陷入困境的陳浩走出電話亭時才注意到，有兩名高中生模樣的女孩正在等著打電話。她們默默地瞪著陳浩。他向車站走去時，背後傳來她們的聲音：“這家夥真墨跡，一個電話打了那麽長時間！”

  陳浩一直在聚精會神地思考著，他沒空去理會她們說的話。他瀏覽了兩份晚報，有關的新聞隻有很小一塊，沒有什麽新的內容。兩份報紙都沒有提到他所在的酒吧，有關報道都是些關於遇難者葬禮的消息，大概那些遇難者的屍體解剖結束得比較早吧。

  陳浩下了車，上了另一輛電車。六點半，正是下班高峰時間，電車中幾乎全是工薪族模樣的男男女女。

  此時天已經完全黑下來了。陳浩心想，從某種意義上說，人越多的地方，也許就越安全。

  他這個人，外表看上去根本不像個公司職員，但在茫茫的人海中就顯不出特別紮眼了。

  大約七點鍾的時候，他在站前又打了個電話。他也說不清楚自己為什麽會打這個電話，也許沒有別的意思，僅僅就是為了確認她已經離開公寓了。

  李雅婷說過守夜從七點鍾開始，她早就該離開了。陳浩開始意識到自己打電話的行為毫無意義，於是苦笑了一下，準備掛斷電話。

  ——就在這時，有人來接電話了。陳浩一聲沒吭，對方也沉默未語。

  對方應該不會是警察，到了現在這個階段，警察也不會幹這種蠢事。

  陳浩的電話另一端的對手保持著沉默，兩個人之間形成了無聲的對峙，是一種可以聽見自己的心跳的沉默。

  幾秒鍾，或幾十秒鍾，陳浩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對方突然掛斷了電話。他邁開腳步走起來，並在不知不覺中加快了腳步。

  與昨天一樣，他得繞道走，一邊走一邊下意識地觀察著周圍的情況。在走進李雅婷的公寓之前，他沒有發現什麽異常的情況，也沒有看到什麽可疑的人物。

  從車站走到公寓，陳浩隻用了不到二十分鍾的時間。盡管他氣喘籲籲，還是一口氣爬上了樓。走廊上沒有人，空氣中飄來不知從哪家傳出來的油炸食品的氣味。

  ……

  八點半的時候，陳浩再次出門。他還有兩個約好的電話，給唐勇打電話，陳浩覺得時間尚早。

  他撥了李雅婷給他的電話號碼，但沒有人接。陳浩隻參加過一次姐夫的葬禮，在他的記憶中，通宵守夜是沒有機會離開靈堂的——他的姐夫是因為工作時間太長，疲勞過度死去的。

  一名男子正在一間破房裏聽音樂，身子也隨著音樂的節奏微微搖晃著。陳浩知道，一般情況下，在這個時間“假乞丐”——李蛋疼都是在這個窩裏。他們白天行乞，下午休息，午夜過後才開始活動，出去買食物。

  陳浩走過去，他舉起一隻手，笑著問道：“怎麽樣？”

  “不怎麽樣。你的朋友還沒有回來嗎？”

  “哦，沒有。”他搖了搖上次陳浩給他的威士忌說道:“怎麽樣，來一杯？”

  陳浩點點頭，鑽進他的小屋，把裝著從地下商業街買的東西的購物袋夾在腋下。他一邊隨著音樂的節拍晃動著身子，一邊往杯子裏倒威士忌。

  陳浩喝了一口後問他道：“這是什麽音樂？”

  “是越南鼓，今年抖音最火的曲風。很上頭吧？現在年輕人都喜歡！”

  陳浩聽了一會兒，這舞曲的低音很重，確實讓人有想跳舞的衝動。不過，歌詞聽上去與其說是唱歌，倒不如說是在說唱。對於陳浩來說，這是一個陌生的世界，連歌詞也沒能聽懂一句——自己在酒吧上班時，聽電音的話，隻喜歡中文電子。

  “如果我說的不對，希望你不要見笑。”陳浩下意識地把自己的感覺說出了口:“我根本聽不懂其中的越南話的歌詞，但我對樂曲的韻味似乎有點理性的感覺。”

  李蛋疼又笑了，但他接下來的話卻出乎陳浩的意料：“陳總不愧是做酒吧的，你的樂感很好，是不是天生就有音樂細胞呀！”

  陳浩苦笑了一聲說道：“隻有你才能說出這樣的話，我在音樂麵前很自卑。說起音樂天賦，我一個兄弟很在行，他叫伊詩理。”

  “下次有機會介紹我認識！”

  “可以。對了，這歌叫啥名字？”

  “歌名不知道，反正就覺得好聽。”

  “哈哈，你不是開玩笑吧？”

  “是真的，我聽歌都不理歌詞的，隻要能讓我嗨就行！”

  “是嗎？”

  這時，陳浩注意到李蛋疼的衣袋中露出一個綠色的皺巴巴的東西，像是一張紙幣。陳浩指著問道：“那是什麽？”

  “噢，這個嗎？”李蛋疼把那個東西塞進衣袋，然後說:“一美元紙幣，是我在國外生活過的見證物。”

  “哦，你還在國外生活過？在哪個國家？”

  “美國，四處流浪，四處行乞，在紐約呆的時間最長。我甚至都不想回國了。”

  “噢？你在那裏都幹些什麽？”

  “幹的事情多了，五花八門。”

  李蛋疼從來不過問別人的事情，連關於陳浩為什麽失業了這樣的問題都沒有問過，也從來沒問過陳浩的家人。因此陳浩也不好再多問了。

  也許他確實幹過五花八門的事情，但是沒有定性。否則的話，這麽年輕回國來。

  陳浩自言自語地嘟嚷了一句“紐約嘛”。

  他看了看李蛋疼酒瓶裏的威士忌，從購物袋裏取出一瓶新的威士忌和兩個牛肉碗麵。他的購物袋中還有兩瓶威士忌。

  “你這是幹什麽？”李蛋疼問道。

  “這是我的禮物。我還有點錢。這兩碗速食牛肉麵，一碗是給你的，一碗是送給你那個朋友的，之前我看他身體很弱。”

  “哦，他那碗我回頭再給他吧。”李蛋疼的臉上露出不很高興的表情。他用手撫弄著長長的山羊胡說道:“陳總，雖然這次我們很感謝地接受這麽好的禮物，但是，我想，以後你還是不要這樣。”

  “為什麽？”

  “這裏和社會上一樣，弱肉強食的理論同樣適用，住在這裏的人都能自覺地意識到這一點。你想一想，假若你知道自己在被人同情，你會開心嗎？”

  ……

  作者:E文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