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唕！”

  殷遲君啟一點朱唇，露出兩排糯米銀牙冷哂道：“我堂堂殷相嫡女，康王外孫，大宣國師，何愁無甚妝奩？”

  殷遲馨旦聞，直想近年來殷遲君風光無限，自己卻如此零替，一時妒意填膺，竟忘了答複。

  倒是莫老太太坐立不住，耷拉下怒容來道：“既你如此說，那便應做得表率，與姊怡怡，同氣連枝，互幫互助才是！”

  殷遲君聞言，按捺心中漫湧上的厭惡，持一副雲淡風輕之貌作笑，“是以，非府上嚴苛私緡，亦非為我日後出嫁心憂，而是祖母顧慮堂姐姐，想叫我將這錢盡數交了與她？”

  莫老太太不置可否，唯揚眉梢翣眼道：“馨姐兒自幼失恃，其父無能就，不比你椿萱並茂，位及尊崇，享潑天富貴，更不必說妝奩備置，你手上既有閑錢，助她一二，又有何難。”

  殷遲君氣極反笑出了聲，“我隻聽聞長兄如父，卻未曾可知還有堂妹似母……”

  說著，她移眸輕視殷遲馨，“怎得？相府供你經年，仍是喂不飽你？”

  “放肆！”

  莫老太太拍案怒罵，“說教的你這等混言，埋汰自己親姊？！”

  程氏見狀連忙磕頭敬謝，“母親，君兒是氣極了……”

  不待她言畢，莫老太太便是打斷道：“叫你攙口了？”

  旋即，莫老太太轉首望向殷遲君，見她佇立著，一副不卑不亢之姿，心頭怒意迭起，直哂道：“我本是看你位任國師，少不得要與你些好顏色，尋問一番，沒想，你倒蹬鼻子上臉起來，竟大放這等悖逆厥詞！真真好個殺才！”

  那戚氏坐山觀虎鬥至此，拈著茶蓋終是發出磕托清脆之聲，“老安人作什麽急氣，倘是氣壞了身子，叫外人如何叵耐君姐兒？”

  殷遲馨翣了翣眼，恍然看向戚氏。

  戚氏似是不察，唯是安撫著莫老太太，“君姐兒如今到底尊為國師，言行皆表大宣，豈能有錯漏。”

  莫老太太冷哼一聲，“事有必至，理由固然，恁她再如何遮掩，該是如何便是如何！你也不必再作攙口。”

  她轉臉過去，吩咐許嬤嬤，“既三小姐如此不聽招咐，我也不用再作寬忍，你自去找一幹人去儀潭院將什物拿來。”

  殷遲君一步闊躍，攔住正欲退去的許嬤嬤，“祖母莫不是忘了？我方才說了，這千金已與旁人商定了，斷不可挪為他人所用。”

  莫老太太卻是冷笑道：“我管你何故？我瞧你存私緡也非一兩日之功，定是有不少閑置銀兩，自個人拿著那些去允與別人之諾既是。”

  言訖，便橫眉冷豎，沉聲喝道：“還不快去！”

  程氏懇求之音尚繞在耳，殷遲君卻冷眼旁顧那領著命、斂衽欲退的許嬤嬤，倏爾抻出一腳將她絆倒在地。

  許嬤嬤一時不察，歪到在地，痛得驚呼，直抱著膝頭不起。

  殷遲君見狀，哪是不知其狐假虎威，落井下石。

  是故，待莫老太太劈頭蓋臉地嗬斥一陣兒，殷遲君整理衣襟，乜向地上，輕忽而笑，“許嬤嬤怕是被我官威震住了罷，怎得平常四平八穩，知節受禮的人，今個兒卻如此悖常？”

  其話甚是諷刺，徑直說得許嬤嬤滿臉如墨色般，也不敢作痛呼了。

  殷遲馨見狀，秀眉輕擰，“三妹妹，我方才瞧見了，是你絆倒的許嬤嬤。”

  殷遲君斜晲過來，“你倒公道，既你如此公道，那不妨你來嘮嘮這禦賜千金該不該與你。”

  這話叫殷遲馨犯了難。

  若答是，少不得惹外人訾議，聖人不快，日後更使婆家嫌棄。

  若答不是，不僅與千金失之交臂，更是拂了外祖母的臉麵。

  莫老太太旦是冷嘲一聲，“你不必問她，是我瞧著將近年關，府上銀緡緊湊，才要你充公。”

  殷遲君聽她搬出如此冠冕堂皇之由，執意下作，便已了然，即便自己費盡口舌，也是枉然。

  因而，她不再作辯，卻是叫了司琴將許嬤嬤攔住。

  莫老太太見狀喝道：“悖逆長者，反了不成？”

  殷遲君點了點頭，“祖母執意要置君兒於不顧，君兒卻不得不為自己作番考量，出此下策。”

  言訖，她四下睃巡，見闔府女眷皆是在座，便朗聲侃侃，“聖上所賜，是體察我浙西之艱，若有人欲意玷汙了這聖意，我不妨大義滅親，啟奏上聽，唯以表我敬達之意！”

  撂下此話，她再不多留，踅身出了門外，也不顧身後莫老太太如何摔盞憤言。

  那司琴一路無言，隨她及至庭院水榭方道：“小姐，奴婢瞧著老太太尚不甘心，若不將此事告與老爺，叫老爺作勸。”

  殷遲君皺了皺眉，“父親勸說不下數次，祖母可曾改變過心意，倒是越發令祖母厭棄我，何況我也不想令父親如此為難。”

  她想起明明月色下，殷相那孤削身影，不禁抬頭望向穹隆。

  那中天彌月，溶溶似圓盤，卻遭朔風一拂，宛如涼水，淌進殷遲君的心底，令她不由打了個寒噤。

  直待回到屋中，由采婗奉上熱茶，她捂著茶盞逾時方覺周身涼意盡退。

  采婗聽她喟歎之聲，想及從旁人那處所聽新聞，也知無處安慰，遂道：“小姐著奴婢打點千金，奴婢盡算妥當了。”

  說著，便抻出一本賬簿，其中記載不僅有千金，還囊括經年月例銀兩、獲贈什物等等。

  殷遲君隨意翻了幾頁，隻覺上麵文字密密麻麻，看得腦仁生疼，不禁闔上道：“你辦事，我放心。”

  采婗不動聲色地挑了眉梢，按捺下心中疑惑，又道：“老太太今日既將話撂開來談，絕不會就此罷休，小姐如今可得想好應全之策。”

  殷遲君手指輕篤，下顧著賬簿，“自不必怕，待我明日出府一趟，盡無後顧之憂。”

  候在一旁的司琴聞言，忍不住出聲詢問：“小姐可是要同那卞東家做買賣？”

  采婗卻是恍然，“小姐早便預料了？”

  殷遲君不置可否，旦飲一口茶道：“正午去祖母房中便覺不對，本以為她們到底會姑養幾日，卻不料如此迫不及待。”

  說著，她執起賬簿，幽幽燭火映在她的麵容之上，似蛾翅，微微撲騰出迷離之色，“我倒想看看她們又將如何作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