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不僅僅隻是得來便好了，還需要治理。

  而馬上雖能得天下，但卻不能馬上治天下。

  這便是劍塵如今的寫照。

  繼位劍皇之後，劍王朝的一切事務都是有著左右丞相和先朝老臣打理，而他雖然已經有了一個可以令自己偷懶的計劃，但卻還未能來得及實施。

  不過如今，在這“僅屬於自己的四州”，他卻是可以先來嚐試一下。

  “組建政閣？”

  紅顏皺了皺眉：“你要組建的這政閣，可是要將你自己的權利完全分化出去的。原本屬於君王的權利幾乎被全部奪取，你整個人直接就是成了一個擺設了。”

  “也不全是。”劍塵搖了搖頭，“君主還掌控有軍權，以及對政閣決議的一票否決權。之所以如此，隻是不想將整個王朝的大小事務悉數壓在我的身上。如今這區區四州之地就已經如此麻煩，我之前在劍王朝的經曆就更加不難想象。”

  “即便是再賢明的君主，也會有所偏差，而天下大事，往往又悉數寄托在君主一個人的身上。換言之，君主一倒下，王朝便是一夜崩塌。”

  “而政閣的組成，來源於各地所親自選出來的‘政員’，這些政員代表了大多數人的切身利益，也因為來自底層，而對王朝的現狀有著更加清晰的認識。”

  紅顏還是有些不讚同：“即便這政閣真的有你說的這麽好，那這些政員自身就不會被權利和錢財所侵蝕麽？還是說政員本身的來曆一定是幹幹淨淨的？”

  劍塵笑了笑：“首先，政員並非終身製，每一個政員的任期不會超過兩輪政閣議事。也就是說，政員是常換常新的，連任更是不可能的。”

  “其次，政員的來曆或許會受到豪強貴族的操控，但絕對不會有太大的影響。畢竟，這些政員是底層的人直接推選出來的，這些底層的人或許鼠目寸光，但也不乏心懷大誌之輩。而最重要的是，這些選舉都是直接受到噬血軍監督的，一旦有人提出異議，意見就會直接送到我這裏。”

  “強製推行？”

  紅顏微微頷首：“不過你的想法確實是很一廂情願，甚至是想當然了。先不說祖宗之法不能輕動，這政閣之事，本身就很是異想天開。”

  劍塵搖頭苦笑：“改革這種事情，本身就是很難的。而劍王朝已經被斥責為異端了，也就沒那麽多顧忌了。至於異想天開……不試試怎麽知道呢？”

  紅顏深深的看著他：“就沒想過廢除掉改革，依舊遵循古禮？”

  劍塵搖了搖頭：“父皇的改革很有成效，劍王朝已經變得簡單了許多，再想回到那種複雜古板的過去就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了。”

  “而再者，我也不想廢掉，而是想接著改革。”

  “為什麽？”紅顏凝視著他，眸子裏蕩漾著幽深的漣漪。

  “我去過龍皇朝，也到過周王朝，他們都是一板一眼的遵循儒門古禮的最佳案例。”劍塵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反倒是沒頭沒腦的說起來這些事情。

  紅顏靜靜地聽著。

  “無論是龍皇朝還是周王朝，他們的皇室都是禮儀周到，他們的官員都是舉止得體，他們的談吐都是文雅謙遜，他們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無不是活著的‘古禮’，行走的《聖禮》。”

  “相比之下，劍王朝的一切都像是來自於蠻荒，像是一群上不了殿堂的粗人。”

  “那時，隻有出身白虎王朝的宋正還勉強能應付一下，而秦烈和夏冰，都是被劍王朝的體製慣壞了的。當天就來同我抱怨，說這裏怎麽這麽多規矩，簡直就像是繩子將人綁死了，那一個個的，簡直就像是從倒模的那裏做出來的東西，都是一個樣，死氣沉沉的。”

  “而與之形成最為鮮明的對照的，便是龍皇朝和周王朝的百姓。”

  “龍都，鎬陽已經是帝都了，但百姓卻還是衣不蔽體，食不果腹。每天能坐下來說說閑談解解乏，對那些從宮裏傳出來的事情說三道四，便是唯一的體麵。”

  “而更多的百姓，就連這份體麵也沒有。”

  “他們每天宛如畜生一般的勞作，但最後僅能收獲一份連糊口都不夠的口糧。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杜聖所言，不外如是。”

  “而劍王朝，再如何不開化，再如何被斥責為異端，也至少，讓民眾們都吃飽飯了。”

  他目光中泛著點點晶瑩。

  紅顏凝視著他，像是在凝視星空一般，瞳孔倒映著璀璨的星光。

  “父皇曾經說過，那些儒門的酸秀才總是說什麽祖宗之法不可廢，但祖宗們也是自己立的規矩，天道也有無常一說，為何要用先人的規矩解決現在的事情？天下諸多經義心門，都沒一個主張‘為蒼生請命’的魔門看得透徹。”

  紅顏唇角不自覺的泛起一絲笑意：“那你呢？你又是如何看的呢？”

  劍塵想了想，道：“迂腐的人配迂腐的規矩，最佳搭配沒跑了。”

  紅顏笑道：“既然你這麽不喜歡迂腐，那就不迂腐的去做吧！”

  ……

  譚青，風州的一個小官員，官位不能算小，但也絕對稱不上大，隻是一個區區主簿罷了。

  如果問譚青，他最想打一頓的人是誰，那得到的回答絕對是：州郡長官，風州牧蘇燦。

  譚青自問學識本領都不下於蘇燦，甚至他還比蘇燦更好一些，因為他能看到底下人的艱苦，可蘇燦卻隻知道瞎指揮。

  內行最煩的就是外行的瞎指揮，尤其是在外行是自己的上司的時候。

  而對於譚青來說，這就更加無法忍受了。

  譚青不否認，蘇燦是個很靠譜的長官，當斷則斷，遇事不亂。但這並不能成為蘇燦看不見底層人的艱苦的理由。

  每次看到那些不靠譜的決議的時候，譚青都很是無語。

  他自然也想過，給蘇燦提提意見，但蘇燦卻是一個很守規矩的人，對於譚青那些不守規矩的建議，是真的聽不進去啊。

  他一直在想著，要怎樣才能爭取到一個機會，好好地做一番實事。這主簿，他是真的當夠了。

  於是當蘇燦找到他的時候，他心中就滿是驚喜突然降臨的懵圈以及亢奮。

  “什麽？政員？”

  蘇燦微笑著點了點頭：“陛下有旨，要每個州郡推舉出三位賢才，組建政閣。而我這風州牧，是想著讓你也競爭一下，當個政員。”

  他感歎的道：“你雖然隻是個主簿，但平日裏對我的建議，我都聽在耳邊，放不進心裏。我這人守規矩，而你偏偏是個不守規矩的，所以我不敢輕易嚐試。因為守規矩，不會輕易失敗，而不守規矩，卻很有可能翻船。我的身上，肩負的畢竟是一州的性命。”

  “但我知道，你是有才華的。”

  “因此，我才想著，讓你當個政員，看看你能不能做出一些成績來。不然的話，隻是個小小的主簿，終究還是委屈你了。”

  “州牧大人……”

  譚青突然覺得，有什麽東西在撞擊著他的心門。

  他確實沒看錯，蘇燦雖然因為守規矩，不願輕易嚐試他那些不守規矩的建議，但他確實是很靠譜的一個長官。

  他猛地退後一步，跪倒在地，扣了三個響頭：“多謝州牧大人栽培！譚青無以為報，唯有竭盡全力！”

  蘇燦嗬嗬一笑，將譚青扶了起來：“急什麽，八字還沒一撇呢。陛下可是說了，這政員的選舉乃是民意推選，誰若是搗亂，民眾就會直接捅到噬血軍那裏，到時候陛下會親自介入。所以我能做的，就是讓你也去競爭一下。畢竟，賢才是民眾推選出來的，可想要競爭的名單卻是州牧給出來的。”

  譚青眼含熱淚：“我曉得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