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一如既往地降臨。伊詩理洗臉、梳頭、吃著現成的早飯……然後穿上便宜的皮鞋，朝向清晨的陽光邁出腳步。在過去的三個月，伊詩理不知厭倦地重複著這種清晨的儀式。

  僅僅用了三個月時間，他對這種儀式的熟悉程度就又與那些遙遠的日子一樣了。不過，伊詩理的身體卻感受到一種鋼鐵般的沉重，這種感覺與往日截然不同。

  幸福的日子結束了。在昨天之前接觸過的親切空氣也好，映在眼中的景色也好，從今天開始將變得完全不同。伊詩理的世界變樣了……變成了另外一個他所熟悉的世界。

  組織會如何行動呢？作為他們的同夥，伊詩理知道他們會極力避免引人注目。要殺死兩個學生的話，最不容易引起周圍人注意的手段是什麽？

  如果身上帶有槍傷的屍體被人發現，事情應該會變得很麻煩。在這座城市，普通市民被槍殺這種事件的嚴重程度相當於重大社會新聞。即使留下屍體這種做法本身，也是組織所不願采用的。如果警方認真調查的話，很快就會發現兩人的虛假身份。如果繼續追查下去的，很可能會一直調查到組織。如此看來，偽裝成事故的襲擊也不是好辦法，他們不會冒險讓警察進行調查的。

  最有可能的方法便是先將兩人綁架，然後處死。在旁人看來，這隻是普通的失蹤事件。當然，要采用這種做法的話，他們需要埋伏在附近，並且不能被伊詩理及迪妮發現。迪妮和伊詩理都接受過相應訓練，如果讓兩人有所戒備的話，就不是那麽容易綁架了。

  是的……他們不能讓我們發現。

  昨天的那名女車手肯定是組織的殺手，但她真的是劉佩琦嗎？如果隻是一個長得像劉佩琦的人，那她的舉動就太令人難以理解了。她究竟為什麽會愚蠢到故意向目標提出警告呢？

  我不覺得……她是善意的。現在每次想起她那冰冷的眼神，都有一種胸口被刺穿般的感覺。如果偶然發生奇跡，劉佩琦真的從那場爆炸中活了下來……那她恨我也是必然的。因為在劉佩琦看來，我的做法完全等同於棄她而去。拿在她手中的槍就足以表明她目前的境遇。

  伊詩理曾經胡亂寫過一份關於劉佩琦的報告，組織也許隻是囫圇吞棗地看完報告後，便將她引入了組織。但頗具諷刺意味的是，劉佩琦的賣點其實一點兒都不含糊，因為她真的具備成為一個殺手的絕佳資質。

  劉佩琦曾經對自己一心一意，結果，自己卻以最殘忍的方式辜負了她的一片真心。

  她絕對不會原諒我，即使我說這是一場誤會，她也不會相信。

  伊詩理先是被張美隨欺騙，然後又掉入塞特的圈套，而自己竟然絲毫沒有注意到自己的疏忽，隻是一心想要守護劉佩琦，實在是太大意了。

  自責的事情先放在一邊，現在應該考慮的是如何才能得到劉佩琦的原諒。

  如果當初能更加慎重一點的話，事情的結局就不會是那樣了。伊詩理已經不知道責備過自己多少次了。

  我希望她還活著，我不希望她就那樣死去。如果她平安無事的話，我會感到無比歡喜的……不，現在的她還能說是平安無事的嗎？

  如果在這三個月的時間裏，她的境遇比死亡更加殘酷的話……

  我究竟該怎樣做才能贖罪？

  ……

  白天西庫的景色，當然跟一個星期前做惡夢時看到的景色不一樣。劉可可順著台階走到西庫的河灘上。

  由於不是節假日，河灘上沒什麽人，隻是偶爾有帶著流線型頭盔的自行車競賽的職業選手們，騎著專用賽車，在自行車專用道上飛馳而過。

  張春燕站在岸邊，呆呆地看著流動的河水。頭發和校服的裙邊在風中微微飄動。

  下午的微風吹在臉上，讓人覺得非常舒服。雖然聞不到什麽河水的惡臭，但另一側的工廠冒出的煙似薄霧密布，也不是做深呼吸的好地方。

  劉可可靜靜地站在張春燕身邊，跟她一起看著河水。

  西庫的水質之差，一點兒不亞於一些大城市的河流。水是茶褐色的，有的地方還呈現出深灰色，讓人想起在電視上見過的亞馬遜河，當然大小是不能同日而語的。看著那大河特有的，猛地一看分不清是向哪個方向翻滾的波浪，可以使人混亂而膽怯的心平靜下來。

  “您有什麽話要跟我說?”張春燕問道。從那安穩的情緒和說話聲音的抑揚頓挫來看，一定是“薇薇”，劉可可鬆了一口氣。“薇薇”是讓人放心的人格。

  “噢，我有事想求你幫忙。”

  “我？還是張春燕？”

  “你們，你們大家。”

  “薇薇”那帶著疑問的目光看著劉可可。

  “現在這樣的事情，不要再繼續下去了。”

  “現在這樣的事情？”

  劉可可在水泥澆鑄的岸邊坐下，垂下雙腳，距河水大約隻有十公分左右。旁邊的“薇薇”也用雙手按住裙子坐下了。

  “我知道你們大家遭別人的白眼。真的，雖然隻是聽說，我這五髒也像被開水煎煮似的難受。在這個世界上，不把傷害別人當回事的人太多了。不過，光靠複仇是解決不了任何問題的。”

  “薇薇”靜靜地聽著劉可可說話。劉可可斟酌著字句繼續說道:“你們大家都是為了保護張春燕產生的人格。張春燕痛苦的時候，你們替她分擔痛苦，鼓勵她。所以呢，我和鄧歐老師都想讓你們合成一個，我們做了很多努力。你們大家都是張春燕的一部分，大家統合起來，才是一個完整的張春燕啊……但是呢，你們之中有一個人格，是一個恐怖的人格。”

  “薇薇”還是不說話。

  “這個人格，能做別的人格做不到的事。她代表你們大家，向那些欺負張春燕的人們複仇。所以呢，你們大家也都受到那個人格的影響。但是，那個人格……”

  “那個人格怎麽了?”“薇薇”說話的口氣中帶著嘲諷。

  劉可可看了張春燕一眼。不知道什麽時候，那已經不是“薇薇”了。張春燕臉上的笑容是非常刻薄的。

  為什麽我沒有注意到人格交替呢?

  劉可可發現，對方把感情的波動完全與外界隔斷了。

  “你要是有話跟我說，直接跟我說好了。用不著特意找薇薇。”是“翼子”。她的口氣好像是朋友之間鬧別扭口氣。

  劉可可下了決心。既然已經到了這一步，隻有直接說了。

  “希望你就此打住，別再幹下去了。我知道你在幹什麽，以後不要再……”

  “以後不要再什麽?”

  “不要再殺人了。”

  “殺人？你講具休一點，你不想叫我殺誰?”

  “誰……誰也不要殺了。”

  “是嗎？難道你是來為戴西妮求情的嗎？特意把我叫到這裏來就隻是為了給戴西妮求情?”“翼子”意味深長地笑著。

  “當然也包括……”

  “騙人！騙人也沒用。你真正想幫的，是那個高高的個子，長得很英俊的男人吧?”

  劉可可心裏咯瞪一下子，沒想到這一咯瞪被“翼子”看出來了——

  “哈哈哈哈哈哈……你還挺老實的。你這麽拚命努力，原來是為了那個男人啊!”

  “沒有的事。”

  “你還別說，你這麽漂亮，跟他真是天生一對兒啊。許多多還不得樂死！”

  劉可可聽到“翼子”說出了許多多名字，頭部好像受到重重——“你已經，把許多多……”

  “是的。我已經把他的事，全想起來了。”——

  “不過，你也要注意喲，那個人，可是個薄情郎啊…”這句話把一直保持到現在的所有的遮掩都撕碎了。“翼子”心中憋了好久的激情，一下子噴發了出來。劉可可受到強烈衝擊，不由地一下子自己抓住了自己的手腕。

  “翼子”接著說道:“那是一條漫長的旅途……”

  誰也不會相信張春燕這個十幾歲的少女能說出下麵這些話來，更不會相信一個會有如此奇異的經曆。

  同時，千奇百怪的影象，像決堤的洪水朝由劉可可心中湧來。她被淹沒在洪水中，連轉動一下身體的餘地都沒有，就跟著王子豪追憶起那條漫長的旅途來。

  那天淩晨，天還是漆黑一片。王子豪讓許多多注射了混合物之後，躺在絕緣水槽裏進人了恍惚狀態。幾分鍾以後，王子豪的意識離開了身體。

  從天花板上往下看，可以看見絕緣水槽旁邊的許多多，他身穿白大褂，坐在折疊椅上，不時神經質地看看手腕上的夜光表，監視著絕緣水槽裏王子豪的身體，以防她失去平衡溺水身亡。王子豪**著身體躺在水槽裏。房間的窗戶都拉上了厚厚的窗簾，漆黑一團。王子豪可以看見自己的身體，但許多多隻能看到一個輪廓。當然，就是她本身發生了質的變化，連她自己也說不清楚。

  這天，不知為什麽，從實驗開始以前就覺得心裏安靜不下來。

  ……

  作者:E文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