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東西通過眼球，流進了身體裏。又辣又冷的東西到了耳朵裏。

  耳朵從內側向外側傳來灼燒一樣的疼痛，什麽也聽不見了。

  就是這種東西嗎？年幼的伊詩理心中產生了劇烈的憤怒。

  怎麽能輸給這種東西呢。

  他用手摸了摸頭發，頭發似乎變成了白色，是照在光線下的緣故嗎。

  霏力回頭看向他，怒吼起來:“伊詩理，你不能看！”

  伊詩理衝出小屋，一腳踏進了沼澤裏。

  那黏稠的水讓他起了雞皮疙瘩，但是他仍然不管不顧地踢開水，向著霏力的方向跑去。

  “霏力，你快點走吧，不走不行的。和我一起離開吧。”

  霏力怒吼起來:“笨蛋！快點回去！我叫你回去就回去！”

  我要救出霏力。

  他趟到沼澤中央的時候，黑煙已經覆蓋了霏力的全身。

  而霏力，此時也是光著身子，伊詩理看到霏力的雙眼中流出了黑色的膿液，一瞬間渾身都涼了。

  “霏力，你的眼睛？”

  “雙眼都被奪去的話，就會成為黑暗。已經沒有時間了。伊詩理，回去，快點回去。”

  伊詩理抓住了霏力的手，卻立刻放了手。

  因為那冰冷堅硬到了能把人凍傷的地步。

  “馬上，惡靈就要覺醒了。你趕快逃吧，在它覺醒之前，能逃多遠就逃多遠吧。”

  已經不想再失去誰了。再也無法忍耐那樣的事發生了。

  可是，身體卻不能動彈。

  就好像浸泡在冷水裏一樣，連聲音都發不出來。

  就好像在山崩裏失去奶奶那時一樣。

  霏力怒吼起來：“快走啊！”

  伊詩理睜大了雙眼，直視著耀眼的光。

  那是可以綿綿不絕地流進眼球內側的，看不見的液狀的光。

  等眼睛習慣之後，就發現光並不是均勻的，而是好像鱗片一樣，細小的花紋彼此聯係著，向著一定的方位緩緩地流去。

  開始接受的時候，它還會灼痛眼睛，但是接著卻不可思議地變成了自己的一部分。

  伊詩理覺得這非常舒服。

  柔軟的、灼熱的東西在眼球中蓄積著，然後滿溢出來，變成水珠落下去。

  全身都在溫暖而黏稠的東西中融化了，輪廓開始崩解。好像融化的糖一樣被牽引，拉伸，又與原本的被熬在一起。

  ——昏沉。

  “霏力！”

  原來曾經是霏力的東西，在慢慢地自轉著。

  “這樣就好了吧？”

  “對，這樣就好了。”

  在強力的繩子一樣的旋渦之中，霏力在喃喃自語著，這樣就好了。

  伊詩理為了拉住霏力而伸出的手被彈開了，從那上麵，伊詩理感覺到了微笑著的霏力的溫暖。

  “等一下啊，霏力的手在哪裏。把手，伸給我啊。”

  伊詩理聽到了已經失去了形狀的霏力的聲音。現在，這聲音就是霏力了。

  “你的手好溫暖。不隻是手，隻要你看著我，就好像太陽照著我一樣的溫暖。遇到你的那一天，就連那個沼澤邊的陰暗，也因為你的眼神而變得溫暖了。”

  霏力與伊詩理圍繞著彼此，緩緩地旋轉著。

  不可思議的安穩，和無法再回頭的絕望，讓伊詩理緊緊地抿住了嘴。

  那是一種幾乎要將人撕裂的懷念感。

  這就是故鄉嗎？

  原來這就是故鄉的感覺啊。伊詩理在那種斷腸一樣的不舍中緊閉著嘴巴。

  “伊詩理，你快走吧。”

  “不要。”

  霏力用力地推著年幼的伊詩理。她的力量像山一樣強大。

  伊詩理在被推得四分五裂之前蜷縮起了身體。

  “快走，惡靈已經醒了。”

  沼澤中央燃燒起了黑色的火焰，整個池麵上好似鋪起了一層厚冰。

  就在那光要將兩個人關閉在其中的瞬間，霏力用力地推了一把，讓伊詩理浮到了水麵上。

  向下俯視過去，隻見一條發著白光，好像山一樣的大魚正緩緩地搖動著筆頭一樣的尾鰭。

  隨著它每次扭動身體，那巨大的身體就好像脫掉了舊殼一樣變得越發巨大。

  沼澤中隻剩下了這一條明明在池中遊泳，卻比沼澤還要巨大的魚，其他的什麽都消失了。

  那，就是“惡靈”。寄生在黑暗之底。

  “伊詩理！”霏力的聲音響了起來。

  “走吧。為了從黑暗那裏逃離出來，你就把一半的靈魂給了它吧。它也會給你一半的力量。但是另一半靈魂一定要緊緊地握在自己手上。這是為了你能再一次沐浴在陽光之下。”

  這就是霏力最後的話了。

  ……

  伊詩理已分不清自己是在遊泳，還是在步行了。

  剛開始的時候，黑暗是黏稠而凝滯的。

  他拚命地動著好像是腿腳，又好像是尾鰭一樣的東西，用力地向前鑽動著，他用了全身的力量，才把黑暗之流漸漸地拋在了身後。

  似乎是在向前進了。

  就這樣抱著沉重的東西，不讓它碰到地麵地搬運著，好像螃蟹一樣側身向前移動。

  自己到底是在向著哪裏挪動，又該逃到哪裏，背後又會有什麽在窺伺著自己？

  光是想一想，尾巴就似乎會被絆住。

  他使勁地擺動著尾巴，或者說，他的腿腳脫離了他的控製，擅自地在土地上奔跑著。

  流動著的黏稠熱量消失了，漸漸冷卻了下去。

  他呼吸到了新鮮的空氣，隨著咳嗽，渾濁的液體從喉嚨中流到了外麵。

  他咳嗽著，直到幹咳讓喉嚨都為之縮緊，氣也喘不上來。咳嗽平靜下來後，終於可以呼吸了。

  他聞到了令他懷念、讓人精神一振的氣息。

  那是濃鬱的黑土的氣味。

  他的頭上傳來似乎是無數把掃帚清掃的聲音，聲音像洪水一樣流動著，忽然又安靜下來，然後再一次開始，這一次拖得很長很長，似乎再也沒有停止的意思。

  ——隻要能馬上叫出自己的名字就不會有事。

  為什麽會記得這句話呢。其他還有很多事情想不起來了，而且自己也不想要去想起來。

  對了，我的名字。

  混沌的空白充滿了頭腦，但步子卻邁得加倍的快。

  像這樣的時候，自己該怎麽做才好呢。

  什麽都好，想起什麽來啊。

  可是，如果什麽都想不起來的時候，那麽什麽都好，把叫出來的語言作為自己的名字的話

  又會變成什麽樣呢。

  漫長的思考後浮出來的，隻有一個詞而已——伊文。

  伊文？

  那是什麽？

  ——是我。

  ……

  作者:E文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