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小公子在、在車頂上！”車外突然傳來一聲驚呼。

  葉姝正要衝出馬車，隨著一連串調皮的笑聲，一張倒掛的笑臉出現在車窗口。

  原來，剛才隨行侍從都被公主和可汗的重逢場麵吸引了目光，沒人注意到昊澤從車窗爬出去，爬到了車頂上趴著。

  “小耗子！你答應過娘親會乖乖的！”葉姝氣得指著昊澤厲斥，“你不聽話，我把你送回藥王穀！”

  昊澤雙腳勾著車簷一蕩，半空中一個靈巧的翻身，如飛燕般穿窗而入，輕輕巧巧落到了車廂裏。

  “你怎麽又不聽話了！”葉姝衝上前就是一耳光扇去，赫蘭墨抬手一擋，“啪”地清脆一聲，葉姝的巴掌落在了赫蘭墨的手腕上，立即泛起五個赤紅指印。

  “別打孩子！”赫蘭墨忙將兒子護在身後。

  葉姝翻著白眼：“阿墨哥哥，你不知道，我根本打不著他的！小耗子比真耗子還靈巧，連我父皇現在也捉不住他了！”

  赫蘭墨深沉的眸子泛起滿滿的笑意，轉身蹲下，望著兒子：“你叫什麽？”

  “赫蘭耗子！”昊澤大聲回答。

  “額，是昊澤，不是耗子。”赫蘭墨糾正他。

  “是耗子，不是耗子？”昊澤抓了抓後腦勺。

  赫蘭墨笑出聲來，不再和他糾纏這個，又問：“你知道我是誰麽？”

  “知道！”昊澤雙眸閃閃發光，稚嫩的聲音無比清脆響亮，“你是我父汗，全名叫做無上隆吉赫蘭墨大可汗！”

  赫蘭墨朗聲大笑，眉梢眼角盡是濃濃的歡喜與疼愛，摸著昊澤光溜溜頭上的一根朝天辮：“好孩子！”他抬頭深深凝了葉姝一眼，葉姝清楚地看見他眼裏閃耀著幸福的淚花。

  “你知不知道什麽叫做無上隆吉大可汗？”赫蘭墨將孩子抱起來放在自己肩上。

  “娘親說了，因為父汗是草原上的大英雄，能射死飛得最高的猛禽康多，還能打死老虎和熊！”

  “那你要不要聽父汗的話？”

  “小耗子聽話！”

  赫蘭墨一隻手扶著坐在自己肩上的昊澤，另一隻手牽起葉姝的小手，一家三口走下馬車。

  車下刀槍如林、森然排開的鐵騎，看見眼前情形都睜大了眼睛。

  那步真最先反應過來，對葉姝眨眼笑笑，帶頭按胸跪下，高聲大呼：“恭喜大汗父子團圓！大汗萬歲，可賀敦千歲，六王子千歲！”

  隨著他這一聲喊，後麵的數千將士齊刷刷跪倒一片，齊聲高喊，聲震雲霄：“恭喜大汗父子團圓！大汗萬歲，可賀敦千歲，六王子千歲！”

  葉姝這才給赫蘭墨引薦葉衡派來的大使——戶部員外郎蘇謹行。

  中軍大帳中，蘇謹行帶來葉衡的求和條件：隻要赫蘭墨退兵，晉國願意每歲給白銀十萬兩，糧食五萬石，布帛五萬匹。

  一名野利國的將軍吼道：“我們死了那麽多兄弟，流了那麽多血，晉國用這點區區微利就想讓我們退兵？！”

  立刻有數名將軍高聲附和：“晉國給的也太少了！他們京城裏有的是肥牛肥羊，卻隻扔給咱們幾根羊骨頭，咱們不能答應！”

  赫蘭墨抬手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大帳中頓時鴉雀無聲。

  蘇謹行卻好整以暇地捋著胡須，身子筆挺，下頜微昂。

  赫蘭墨斜倚雪豹皮高背大椅，手撫下頜，微眯的眼中隱有鋒芒閃爍，徐徐開口道：“貴國公然背棄盟好，多次對我國用兵，塗炭我百姓。去年我國北部遭遇雪災，凍死大批牛羊，百姓無以為食。南部則大旱連連，顆粒無收，餓殍遍野。本汗為了百姓生存，不得不揮師南下。

  煩請大使回去告知攝政王，既然攝政王願與本汗重修舊好，結兄弟之盟，還望攝政王體恤吾國生民之苦，增加歲幣至白銀一百萬兩，糧食五十萬石，布帛二十萬匹。

  攝政王若應允，本汗立即罷兵北返。否則，本汗麾下四十萬虎狼之師，一旦攻陷京城，百年繁華之都將為焦土，你們攝政王便成千古罪人！”

  蘇謹行躬身施了一禮：“此事下官不敢做主，還請可汗派遣一位重臣隨下官返回朝廷，與攝政王麵晤會談。”

  赫蘭墨點點頭，目光掃向在座諸位。

  國相裴佐賢出列，主動表示願意跟隨蘇謹行去晉國京城一趟。

  裴佐賢原是鐵弗部落的貴族，因傾心漢文化，自己取了漢名為“裴佐賢”，意為“佐命賢臣”，他多年前就離開部落，在王庭供職，原來的國相應懷珍病逝，就由他繼任赫蘭墨的國相。

  蘇謹行見赫蘭墨派出這樣一位社稷重臣隨他去見葉衡，當即慨然應允。

  蘇謹行和裴佐賢剛離營，莫槐伏念從另一處駐軍地趕來，聽說赫蘭墨停止攻打瀛關、準備與晉國議和，他一衝進中軍大帳，就撲通跪在地上，大聲疾呼：“大汗，隻要攻破瀛關，京城旦夕可至，萬世奇功近在眼前，大汗切不可聽信妖婦之言，在此時退兵！”

  赫蘭墨猛地一拍桌案：“放肆！你說誰是妖婦？”

  “大汗知道末將說的是誰！”莫槐伏念悲憤交加地仰頭呼喊，“當年葉靖北伐幽州時，那妖婦就曾將我軍的進攻路線、戰略部署悄悄出賣給她哥，若不是被一位扶餘商人發現，我軍隻怕要陷入晉軍埋伏，無人生還！”

  “住口！”赫蘭墨怒喝一聲，眼底爆射出駭人的殺氣，“那件事是可賀敦身邊一名叫做何婉清的侍女所為，是何婉清偷走了本汗的地圖和戰略部署，與可賀敦毫無幹係，誰再敢拿這件事汙蔑可賀敦，休怪本汗不客氣！”

  莫槐伏念聽他仍叫葉姝“可賀敦”，言辭間無比維護，一股恨意從心底騰起，牙齒咬得腮幫都變形了，卻不敢再多言語。

  “本汗已決意與晉國和談，你們放心，如今雖不能再兵圍盛安（晉國京城），本汗答允給你們的財物、奴隸定會兌現！”

  赫蘭墨回到寢帳，剛走到門口，一個小小的身影奔了出來，張開胖乎乎的雙手：“父汗！”

  赫蘭墨臉上嚴峻沉冷的神情立刻柔和，冷峻的眉目泛起了慈愛之色，一把抱起昊澤放在肩上。

  葉姝驚訝地仰頭望著得意地騎在父親肩頭的兒子：“這真是怪了，我養了他四年，他跟你見麵不過半天，就跟你這麽親，把我這個當娘的完全拋諸腦後了！”

  赫蘭墨朗聲大笑，讓兒子騎在脖子上進入寢帳，坐下來和兒子一起玩耍，葉姝在一邊急得不行，催促侍女們道：“快把六王子帶下去，我有要緊事跟可汗說。”

  侍女們上前要抱昊澤，昊澤賴在赫蘭墨身上不肯走，嘰嘰呱呱地跟赫蘭墨說東說西，又要跟赫蘭墨切磋武功，葉姝急得不停地跟阿墨使眼色。

  她生就一雙勾魂媚眼，眼眸微微一動便寶光流轉，似有水波漾出來，看得赫蘭墨一陣情動，忙哄著兒子：“昊澤先跟塔娜姐姐下去，父汗和你娘有事，晚些時候父汗跟你比武！”

  “真的？父汗不許騙小耗子！”

  “不騙你！”赫蘭墨眼裏溢滿了慈愛溫和。

  “拉鉤！”昊澤伸出小指頭。

  葉姝急得恨不能一腳踹飛他：“哎喲，小祖宗，你快走吧！”

  “好，拉鉤！”赫蘭墨臉上卻無一絲不耐煩，溫然笑著伸出手指頭和兒子認認真真地拉鉤，“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變卦！”

  昊澤終於被侍女抱下去，寢帳中空無一人，葉姝舒了一口氣，正要說話，赫蘭墨卻一把抱起她：“死女人，你是寂寞得太久嗎，就這麽迫不及待？！”

  說著將她放在床幃間，鋪天蓋地的熱吻落了下來。

  “不，不是的，阿墨哥哥，你聽我說……”葉姝急得直欲掙脫，卻被赫蘭墨強勁而霸道的吻封住了雙唇。

  如此激烈而又纏綿的深吻，終於讓她整個人都蘇軟下來，再也無法抵抗……

  銷魂蝕骨的纏綿之後，她久久將臉埋在他的頸窩裏用力嗅著，迷戀地喃喃：“阿墨哥哥的味道……”

  “妹妹還是那麽美……”長滿粗繭的大手滑過她月光般的玉背，赫蘭墨低沉的聲音裏帶著情玉剛剛退朝的沙啞與慵懶。

  “哎呀，差點忘了！”她忽然撐起身子，急道，“阿墨哥哥，我懷疑我哥在使詐！他派我來議和不過是幌子，實際上卻是故意拖延，他提出那麽低的歲幣，就是等你派人去跟他談，為各路兵馬集結勻出時間！”

  “當真？”赫蘭墨眉宇一沉，神色嚴峻起來，“你為何不早說？害我把國相都派到盛安去了！”

  “我若在你派遣國相時跟你說了，蘇謹行就知道我哥的計謀敗露了。現在他們不知道，以為你上當了，這不正好可以麻痹他們嗎？”

  赫蘭墨深以為然，披衣起身：“我得趕緊召開軍事會議。”

  軍事會議上，眾將基本分為兩派，一派認為應該暫時撤軍到定州首府清陽；另一派則認為，既然葉衡以為赫蘭墨是真心議和，國相都派去了，這會兒瀛關的防守必定較為鬆弛，不如加緊進攻瀛關。

  赫蘭墨否決了第二種意見：“國相前往晉國京城和談，我若此時突然攻打瀛關，國相性命必定難保。國相有大功於國，本汗不忍將他置於危境。”

  最後，赫蘭墨決定留小部分兵馬駐守瀛關，一來等候國相，二來為大軍殿後。他自率主力大軍，北撤到定州首府清陽，清陽城目前在野利大軍占領下。

  回到寢帳，昊澤已經睡著了，葉姝坐在昊澤床邊，朦朧的燭光勾勒出她側坐的曼妙身姿，纖腰如蛇，酥胸豐挺，妖嬈絕倫，垂落的鬢發輕輕飄拂在玉頸之側，更顯風情萬種。

  赫蘭墨躡手躡腳走過去，見昊澤睡得正熟，俯身久久凝望兒子，碧藍深眸溢滿慈愛，如星辰下深沉無邊的大海。

  “眼睛和鼻子像我，嘴和臉型像你……”赫蘭墨低低呢喃，聲音裏透著最深濃的幸福。

  葉姝點點頭，輕輕嗯了一聲，站起身走開。

  赫蘭墨跟著她走到外帳，告訴她趕緊收拾行囊，寅時就要撤軍。

  葉姝突然轉過身來，直直看著他：“阿墨哥哥，我不跟你走了。我要回藥王穀，昊澤他……”

  “什麽？”赫蘭墨瞳孔驟縮，一把抓住她的雙肩，“我和昊澤才團聚半日，你就要我們分開？！”

  “不，如果你要昊澤跟你，那我就自己回藥王穀。”葉姝眼中淚水漸湧，然而目光異常堅定。

  “為什麽？！”赫蘭墨眼睛迅速紅了，一層水霧泛起。

  葉姝仰頭看著他，白曇花般清美的麵龐綴著點點淚珠：“下午我聽見莫槐伏念在大帳中的話了，他和莫槐柔肯定都容不下我的。我跟你回去，他們還會百般加害我，而我的敵國公主身份，是我的致命劣勢，我鬥不過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