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七章 望斷天涯路(6)
作者:羅姽      更新:2021-01-28 19:40      字數:4389
  寬闊的寢殿中,通天徹地的透明紗帳如層層雲霧飄蕩,纏枝蓮花琺琅香爐飄出的龍涎香氤氳彌漫,騰龍祥雲紋紫檀木大床咿呀咿呀地晃動,伴隨著一聲聲喘息和嬌媚的笑語。

  “陛下這就不行了呀!到底年紀太小了!”女子的聲音成熟中帶著嫵媚,風情萬種。

  “胡說,朕不小了,朕聖壽十七了!”皇帝葉琚的聲音故作威嚴,卻仍透著幾分掩飾不住的稚嫩。

  “十七……嘻嘻,比臣妾小十歲啊!”女子的聲音充滿調笑,媚惑妖冶,“難怪陛下什麽也不懂……”

  “朕哪裏不懂了?剛才你要玩的花樣,朕都會!朕還會這樣……”皇帝的聲音帶著稚氣的怒意。

  鮫綃紗帳內隨即傳來女子妖媚的格格笑聲:“哎喲,哎喲,陛下饒命呐!”

  許久,笑語聲漸漸湮滅於獸般的粗喘中。

  “陛下,臣妾還是不盡興哦!要不,陛下把其她姐妹們都召來,咱們一起共承雨露,比一比哪朵花開得最豔,如何?”女子慵懶柔媚的聲音響起。

  “這……”皇帝的聲音充滿疲倦,他今晚遇到這個妖精,實在是精疲力盡,再找幾個美人過來,隻怕就要牡丹花下死了。

  “怎麽?陛下今晚已經不行了?”女子驚訝地叫道,半晌,隻聽女子道,“陛下,臣妾認識一位道士,叫做張行真,過去我夫君就是吃了這位道士的仙藥,能夠夜禦十女呢!”

  “真的?此人現在何方?”皇帝急迫地問道。

  “據說他在九原山修行,陛下何不派宦官前往尋覓。”女子說道,床邊鎏金銅製燈奴捧著的東海鮫珠發出柔和的熒光,透過床帳映入她幽深的眼中,泛起一層陰森的冷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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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去夏來,蕭太妃的病勢越發沉重,蕭方智隔三差五入宮看望妹妹。

  這日,蕭方智從宮裏回到府邸,遠遠便見府門外車馬塞道,冠蓋如雲,都是來求見他的。

  他趕緊從十字路口拐進一條巷子,悄悄地繞到府邸後麵一個小角門,躲開了前來拜訪的達官顯貴們。

  進入寢院正房,長隨捧上今日訪客們遞進的名帖,蕭方智隨手翻了翻,道:“先別告訴門房我已經回府了。”

  忽然,一張名帖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拿起名帖問長隨:“這位夫人現在何處?”

  長隨湊過去一看名帖,道:“應該還在府門外侯著。”

  蕭方智神情凝重地叮囑:“你悄悄地帶她從東北角門進來,千萬別讓其他訪客看見。”

  不多時,長隨引著一位廣袖輕衫,身姿婀娜的婦人進來。

  “妾見過太尉!”那婦人一進門就深深下拜,聲音裏透著哽咽。

  “婉如,快起來!”蕭方智跨前兩步扶住她。

  這婦人正是當初蕭方智的小妾婉如。

  當年蕭方智受兒子蕭世南謀反牽連,被流放播州,他的兩個小妾,一個是蕭嵐嵐的生母,跟隨嵐嵐去了郗府,後來病故於郗府。

  另一個就是婉如,思靈陪伴夫君去流放地之前,給了婉如一大筆金銀,讓她回了老家。

  婉如回老家不久就改嫁給當地的一位縣丞。

  沒想到幾年過去,蕭方智在播州平夷亂,在岐州擒流寇,又在荊襄掃叛軍,在江南滅邪教,為社稷立下赫赫戰功,如今又擁兵入朝,威行內外,成為號令天下的權臣。

  婉如真是腸子都快悔青了。

  燈燭下,她細細打量曾經的夫君,見他兩鬢仍漆黑如墨裁,麵部輪廓仍舊剛毅冷峻,棱角分明,目光炯炯有神,除了眼角添了幾道細紋,不見絲毫老態。

  婉如不禁感慨萬分:“老爺龍虎之姿,不減當年。”

  蕭方智溫厚地笑著,抬手讓她坐:“哪裏,我也老了。聽說你嫁了好人家,真為你高興。”

  “好人家?”婉如低下頭,慘淡一笑,“果然是好人家,他聽說我的前夫如今執掌禁軍,身兼宰相,權傾天下,便打發我來求官。”

  蕭方智一愣,立即明白了婉如的來意,不由苦笑。

  婉如抬目看著他,目光裏含著無法言說的溫柔與深情:“我被他所迫,不得不來這一趟。如今我算是來過了,是否給他升官,老爺你看著辦。不必看在我以前伺候你的份上,就勉為其難。”

  說罷,她站起身便要告辭。

  “喝杯茶再走吧。”蕭方智起身客氣道。

  婉如搖搖頭,忽然環顧室內,疑惑地問蕭方智:“怎麽不見夫人?我聽說這幾年夫人跟隨你東征西討,並肩殺敵。全天下都知道蕭大帥有一個巾幗英雄的夫人。”

  蕭方智臉頰肌肉一顫,冷峻沉毅的臉上浮起悲愴之色,頓了頓,才道:“她回燕國看望母親去了。”

  “哦……”婉如奇怪地看著蕭方智,倒也沒有多問,屈膝福了一福,“妾告辭了,老爺保重……”說到最後四字,已是泣不成聲,連忙轉過臉,匆匆而去。

  蕭方智扶著門框望著婉如消失在庭院外。

  家仆端著熱茶從廊道走來,見客人已走,愣了一下:“老爺……”

  蕭方智揚了揚下頜:“端進去吧,我喝。”

  他負手默默踱至黃花梨木卷雲紋方桌邊,端起茶盞吹著茶沫,熱氣蒙住了他的眼睛,眼裏浮起一層濕熱。

  “靈兒……”他放下茶盞,跌坐在椅子裏,茫然四顧。

  如今他雖然權傾朝野,然而,膝下無兒無女,兒子謀反被誅,女兒被奸人殺害,至愛的妻子被人擄走,至今了無音訊。

  就算位極人臣,功高今古,這樣的人生又有何意趣。

  想到愛妻思靈,心中仿佛被燒紅的刀子來來回回地割著,痛得他彎下腰捂住心窩,發出一陣猛烈的咳嗽。

  靈兒……

  他真想丟開一切,去尋找靈兒。

  然而,蕭太妃病成那樣,他忍心扔下這唯一的親人嗎?

  剛剛鏟除大批寧氏黨羽,本就樹敵不少,加之皇帝與他嫌隙已深,他若此時一走了之,就算他能脫身,皇帝必定清算蕭太妃和他的部下。

  他不能走……

  可是,如果靈兒真的永遠不回來……

  他已經四十六歲了,已近半百的人,平生就思靈這一個紅顏知己,就算曾經摯愛的亡妻,在他心中也比不上能與他並轡征伐、與他一起砌磋武功的靈兒。

  他無法想象,餘生若沒有思靈……

  心中正痛苦掙紮著,門外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長隨在門外輕聲道:“老爺,宮裏來人……”

  蕭方智一凜:“帶進來!”

  進來的人是羽林大將軍徐猛的親兵,蕭方智認識。

  他一進門就跪倒在地,聲音略帶慌亂:“大帥,皇上大漸(病危)了!”

  “什麽?”蕭方智騰地一下從椅中站起,“皇上春秋鼎盛,龍體康健,怎會突然……”

  “屬下亦不知詳情,徐將軍命屬下趕緊告知大帥,請大帥即刻入宮!”來人焦急道。

  徐猛是蕭方智的心腹,他出任羽林將軍也是蕭方智安排的,其實就相當於在皇帝身邊安插了自己的眼線。

  蕭方智立即穿上官袍,跟隨此人進宮。

  此刻已是深夜,皇宮已經落鑰,一重重高大的殿宇,一排排金色的獸脊,在漆黑的夜色裏猶如黑色的剪影。

  親兵一直將蕭方智帶到宮城西北角的銀漢門,總管大太監呂元直已經侯在此處。

  自從餘善保被賜死,蕭太妃引薦了這位呂公公,蕭方智便將其提拔為內侍總管,也算是安插了一個自己人在後宮。

  呂元直將蕭方智引入皇帝寢殿延福殿,此處已是燈火大亮,殿外的院中兵甲林立,站滿了黑壓壓的羽林軍。

  羽林大將軍徐猛見到蕭方智,幾個大步迎上,躬身抱拳:“大帥!”

  “陛下如何?”蕭方智沉聲問道。

  “太醫們已經進去了。”徐猛答道。

  寢殿中燈火搖曳,窗戶上隱隱透出數人身影。

  蕭方智負手焦急地在寢殿外廊踱步。

  不多時,寢殿的鎏金雕花大門敞開一扇,呂公公走出來低聲對蕭方智道:“陛下已經神誌不清,口不能言,太尉你看如今……”

  蕭方智臉色大變,抬步便向寢殿內邁入。

  呂公公自然不敢攔他,亦步亦趨跟在後麵。

  殿中燈火通明,巨大的龍床前跪了一地輕紗半遮、玉體半露的嬪禦,正在鶯鶯燕燕地啜泣,見有外臣進入,也顧不上避嫌。

  幾位太醫圍在床前,見蕭方智進來,忙轉身施禮。

  蕭方智擺手命他們免禮,在龍床前跪下,膝行靠近,輕聲喚道:“陛下……”

  年輕的帝王卻已經雙目緊閉,氣息微弱,臉上呈現出異常的青黑色。

  蕭方智震驚地轉頭看向太醫:“陛下是中毒了?”

  一名太醫抖抖索索地答道:“從脈象看是中了某種性極威猛的熱毒……”

  “什麽?”蕭方智神情大震,轉身掃向那跪了一地的嬪禦。

  因皇帝尚未冊立皇後,所以,這些蒙受皇帝寵幸的宮女,皆無封號,宮中隻以“嬪禦”稱呼。

  “今晚是誰侍奉皇上?皇上如何會中了熱毒?”蕭方智厲聲喝問。

  一名嬪禦瑟瑟發抖地回答:“今晚是我們八人一同伺候陛下……”

  蕭方智一時無語,頓了頓,方才喝令道:“陛下為何會中熱毒,你們中可有人知道?若不說,你們八人一同處死!”

  “回稟太尉,陛下是服用了張仙人的壯身藥才突然發病的!”那名嬪禦嚇得抖若篩糠,連忙大聲稟報,其餘嬪禦也連連點頭附和。

  “張仙人?”蕭方智濃眉一蹙。

  呂公公忙上前兩步:“就是道士張行真。”

  蕭方智知道此人,前段時間,皇帝派宦官前往九原山尋覓道士張行真,說是想請他煉製仙丹。

  皇帝身邊都是蕭方智的眼線,這事自然也傳到了蕭方智耳中。

  蕭方智覺得此舉既不危害社稷,也不威脅自己,便由得皇上去。

  他和皇帝關係本就緊張,不想在這些小事上再和皇帝鬧僵。

  沒想到如今鬧出這樣的事,蕭方智怒聲喝道:“把那張道士抓來!”

  張行真一被押進來就跪爬到蕭方智腳下,大聲喊冤:“冤枉啊!大帥,貧道獻的丹藥都是強身健體的,絕無毒性!大帥若不信,貧道的煉丹房裏還有壯身丸數枚,可讓太醫取來查驗!”

  “呂公公,你帶一名太醫,和幾個羽林衛,去煉丹房將剩餘的壯身丸取來,順便將煉丹房仔細搜查一遍,看有無可疑之物。”蕭方智下令道。

  呂元直領命而去,這時,龍床上的皇帝突然醒了,發出痛楚的呻銀。

  “陛下!”蕭方智和太醫們連忙圍上去。

  隻見皇帝睜開眼睛,大口喘息著,臉上露出驚恐之色,大叫著:“父皇,父皇,不是我害死母後的!不是我!六弟也不是我害死的!二弟也不是我毒死的!”

  “不是我——”皇帝突然大喊一聲,然後抓著胸口,清秀的臉扭曲變形,頭歪向一邊,一動不動了。

  一名太醫將手搭在皇帝腕脈,悲聲道:“大帥,皇上已經……駕崩了!”

  蕭方智為首的諸人跪伏在地,發出驚天動地的嚎哭。

  哭了半個時辰後,蕭方智命徐猛道:“你派人去政事堂,看今日是哪位宰相當值,把當值宰相叫來。”

  “是!”

  徐猛剛下去,呂公公疾步走入,在蕭方智耳邊低聲說了句什麽。

  蕭方智猛地將淩厲的目光投向道士張行真:“太醫從你的壯身藥中查出附子和鹿鞭,這兩味藥不可同時服用,否則會中熱毒!你煉製有毒丹藥,謀害至尊,該當何罪?!”

  張行真嚇得臉色慘白,如棉花般癱軟在地:“不、不可能!貧道沒有往丹爐裏添加附子啊!定是有人去過我的丹房,且此人精通醫理!請大帥徹查有誰去過貧道的丹房!”

  蕭方智叫過呂公公,命他查問丹房當值的太監,近幾日有沒有宮人去過丹房。

  當值太監說,幾位嬪禦都曾去過丹房,幫皇帝詢問丹藥煉好不曾。

  蕭方智目光冷冷掃過跪在地上的八位嬪禦:“你們中有誰去過丹房,都站出來。”

  有五個嬪禦站了出來,蕭方智目光輪流從她們臉上掃過,突然定在其中一人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