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9章 江山是新愁
作者:羅姽      更新:2021-01-14 20:41      字數:4434
  “慕奎……阿奎……”她抱著頭靠在床欄上劇烈顫抖,仿佛有鋪天蓋地的大雨落下,雨水將阿奎傷口的血衝刷成殷紅透明的花朵,淒豔地流淌開去……

  “師傅,來生……我要比他……先遇到你……”

  “不!阿奎——你別死——別丟下我——”

  一道雪亮的電光劈開雨幕,照見他慘白的臉和永遠不能再睜開的眼睛……

  電光閃閃,雷聲轟鳴,整個天地都被搖撼,滂沱暴雨猶如銀色的鞭子無情地抽打著她,血水融著雨水在她臉上流淌……

  阿奎……別走……別走……

  “我想起來了!阿奎也是莫槐伏念殺死的!”葉姝突然狂喊一聲,發瘋般地往外衝,“我要殺了他為阿奎報仇!”

  赫蘭墨一把抱住她,低吼道:“你那個奸夫,死得活該!那是他勾引有夫之婦的報應!”

  “你說什麽?”葉姝慢慢轉過頭盯著他,雙眼變得血紅,襯著紅腫的半邊臉,猶如淒厲的豔鬼般,瘋狂地笑了起來,“報應?那你害死對你有恩的先可汗,你的報應又該何時到?”

  赫蘭墨隻覺一股狂怒猛地衝上頭頂,用力一摔,將葉姝狠狠摜在床榻上,眼中射出暴戾的紅光,手掐上她的脖頸:“葉姝,你不要挑釁我的忍耐!”

  葉姝被他鎖住咽喉摁在身下,臉色逐漸慘白發青,眼中一層悲哀憤恨的淚水彌漫開。

  赫蘭墨望著她那雙美麗的杏眼,想起小時候的種種往事,忽然間心痛得肝腸寸斷,無力地鬆開了手。

  葉姝終於呼吸到空氣,伏在床沿,痛苦地咳嗽,直咳得渾身劇顫,五髒六腑都似要嘔出來了。

  “妹妹,對不起……是我不好,是我不好……”赫蘭墨一邊俯身為她輕拍背部,一邊低低地哽咽著,聲音裏透出鑽心的痛楚。

  葉姝終於慢慢緩過一口氣,虛弱地喘息著,淚水將臉上的藥膏衝刷得斑駁髒汙,樣子十分狼狽,然而一雙眼睛卻亮得出奇,狠狠盯著他,一字字迸出:“滾!狗畜生,別碰我!”

  赫蘭墨摟著她的手頓時僵住,深藍的眼睛刹那間仿佛碎裂的寶石,漾滿了破碎而又淒苦的水光,一眨不眨地盯著葉姝。

  “有本事再掐我啊!掐死我啊!”葉姝雙眸射出淒厲的寒光,“你差點用鐵骨朵把我打死,還有什麽不忍心的?”

  “妹妹,別這樣,別這樣好不好?”赫蘭墨的表情痛楚至極,幾乎用哀求的語氣,緊緊抱著她,不顧一切地親吻她,“是我不好,對不起,你原諒我……”

  “別碰我!”葉姝奮力掙紮,亂抓亂咬,雙腿猛力踢踹,在阿墨臉上和脖頸留下一道道血痕,“別碰我!滾!滾!”

  赫蘭墨放開她,默默地坐在床沿,頭埋在膝蓋,許久不動不語。

  葉姝翻身麵朝床裏,咬著錦被哀哀地抽泣,心中絕望呼喚:父皇,如歌,你們是對的,是我錯了……他是隆吉可汗,不是我的阿墨哥哥……

  不知過了多久,她的哭聲逐漸小下去,隻剩下低低的啜泣。

  “妹妹,我答允你,殺了莫槐伏念。”他從背後抱住她,臉埋在她柔軟清香的發絲裏,輕輕咬著她圓潤的耳垂……

  葉姝仍然低低地哭著,嚶嚶的啜泣聲仿佛一根根柔軟的絲線纏繞在他心上,勒得他胸口一下下抽搐著疼:“妹妹……對不起,都是我的錯……你別哭了,好嗎,會把藥膏衝走的……”

  赫蘭墨一邊哽咽著勸慰,一邊將她身子翻過來,試圖查看她的臉,卻被她用力推開,掩袖遮住容顏:“別看,藥膏都融了,大花臉醜死了……”

  “好吧,我不看,我讓阿芸進來伺候你淨麵,重新擦藥。”赫蘭墨下床出去叫阿芸,然後又喚過一名狼衛:“去把秦院正找來。”

  過了許久秦太醫才趕到,因為走得太急而喘著氣,臉被寒風吹得通紅,見了赫蘭墨,躬身深施一禮:“參見大汗!”

  “起來吧。”赫蘭墨坐在燈下,英俊深刻的麵容掩在桌後的暗影裏,似乎透著一絲陰冷,“秦院正從左律王的營寨過來?”

  “是,卑職剛給左律王看過傷,開了藥。”秦太醫將凍僵的手籠在火盆上烤著。

  “他的傷勢如何?”赫蘭墨不動聲色地沉沉問道。

  “左律王身子骨極其強健,應該無甚大礙。”秦院正說道。

  赫蘭墨沉默片刻,又問:“他會不會傷勢惡化,最後不治而亡?”

  秦太醫愕然抬目,見赫蘭墨正狠狠盯著他,秦太醫打了個寒噤,結結巴巴道:“這……這應該也是有可能的……”

  “怎樣才能成為可能?”赫蘭墨逼視秦太醫,布滿血絲的眼睛,在燈影下仿佛滴血的刀刃。

  “受到風寒或者用藥不當,都會加重傷口感染……”秦太醫哆哆嗦嗦地回答,“一旦傷口嚴重感染,任你再強健的體質也是枉然……”

  “好,不管用何等法子,本汗要左律王的傷勢越來越嚴重,最後不治身亡。”赫蘭墨冷戾陰狠的聲音仿佛來自地獄深處,“記住了?”

  “是,卑職明白!”

  ————

  第二天,赫蘭墨朝定州方向撤軍,莫槐伏念被抬在擔架上跟隨輜重隊慢行。

  剛到定州,快馬來報:莫槐伏念傷重不治,一命嗚呼了。

  在此之前,赫蘭墨已經向全軍宣布:莫槐伏念消極怠戰,沒有及時接應可汗,後來又因可汗責怪他幾句,他竟蓄意報複,毆打可汗的寵妃和親衛,本是不赦之罪,但可汗念在昔日功勳隻打了幾鐵鞭。

  至於傷口感染、不治而亡,那是蒼天不佑,怨不得可汗。

  定州的守將是莫槐伏念的三弟,收到凶信不敢大放悲聲,默默收殮了伏念的遺體,悄悄派心腹趕回幽州,將噩耗及事情始末報告給鎮守幽州的莫槐英成。

  莫槐英成是莫槐伏念的二叔,從小看著伏念長大,親如父子,聞訊大悲,又得知此事因葉姝而起,更是憤懣,深覺赫蘭墨受製於婦人,待莫槐部太薄情寡義。

  於是莫槐英成召集心腹將領,準備等赫蘭墨班師回幽州時,在慶功宴上埋伏刀斧手將赫蘭墨弑殺。

  同時派人飛馬趕回東都,告知莫槐柔,扶立太子赫蘭榮登基。

  卻沒想到,參與密謀的一位萬騎長,當晚就悄悄潛出幽州,快馬加鞭南下,去向赫蘭墨通風報信。

  赫蘭墨的大軍剛走到寅州,便遇到了這位萬騎長。

  得知莫槐英成謀反,赫蘭墨立即下令中軍主力加快速度疾行,勢必要將幽州的叛軍拿下。

  大軍日夜兼程,終於在這天傍晚趕到幽州城下。

  夕陽西墜,豔紅的晚霞如潑了半空鮮血,籠罩著巍峨蒼涼的幽州城。城頭獵獵飄揚的大旗上,鬥大的繡金“晉”字,仿佛利劍般直直刺進了赫蘭墨的雙眼!

  城頭上,忽然升起了一頂金紋華蓋,如一盞明燈霎時照亮逐漸昏冥的暮色。成千上萬的火把亮起來,擁出一道既英武挺拔,又儒雅秀逸的身影,杏黃色四爪騰龍紋袍袖在城頭的大風中鼓蕩翻飛。

  赫蘭墨騎在馬上仰頭眺望,一眼就認出了他——葉姝的大哥葉衡!

  一顆心直往萬丈深淵沉了下去:葉衡什麽時候拿下了幽州?

  看來,他在黃蛇嶺沒有等到我,之後就直接往東翻閱五行山北麓,繞到了我的背後;而鎮守幽州的莫槐英成因謀反的陰謀敗露,擔心我回師後會滅他全族,索性獻城投降……

  赫蘭墨悲愴地仰頭而笑:妹妹,我為你丟了幽州!

  “傳令大軍,後退三十裏到盧石溝下寨。”赫蘭墨在馬背上一揮手,大軍如黑壓壓的潮水往西南撤退。

  赫蘭墨撤到盧石溝安營紮寨,不久斥候來報,護送葉姝的狼衛營到了。

  赫蘭墨急於回幽州平叛,率領輕騎兵疾行,葉姝由狼衛營護送,在後麵緩行。

  赫蘭墨和眾位將領正坐在中軍大帳的火塘邊商議戰略,聞言隻略點了點頭。

  深夜,他才回到寢帳。葉姝正靠在床頭看書,柔和的燭光裏,她披散的秀發如墨緞從左肩垂下,剛洗過的臉染著淡淡紅暈,大紅寢衣襯得肌膚雪白,衣襟下隱隱露出豐盈高聳的輪廓。

  歲月真是厚愛她,三十二歲的她,看上去仍像雙十女子,瓜子般精致秀麗的臉龐,幾乎沒有一分瑕疵,更別說那起伏有致、曲線玲瓏的身段。

  “莫槐英成投敵了,把幽州獻給了你哥。”赫蘭墨在床沿邊坐下,臉色陰沉。

  葉姝放下書,沉默許久才問:“阿墨哥哥準備怎麽辦?進攻幽州嗎?”

  “不,先不攻城。”赫蘭墨仰靠在床欄,微閉雙目,曲起一腿,“我準備一邊派兵圍困幽州城,一邊在幽州外圍扼守各處要道,封鎖一切有可能來援幽州的晉國兵馬,斷絕你哥的糧道。打野戰,晉國騎兵從來沒有贏過野利騎兵。何況幽州以北的平州、遼西,以西的蔚州、應州、雲州尚未陷落,我已派快騎前去調兵,等他們來了再攻城!”

  葉姝默默凝視他許久,然後從床頭爬到床尾,跪在他兩腿之間,仰起嬌美動人的小臉,珠淚盈盈:“阿墨哥哥,對不起,都是為了我,讓你丟了幽州……”

  幽州是野利國的南都,盛產鹽鐵,扼守東部草原以及遼西、遼東大片沃土,是野利國南下中原的門戶,同樣也是晉國奪回遼西、遼東的門戶,戰略位置有多重要不言而喻。

  赫蘭墨捧起她的臉,一點點吻去她腮邊的淚,忽然勾唇一笑,散發出懾人魂魄的霸氣與桀驁:“妹妹不用愧疚,我定能奪回幽州,等著瞧!”

  葉姝仰望著他俊美奪目的容顏,神情淒婉:“你不會殺了我哥吧?”

  他沉默片刻,深深望進她晶瑩剔透的墨瞳:“戰場上刀劍無眼,若我婦人之仁,有可能死的就是我。”

  葉姝一顫,睜大了杏眼,突然猛地撲進他懷裏,用盡全身力氣抱住他:“不,阿墨哥哥不會死,你死了,我也不活了!”

  “哎,別哭……”赫蘭墨溫柔地用手撩起她清香柔順的發絲,深深嗅著屬於她的氣息,雙唇滑過她圓潤的香肩,順著她雪白的肌膚一點點吻著,“我不會有事的,妹妹放心……這次莫槐英成謀反,我回去準備藉此離散莫槐部,妹妹以後跟在我身邊,不會再有人敢加害你了……”

  第二天一早葉姝醒來時,另一半床榻已經空了,赫蘭墨應該是忙軍務去了——他準備分兵扼守幽州城外各處要塞。

  葉姝翻過身輕輕嗅著他殘留在衾枕間的氣息,回味著昨晚的數度雲雨,隻覺芳心蕩漾,神魂俱醉。

  許久許久,她才懶洋洋地起床。用早膳的時候,侍女阿芸掀簾進來,手裏捧著幾枝桃花。

  葉姝美眸一亮:“阿芸,在哪裏摘的桃花?”

  “軍營外有一條小溪,溪水那邊有桃樹林。溪水不深,騎馬就可以過去。”阿芸一邊將桃花插進羊脂玉的花瓶中,一邊恭恭敬敬地回答葉姝。

  “真的嗎?我也想去看看!”葉姝眼中閃耀起絢爛的光芒。

  “公主得跟大汗請示一下。”

  “好。”葉姝走出帳門,叫過那步真,讓他去赫蘭墨議事的大帳請示,她能否騎馬到小溪邊遊逛一圈。

  不久即得到赫蘭墨的首肯,允許葉姝騎馬去溪邊,但是不準到溪澗對岸去。

  “不去就不去,我在這邊看也可以!”

  葉姝欣喜若狂,帶著狼衛們騎馬出了軍營,初春的晨風微帶涼意,拂在臉上像冰涼的絲綢。

  出營不久便望見了那條小溪,清澈的溪水在旭日下閃著粼粼的波光,兩岸林木蔥鬱,剛發芽的柳條在風中輕搖,仿佛柔嫩的手臂拂動著溪水,彈奏出錚錚淙淙的樂聲。

  對岸鬱鬱蔥蔥的樹叢裏,果然露出粉色的桃花,一朵朵嬌豔的花朵搖曳於晨風中,在一片翠綠中流光溢彩地閃耀。

  葉姝跳下馬,捧起溪水洗去一路騎馬撲到臉上的塵埃,尚帶寒意的溪水激在皮膚上,不禁起了一身寒栗,之後卻是說不出的清爽怡人。

  她從袖中取出絹帕擦拭臉頰和脖頸,目光無意間掠過對岸的桃樹林。

  刹那間,她的呼吸陡然凝滯!

  一個熟悉的高大身影從林中閃過,白皙俊美的容顏,琥珀色的眼睛,在點點粉紅的桃花後麵凝視著她。

  葉姝驀地站了起來,一腳踏進溪水裏,不顧一切地朝對岸狂奔:“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