗯?哪兒?!”

  “這邊一排書架頂層...現在...在您腳邊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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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章,對徐知意著墨較多,因為後期,她其實算是重要的人物之一。這裏她來探望江可芙,其實內心算是很複雜的。

  她對李辭依然殘存一點兒希冀,可以說是借探江可芙的病,來刷一點兒存在感,希望借著江可芙,或許李辭能注意自己一些,能換取一點點關注,或許都已經不求什麽結果,隻要能與李辭有一點點聯係,她都是滿意的。

  她不是本性惡劣的人,比之鍾因之流更加隨和寬仁,所以她並沒有存要拆散李辭和江可芙的心,也沒有對江可芙心生恨意與怨念。

  她更多的是一點意難平,知道絕無可能,但依然飛蛾撲火的執著內心,無望的堅守最開始的那些愛慕。她對江可芙的好感,除卻江可芙本身的性格,甚至可能都存在著一些愛屋及烏。

  其實寫這裏的時候我莫名想到的是曹禺的《北京人》裏的愫方,不敢跟大師比較,隻是說徐知意的這個心理,我覺的和愫方有一點點共同之處。我當時看《北京人》的時候,愫方關於愛屋及烏的那番話,真的讓人覺得又震撼又心疼。 “連我討厭的,因為和他的關係,我都覺得,我該關心,該去愛。” 時間有點久,具體的句子記不清了,大致是這樣一個意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