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一章 醉掌天下權(8)
作者:羅姽      更新:2021-01-14 20:41      字數:4096
  朝會進行了一上午,小皇帝早已是饑腸轆轆,哈欠連天。

  終於等到禦案上赫蘭盛事先為他擺好的各種政務處置完畢,小皇帝心中剛舒了一口氣,例行公事地問了一句:“眾卿還有何事?有事奏來,無事散朝……”

  他本以為這隻是一句儀式化的問句,誰知,還真有大臣出班奏事。

  小皇帝從十二白玉旒之後狠狠地剜了這個出班奏事的大臣一眼,心想:媽的,老子快要餓死了!

  誰知這位老臣講話語速特別慢,而且囉嗦,這一講就是一段長篇大論,其實不過是關於重新修訂律法的建議。

  小皇帝毫無理政經驗,對這些事本來就不懂,耐著性子聽了半晌,不等那老臣講完,不耐煩地一揮袖:“此事交給兩位顧命大臣,好了,好了,散朝!”

  他不等眾臣跪地恭送,便迫不及待地站起身,將手臂交給褚全忠:“小豬,扶朕回宮!”

  心裏後悔不迭地想著:以後再也不問“眾卿還有何事?有事奏來,無事散朝……”這樣的話了。就直接一句“好了,今日朝會到此為止,散朝!”不就完事了?

  小皇帝回到甘露殿用完午膳,按照先皇遺詔中的安排,下午他該去禦書房聽國子監的大儒講書。

  可他實在不想動彈,便對褚全忠道:“去給師傅告個假,就說朕今日上朝吹了寒風,有些咳嗽,不能去了。”

  “是!”褚全忠答應著去了。

  小皇帝正想睡個午覺,赫蘭盛進殿來辭駕:“末將要跟右羽林將軍換崗,特向陛下告辭。”

  小皇帝穿一件月白寢衣坐在九尺闊的龍床上,蹙起秀氣的遠山眉:“怎麽這麽快又要換崗了?”

  想到赫蘭盛對自己照顧周到,善於體察君心,而右羽林將軍卻是個不通情理的榆木疙瘩,小皇帝十分鬱悶:“朕將來定要把這左右羽林衛輪崗的製度改了,讓你一人統領羽林軍!”

  赫蘭盛心下竊喜,卻不動聲色道:“這是當初先帝時,攝政王定下的製度。先帝親政後,雖變革甚多,唯有這項製度蕭規曹隨,延續至今,恐不易更改。陛下且忍一忍,日後徐徐圖之。”

  小皇帝無法,隻得揮揮手讓赫蘭盛下去,吩咐宮人們伺候他入寢。

  午睡醒來後,小皇帝躺在龍床上望著帳頂刺繡的蟠龍飛鳳,突然想到:不知雍王在做什麽?

  “小豬!小豬!”小皇帝坐起身叫道。

  “奴婢在!”褚全忠忙不迭地躬身小跑而入,跪倒在地,“陛下有何吩咐?”

  “擺駕,朕要去看看二弟!”

  ——————

  雍王仍住在皇後生前的寢宮昭陽宮。

  “皇上駕到——”

  宣唱聲剛傳入,雍王就帶著幾個小太監迎了出來,跪伏在昭陽宮大門外的道邊。

  小皇帝前幾日就聽從赫蘭盛的建議,把雍王的侍衛全部遣散了,如今雍王身邊隻有寥寥幾個太監。

  時已入冬,因為褚全忠專門給內侍省打了招呼,不給雍王宮裏分發今冬的夾衣和大毛衣物,幾個小太監仍穿著初秋的單衣,跪在寒風中瑟瑟發抖。

  雍王因為皇後生前寵愛,給他賞賜頗多,倒還穿著一件去年冬天的玉色羽紗麵白狐狸大氅。

  小皇帝一眼就認出來這件大氅,皇後去年給他和雍王一人做了一件,小皇帝那件是杏黃色羽紗麵的。

  小皇帝如今當然不會再穿去年的舊衣,但看見雍王和他穿一樣的衣服,想到母後當初的偏心,仍是心有不忿。

  “都平身吧。”小皇帝負手徐徐踱入殿中,環顧一圈,殿中空空如也,但凡值錢的擺設,幾日前就被小皇帝命人以“用度逾製”為由搜走了。

  小皇帝嘴角泛起一絲得意和陰戾,忽然猛地轉身,指著雍王,“你竟敢還穿這件大氅?朕有一件和你一模一樣的,如今朕高登大寶,你怎敢穿跟九五之尊一樣的服飾!”

  雍王身邊幾個小太監嚇得雙膝一軟就跪倒在地:“陛下恕罪,殿下不是故意的!殿下這就脫下來!”

  雍王人雖小,神情卻十分鎮定,從容自若地抬手一拱:“陛下,臣弟所著大氅既非明黃色,也無五爪龍紋,並未逾製。陛下雖也有一件式樣相同的大氅,但那是陛下龍潛之時的服飾,想來如今也不會再穿,既如此,為何不許臣穿?”

  小皇帝啞口無言,氣得麵紅耳赤,褚全忠暗窺皇帝臉色,衝上前指著雍王就罵:“讓你脫你就脫!皇上口含天憲,出口成詔,你竟敢抗旨嗎?”

  伺候雍王的太監們爬到雍王腳下苦苦哀求:“殿下,天威難犯,您就脫了吧!”

  雍王深吸一口氣,解開領口係帶,脫下大氅,捧在手裏,跪倒在地:“陛下,臣弟不會再穿這件大氅,但此乃母後所賜,請陛下容臣留下這件大氅做個念想!”

  雍王不說這話猶可,一說這話,小皇帝便想起雍王當初故意在父皇母後麵前表現自己、意圖奪取儲位,頓時一股惱恨和戾氣衝上心頭,指著他怒罵:“做念想?什麽不可以做念想?你住著母後的昭陽宮,處處是母後生前痕跡,這念想還不夠?——小豬,把大氅扔炭盆裏燒了!”

  褚全忠一把抓過雍王手裏大氅便往炭盆裏扔,雍王慘叫一聲:“不!別燒!”便欲撲過去,小皇帝上前便是一腳踹在雍王肩膀:“你敢抗命?!來人,把他拖到殿外,裸衣行刑!”

  小皇帝的宦官們一擁而上,七手八腳將雍王拖出去,摁在院子裏冰冷的磚石地麵,下身扒得精光,操起木棍便朝雍王屁股和大腿打了下去。

  “劈裏啪啦”的木棍著肉之聲,伴隨著雍王淒厲的慘叫響起,雍王的屁股和大腿很快便皮開肉綻,鮮血淋漓。

  “住手!”一道威嚴的聲音傳來,宦官們停下手中木棍,抬眼看去,見右羽林將軍霍洵按劍大步走來,神情冷嚴,目光淩厲,“不許再打了!”

  他走到廊下,單膝朝小皇帝跪下行禮:“陛下,請讓他們住手,再打會出人命的!”

  小皇帝恨恨地瞪著霍洵:“朕龍潛之時,雍王便謀奪儲位,包藏禍心!此等心懷不軌之徒,若不除之,隻怕平定了一個義成王謀反,又來一個雍王謀反!”

  霍洵躬身一拱手:“雍王乃陛下同母弟,一向恭順仁孝,絕無不軌之心,望陛下誤信讒言,以致骨肉相殘!”

  小皇帝怒眼圓睜,指著霍洵的手直發抖:“朕並非聽信讒言,而是親耳所聞,親眼所見,雍王曾在父皇麵前挑撥離間,致使父皇屢次欲廢長立幼!”

  霍洵麵色冷峻堅毅,拱手道:“即便如此也夠不上謀反之罪,雍王年齡尚幼,日後陛下多加教誨就是了!陛下如今富有四海,君臨天下,當有海納百川之胸懷,難道連一母所生的胞弟都容不下嗎?”

  小皇帝顫巍巍的手指著霍洵,咬牙切齒道:“朕是你的君主,你身為臣子,竟敢忤逆君上?”

  霍洵從容鎮定地拱手道:“身為臣子,匡正君主之過,乃是本分!”

  小皇帝氣得無話可說,轉頭看褚全忠,褚全忠上前兩步正想斥責霍洵,霍洵虎目一瞪,手裏按著的劍陡然發出一聲輕微的錚鳴,似乎即將要從鞘中彈出。

  褚全忠嚇得後退兩步,臉都白了,反過來勸小皇帝:“陛、陛下……先、先放過雍王吧,日後嚴加監視,不令其有謀反之機便可。”

  小皇帝臉上陣青陣白,眼中劃過一抹森冷的恨意,目光掠過霍洵和他身後層層疊疊頂盔摜甲的右羽林士兵,深吸一口氣,一揮袖:“罷了,饒了雍王。擺駕,朕要回宮。”

  小皇帝氣哼哼地負手穿過庭院往外走,經過下身血肉模糊、呻銀聲聲的雍王身邊時,連腳步都不停,目光都不掃一眼,徑直走了出去。

  霍洵在雍王身邊停下,對雍王的太監們吩咐道:“還不快去請太醫!”

  小太監們哭喪著臉:“他們……他們若知是昭陽宮的人,誰也不會來的……現在內侍省一聽是昭陽宮的,都是直接打發我們走,不會理睬咱們的……”

  霍洵解下腰間令牌:“就說是皇上的命令,去吧!”

  小太監們感激不盡地連連叩頭:“多謝右羽林將軍!”

  小皇帝正要踏出儀門,微微側頭,目光朝後一瞥,把這一幕看在了眼裏,清俊秀氣的小臉頓時蒙上一層濃重的陰霾。

  好容易盼到了赫蘭盛當值,小皇帝把此事告訴赫蘭盛,赫蘭盛大驚失色:“陛下,右羽林將軍自恃麾下有兩萬羽林軍,便敢忤逆犯上,藐視君威。自古有兵權在手者若跋扈難製,必成大患!願陛下早除之!”

  小皇帝秀眉緊蹙,咬牙切齒道:“朕當然欲除之,隻是朕尚未親政,若要革其職位,必須兩位顧命大臣首肯。殷崇禮好說,前幾日小朝會,朕提出想要擴建宮室,殷相並無異議。我那外公(郗元載)卻極力反對,毫不通融。隻怕罷免右羽林將軍,外公亦是不準的。”

  赫蘭盛微微一笑:“微臣有一計,此計若成,陛下盡可罷免右羽林將軍,管教滿朝文武都無異議,郗太傅亦無話可說!”

  小皇帝大喜過望,抓住赫蘭盛胳臂:“願聞其詳!”

  赫蘭盛便將計謀娓娓道來:“陛下新君登基,按例當舉行閱兵。明日小朝會,陛下可對殷相提出想要舉行大型閱兵。末將自有法子,讓右羽林軍在閱兵大典上出紕漏。屆時,陛下便可嚴責右羽林將軍,並當場將其革職!”

  小皇帝撫掌大喜:“妙哉!妙哉!”

  然而接下去,小皇帝眼裏又浮起了一層陰霾:“可恨雍王被打了一頓大棒,卻未喪命,竟又救活了。”

  赫蘭盛靠近兩步,附耳道:“陛下若欲取雍王性命,何必如此明火執仗,若招致物議,豈不有礙陛下聖德。不如暗中下毒,做得神不知鬼不覺。”

  小皇帝發愁道:“下毒也會傳開,畢竟宮中人多口雜。難不成朕把伺候雍王的宮人們全部滅口?這樣豈不更惹人懷疑?”

  赫蘭盛寶石般璀璨的眸子閃過陰毒的光芒:“陛下,末將認識一位醫道奇才,能配置一種慢性毒藥,每日下在雍王飲食中,可令雍王身體逐漸虛弱,最終變成頑疾。屆時,就算太醫也會以為他是染病而亡。”

  “如此甚妙!”小皇帝眉開眼笑地攬住赫蘭盛肩膀,“姐夫等著,若朕能成功罷免右羽林將軍,日後必將取締左右羽林衛製度,以姐夫一人為唯一的羽林大將軍!”

  赫蘭盛心中大喜,跪地叩首:“末將謝主隆恩!願誓死報效陛下,絕不會辜負陛下器重!”

  閱兵那天,右羽林軍果然出了紕漏,演習時不知為何有一列士兵站錯了隊形,衝撞了旁邊的隊列,一時間陣型大亂,士兵們互相指責,竟當場對罵起來。

  小皇帝大怒,當場革了右羽林將軍霍洵的軍職。

  此後,在小朝會上,小皇帝提出,既然右羽林將軍被革職,日後就取消右羽林將軍一職,由赫蘭盛出任羽林大將軍,全權統領左右羽林軍,赫蘭盛之下再設左右副將輪崗值守。

  郗元載當即抱笏出班,表示反對:“陛下不可如此!左右禁衛製度乃是先帝時所設,為的是防止兵權過於集中,威脅皇權!”

  小皇帝死死盯著郗元載,眼底翻湧著毫不掩飾的恨意:我要擴建宮殿,你反對;我要改革禁衛製度你也反對!我事事不能做主,我看你才是最威脅皇權的那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