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衙的後院已經是一片狼藉。

  衙役們已經拉起了手腕粗細的麻繩，將人都擋在外圍。

  地上橫七豎八地躺著幾具屍首，腥臭的味道在院中浮動彌漫。

  偶爾還能聽到兩邊的廂房之中，傳來一陣陣哀慟的哭聲。

  趙雲微聽到哭聲，不解地望向周縣令。

  “都是來認屍的家屬。”

  那些哭聲，攪擾的周縣令也有些煩躁。

  他指了指地上的幾具屍首，“這些人，大多都是周邊村中的農民。因為現在是農閑時分，不少人都前去那私礦之中多掙些銀錢。聽那些家屬說，私礦上每個月要開出二錢銀子。那對於這些農民而言，已經是個不小的數字了。”

  趙雲微點點頭。

  周邊幾個村子的收入，她大概都了解一些。

  二錢銀子，算起來也要差不多三個月的收成。

  也難怪，這些農民會冒著生死危險，下私礦去賺些外快了。

  趙雲微和陳文清對視一眼，兩人紛紛戴上手套，掀開那些麻繩，便往屍身邊靠去。

  陳文清才要上前，趙雲微將他喚住，從衣袖之中拿出一隻自製的口罩，交給陳文清。

  “屍體不知道在地下遇到過什麽，若是有屍毒，還能以防萬一。”

  兩人全副武裝好，這才往那些屍體邊湊了過去。

  私礦坍塌，純屬意外。

  加上私礦不像朝廷準許的礦地那樣，安全措施還算得當。

  在私礦上勞作，幾乎沒有任何防護措施。

  因此，這些屍首之中，不少都是頭頂被砸得凹陷一大塊。

  一多半屍首的口腔、鼻腔和耳道都有鮮血，有的已經凝固，有的尚未凝固，還在向外流動。

  陳文清與趙雲微蹲在距離二人最近的屍首處。

  陳文清從箱子裏拿出一隻鑷子，輕輕地捏住了那屍首已經有些變形的鼻軟骨。

  他磕動了兩下，往鼻腔之中瞧了兩眼，不由嘶啦一聲。

  趙雲微不明所以，抬眼望向陳文清。

  “這人好像不是被砸死的。”

  陳文清不敢聲張，低聲對趙雲微道。

  趙雲微聞言，順著陳文清下巴所指的方向看去，瞬間便理解陳文清這話是什麽意思了。

  那屍首的鼻腔雖然還在向外滲透鮮血，看似是因為外力重擊造成的。

  可是，那屍首的鼻腔之中，竟然沒有灰塵。

  礦地坍塌，定然會有不少灰塵飛濺，若是在坍塌之時，還有呼吸之人，鼻腔之中不會沒有灰塵。

  趙雲微與陳文清對視一眼，兩人都十分默契地站起身，走到下一具屍首麵前。

  陳文清用同樣的方式，捏住了那人的鼻腔軟骨，兩人探頭一瞧，果真也都沒有灰塵。

  第三具、第四具、第五具……

  陳文清和趙雲微一連將八具屍首都看了一個遍，確定了這些屍首的確都是死於坍塌之前。

  若是再陰謀論一點，甚至可以說，是有人為了掩埋這八具屍首，才故意讓私礦坍塌。

  這個結論，讓趙雲微和陳文清大驚失色。

  “周縣令。”

  陳文清高聲喚道。

  趙雲微攔住他的話頭，對周縣令擺擺手，指了指自己身下的屍首，裝作一副詫異的樣子，對周縣令道，“縣令，您來瞧瞧，這具屍體好像有些問題。”

  周縣令‘啊’了一聲，一臉局促地指著自己的鼻尖，詫異地望著趙雲微和陳文清，擠出一臉尷尬的笑容，“我？我去瞧？”

  “您快來啊。”

  趙雲微才不管那麽多，高聲接著道。

  無奈之下，周縣令隻能悻悻地答應一聲，也走到二人身邊。

  他蹲下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後仰著腦袋，甕聲甕氣地問道，“有……有什麽問題啊？”

  “這些人都不是被砸死的。”

  趙雲微話音才落，周縣令便投來驚訝的目光。

  趙雲微立即抬起一隻手，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才讓周縣令收斂住了驚訝之色。

  周縣令重新蹲下身子，一隻手抵在右膝蓋上，微微垂著眼瞼，可目光卻迅速地在四周都掃視了一遍。

  確保沒有人注意到自己方才的慌亂，周縣令才半躬著身子，湊在趙雲微的身邊，低聲道，“不是砸死的？”

  周縣令望著趙雲微的側臉，說話的聲音已經打起了顫抖。

  不是被砸死的，這件事情可大可小。

  往小了說，這件事情足以讓周縣令將私礦的事情遮掩過去。

  既然不是被砸死的，那私礦的坍塌就沒有造成傷亡。那樣的話，在他管轄的地界上，也不過隻是發現了私礦，至多也就是罰俸，至少這頂烏紗帽，還能保得住。

  往大了說，這八個人的死因若是追查下去，還不知會牽連出多少事端呢！

  周縣令望著趙雲微，趙雲微也別過頭，看向周縣令。

  “不管這八個人是怎麽死的，如果被真凶知道，縣令你已經知道這八個人不是因為私礦坍塌被砸死的，不知情急之下，會不會兵行險招。若是想要順利地找出真凶，隻怕是要先對外宣稱，這八個人的確都是砸死的。等到我和相公看了這八具屍首之後，找出真正的死因，才好調查清楚。”

  趙雲微說著，望了陳文清一眼。

  陳文清也點了點頭。

  即便是趙雲微不說，他也是這個意思。

  隻有先讓真凶以為，他們根本就沒有瞧出這內裏的關竅，才能讓真凶放鬆警惕，為日後的調查工作做好準備。

  可若是那樣以來，這私礦坍塌，導致八人死亡之事，就再也瞞不住了。

  到時候，朝廷會如何懲處周縣令，也不得而知。

  趙雲微和陳文清對視一眼，皆將詢問的目光投向周縣令。

  周縣令微微低著頭，搭在膝蓋上的右手，也不由自主地攢緊了幾分。

  他知道趙雲微和陳文清正盯著自己，也知道，他要做的決定意味著什麽。

  若是要查，便是要賭上自己的仕途。

  可若是不差，這真凶逍遙在外，這八個亡靈，和這那個家庭，都難以安寧。

  想到這裏，周縣令抬手將一邊的常大哥喚來。

  他也不詢問陳文清和趙雲微的意思，隻對常大哥道，“私礦坍塌，砸死了八人，上報知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