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作者:鹿呦柒      更新:2021-01-21 01:53      字數:3401
  院子裏,小婢女垂首而跪,身子仿若要貼上地麵。

  她本是路過,不經意抬頭瞥見裏院樹杈間掛著一紅影,心裏突然蹦出此地流傳的吊死鬼之說。尖叫一聲,聽見人說話,才知自己大驚小怪。

  實不該這樣莽撞,看著地麵,她等候主子發話,卻半晌沒有動靜。壯著膽子抬頭,隻見李辭與牆上摔下的姑娘兩相對望,兩人均一身紅衣,倒像一對兒要成親的新人。

  “本王府上的門檻不好邁?江姑娘怎麽還上了牆?

  江可芙尚對自己撲倒的人是昱王感到震驚,李辭先回了神,微微蹙眉,瞥一眼被江可芙一摔帶下的不少樹葉,隨後轉過目光注視江可芙。

  麵前少女鬢發散亂,還沾著兩片樹葉子,大紅裙角帶著深深的鞋印,再一聯想她持刀上街,賭坊鬧事,踹人下河,翻牆上樹,李辭深覺自己適才心跳漏的一拍是瘋了。

  “不然?我踹門?”

  本為撲了人在地上,且不認識他而覺不好意思,忽聽李辭一言帶著嘲諷,江可芙一時有些羞惱。

  這人自己叫人守門不許進來,此時卻來問她!真以為她願意爬他這破牆頭。話中帶怒,江可芙不客氣的回一句,抱臂揚起下巴對著李辭。

  “嗬。江姑娘覺的合適就好,就當本王規矩多了。”

  心道賊似的行徑怎麽還理直氣壯,李辭一時忘了問江可芙此番前來何事。本就因賜婚突然,心中煩躁,此時也帶了些氣性,淡淡回一句同樣帶刺的話,兩人似乎就要這樣杠上了。

  “不敢。您是天家,不商量就成婚都是我要跪地謝恩,您見過我一麵那都是我的福氣,當真是姓李,就做什麽都有道理,無理也是理。”

  “江姑娘有話直說就是,不用這般陰陽怪氣。”

  “那好,我過來退婚。您這一見鍾情當真嚇人,見都未見過,我也不知這鍾情從何處來。就當我不識抬舉,這親我不成。”

  少女有些咄咄逼人,李辭卻被這話氣笑了,也不知這句“見都未見過”是真是假,輕蔑一笑,走近了一步。

  “倒不是江姑娘坐在歲寒軒迷了路,攔住本王要去禦花園的時候了。也是,如今去何處都翻牆亂闖,倒也不需人帶路。”

  “你!”

  一頓足,江可芙徹底惱了。她終於想起來,這人在宮裏替她帶過路,難怪那般眼熟。

  “怎麽?可是要拔刀了?”

  麵上笑容諷刺得放肆,李辭又上前一步。

  “江姑娘放心。這婚誰都不想成,你瞧不上本王,本王也不想娶個梁上君子般行徑的王妃,一見鍾情,當個笑話就行了。本王明日就進宮退婚。”

  語閉,李辭從江可芙左側擦肩而過。少女還有些愣怔,心道這就完了?自己來退婚,這人也不想成婚,意見一致,可他倆剛才到底為什麽就吵起來了?

  這樣懵著,好像剛才的言語譏諷都是廢話一般,耳聽得身後李辭叫那跪下的小婢女起來,自己似乎也該走了。

  “江姑娘,正門出去吧。免得別人說昱王府的門是個擺設。”

  一聲輕笑自身後而來,江可芙不用看都知道後麵的人帶著什麽笑。自己想錯了,剛才的爭吵怎麽算廢話?這人與自己意見一致也不能掩蓋他就是欠揍。

  “不用!”

  紅色身影消失在高牆後,李辭也繼續往廚房去了,適才幾句冷嘲熱諷,他原是不該對姑娘家說,有些過分了,但是,親眼目睹過江可芙幾番荒唐行事,李辭覺的,江可芙不算個姑娘。

  他拿人當擋箭牌,確實有錯在先,可是這江姑娘吧,也不像話。

  婚肯定是成不得的,他若是跟江可芙綁一起,怕不是也要和江尚書一樣氣死。

  得好好尋個拒婚的借口了。

  李辭如是想。

  這邊,江可芙匆匆回府,原還擔憂江司安知曉她出了門又要罰她跪祠堂,但從進門至入臥房,風平浪靜。

  直至晚膳,江霽蓮賭氣不肯與她同坐一桌,一家三口人對著,無奈看著王氏殷切的給自己夾菜,江可芙聽江司安告誡她這幾日少出門,終歸是要做天家的兒媳了,不可再胡鬧。

  她點頭稱是,沒敢說今日翻了王府外牆找李辭。反正他也不想成婚,退婚是早晚的事,就依爹的意思少出門幾日,待賜婚一作廢,她還不是照樣上街?

  忍過幾日就好了。

  江可芙如是想。

  幾日後。

  元慶十二年,九月。大啟出現了一道奇怪的聖旨。距賜婚昱王與兵部尚書長女僅五日,元慶帝又下聖旨,改二人年後完婚為下月完婚。

  整個金陵都懵了。

  沐季捧著聖旨麵帶喜色而來時,江可芙還腹誹一個賜婚作廢的旨意,他這麽開心做什麽。卻不料黃卷軸上短短幾句讀完,江府上下又如同第一次下旨一般。

  隻是,江司安沒那麽驚訝,江可芙...成了眼神毫無聚焦的那個。

  李辭不是說退婚麽?他不是誆了她吧。

  聖旨被塞在手裏,江可芙覺的自己受到了欺騙。

  但老實說,這事,還真怪不到李辭。

  下旨前一日,他至金龍殿與元慶帝商議退婚。帶著絕對被打臉的風險,說自己一時衝動,不了解江可芙,一麵之緣的驚豔就誤當了心動,江可芙翻牆來找他退婚時,他才發覺這性子他委實受不了。

  總之,少年用詞恰當,言語流利,聲情並茂,元慶帝也很配合,聽完連連點頭,讓他放心。

  出了金龍殿,李辭都覺的不可思議,他父皇雖對他一向好說話,可婚姻大事竟也任他胡鬧了,那一日,李辭沉浸在萬事順利的喜悅中。

  殊不知,李隱,和他想的壓根兒不是一件事。

  怪隻怪當日鍾氏形容李辭的話說得太讓人信服,李隱對他兒子一見鍾情的佳話深信不疑,當李辭說自己少不更事,悔不當初時,李隱想的卻是江可芙不識抬舉,李辭被逼無奈,才想放棄婚事。

  既然這樣,他自然得加把火才是。

  於是第二日,這聖旨就下來了。

  慈恩街碧於天。

  黃花梨酒案上分擺四隻玉盞,被隔一扇紗屏透來的日光照出柔和的光澤,最左側的一隻,被酒壇中清冽酒水盛滿,一隻骨節分明的手舉起,一飲而盡。

  “所以,就定下了?”

  四麵屏風圍起,隔出單獨一片,一行四個少年坐在一處,林翼北,齊錚,盛岸,三個人請李辭喝酒,就是想知道他下月娶親是個什麽緣由。

  玉杯再次盛滿,李辭清早已經曆過大喜大悲,此時神色淡然。

  他被迫想開了,不是江可芙也要娶別人,還不如娶個對彼此都沒心思的,也免得有辜負人一片癡心的負擔。而且仔細想想也不算委屈江可芙,她若不跟自己綁一起,那名聲,可能是嫁不出去的。

  “嗯。下月二十四。明日就得抬聘禮過去了。”

  無喜無悲回一句,又是一杯,也不是借酒消愁,就是這事委實沒什麽好說。

  “唉。你......多保重啊無別。”

  “沒事兒,一時半會兒氣不死我。”

  知道林翼北說什麽,他們可能想的也是同一件事,當初就是在這個地方,他倆和齊錚目睹江可芙被江司安從常勝坊押出來。

  幾人回憶著,江司安怒氣衝衝的臉,慢慢就變成了李辭的......

  又飲片刻,三人散了。左右無事,回府恐有一堆不相幹的人又來拜見恭賀,李辭決定多坐一會兒。

  此時,碧於天一樓。

  鵝黃色軟煙羅裹著纖細身形,發上銀鈴聲音清脆悅耳,小二眉眼帶笑迎一嬌俏少女進了酒樓,那少女環顧四周,舉步就往二樓去。

  “姑娘!您坐這兒!”

  肩上的布匆匆拍拍椅背根本不存在的灰,小兒殷勤的拉開樓梯口一張桌前的椅子。豈料少女笑著搖了搖頭,伸手一指遠處,此時已給四麵屏風圍起的觀景台。

  “我坐那兒。”

  “姑娘,那地方已經有人了,是位公子。”

  隻當初來此處尋新鮮,小二也沒放心上,湊近些回一句,就要替少女也找個能觀風景的桌子。

  “我知道,我們認識。”

  少女笑笑,不知為何言語卻有幾分咬牙切齒,也不待小二答話,已向觀景台走去。

  她當然知道有位公子,就是打聽好來這兒找他的,以為不在府上她就尋不到人?嗬!

  “李辭!”

  酒壇空了,手指骨節輕敲桌麵,李辭想起早上旨意來時,沐季還帶口諭,讓他盡快和江可芙去宮裏繡坊定喜服,琢磨什麽時候去找江可芙,一熟悉的少女聲調忽然傳入耳中。

  還懷疑自己是不是想個人耳朵跟著幻聽了,抬眸,卻見一黃衣少女伴著細微鈴鐺聲響,出現在屏風之後。唇角微翹,麵上假笑,眸子裏,有什麽情緒燒得正旺。

  忽見江可芙,李辭微微一愣,繼而想到自己常來此處,確實不難找,既然碰上了,那今日就進宮吧。

  “來的正好,一會兒進宮,把喜服定了吧。”

  “啊?”

  她是來討說法的,要問問李辭怎麽退的婚,怎麽婚沒退成還提前了。可這人在說什麽?

  一時懵了,片刻,江可芙愣愣說出一句:“喜服不都是出嫁前自己縫的麽?”

  “你會縫?”

  “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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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隱:朕時常為自己是個了解並成全兒子的好父親,而感到自豪。

  李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