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後，莫槐柔將大哥請來，告訴他打聽到了葉姝回晉國的路線。

  “大哥……”莫槐柔依依抬起動人心魄的水眸，眼裏漾著令人心碎的淒楚與哀求，“你做事幹淨些，千萬不要留下蛛絲馬跡……若那妖婦死了，可汗絕對不會饒恕我們……可汗榮寵我們莫槐氏，不等於我們可以為所欲為……”

  莫槐伏念擺了擺手：“這個我自然知道，小妹你放心，我不會讓自己手下去做。我已經想好了，昔年我曾在遼東結識了一個馬匪頭目，後來聽說他離開遼東，轉移到雲州一帶去了，他欠我一份大人情，是該還我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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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從晉國和野利國交惡，晉國關閉了許多邊境的官方互市，然而，民間的互市仍然屢禁不止。

  雲州治下的下馬縣就是最大的民間互市之一，許多晉國的商販甚至北疆的官吏，都私自到下馬縣來賣絲綢和茶葉給草原上的胡人，用來換取胡人的馬匹和皮毛。

  赫蘭墨並不禁止這樣的民間貿易，隻是派了專門的征稅官到這些大集市來向晉人征收賦稅。

  下馬縣的東北便是騾馬交易市場，一走近這裏就能聞到刺鼻的馬騷味，幾乎讓人透不過氣。

  各式品種的駿馬在一間間的圍欄後麵打著響鼻，甩著尾巴，圍欄上掛著木牌，上麵寫著產馬地和馬的年齡、雌雄。

  繞過這些圍欄，便是馬販子所居的後院，一圈土坯矮房環繞著一個長著野草的黃土小院。

  此刻，在其中一間土坯房中，剛剛完成了一項交易。

  來自中原的馬販子，操著熟練的胡語對一個頭頂剃光、腦後留著三綹辮子的矮壯漢子說道：“鐵二當家的自己點數一下錢帛的數目！”

  那被稱作“鐵二當家”的，叫做鐵峰，是雲州當地著名馬幫頭目鐵益的弟弟。

  鐵氏兄弟是北疆俗稱的雜胡，稱為雜胡是因他們的血統來源複雜。雲州這片土地處在農牧交界處，曾幾度易主，先後被鹿蠡部、野利國、中原王朝統治，因此這裏聚集著各民族的百姓。

  鐵峰轉頭問站在身邊的一個高大濃髯的漢子：“你都點數清楚了？”

  漢子一字字答道：“二當家放心，都點數清楚了，絕不會有錯。”

  鐵峰眼中充滿深深信任，對馬販子道：“凡是力泰點數過的，俺是絕對放心的！”

  馬販子不由多看了那個叫力泰的漢子兩眼，漢子得到副幫主這般信任與盛讚，卻隻是淡淡地半垂眉睫。

  濃密的絡腮胡子遮住了他大半張臉，然而他低垂睫毛的一瞬間，馬販子卻從他睫毛遮蔽下看到一抹卓然不群的眸光。

  也許隻是一瞬間的幻覺吧。

  市集關門，華燈初上，馬匪們在一家小客棧住下，幾個馬匪張羅著去縣城裏一家妓館消遣。

  “力泰，走啊！這次你立了大功，二當家說了回去要好好賞你，你該請兄弟們喝頓花酒！”幾個準備去妓館的馬匪走過院子時，看見力泰坐在屋簷上迎風喝酒，便大聲地朝上麵招呼。

  力泰從懷裏掏出一樣東西往下一擲，風聲勁嘯，一道金色流光從半空中閃過，一個馬匪躍起身來，將手一抄，拿到眼前一看，不由哈哈大笑——是一枚金錁子！

  “走吧走吧！這是力泰兄請咱們喝花酒的！”馬匪朝眾兄弟揚了揚手中金錁子，一群人大聲說笑著走遠了。

  力泰依舊坐在屋簷的翹角上，早春的晚風吹拂他的發辮和他長長的睫毛。

  他從懷裏摸出一個粉色小瓷缽，在星光下打開來嗅著，瓷缽裏的藥膏已經幹了，香味也淡了許多，但他每次輕嗅這氣味，都能看見那張傾國傾城的笑臉。

  那天，她一手托著這瓷缽，另一手的食指輕輕點在她自己的唇邊，那玉骨冰清的纖手，襯著鮮豔欲滴的紅唇，唇際彎起帶笑的弧度，若隱若現的笑窩，美得驚心動魄。

  ……

  那個荒野的雪夜，他半夜突然醒來，見她抱膝坐在氈毯上看著他，“你睡覺磨牙齒呢！”她笑著說道，笑容甜美如薔薇花開。

  ……

  “對不起，我叫你‘白虜’，是不是傷到你了……”她靠近他，仰起小臉柔聲問道，膚色眸光如明珠射人，嬌豔的唇透著蓮花盛開的香氣。

  ……

  漫天風雪中，她撲到他懷裏，抱住他放聲大哭：“不許！你說過要送我回大晉，現在還有七八十裏，你就要拋下我嗎？壞蛋，你說話不算數！”

  ……

  沉浸在回憶中的力泰，不知不覺灌了許多酒下去，腦中微微有些暈眩，卻在看見街道盡頭十字口旁小巷裏的一隊人馬時突然警醒！

  力泰如大鵬展翅，從房簷上一躍而下，輕輕落在院中，掠至副幫主鐵峰的門外急速敲門：“二當家，不好了，有兵馬過來了，像是雲州都督德博溫麾下的！”

  “什麽！”鐵峰打開房門，滿麵驚恐，“怎麽可能？你怎麽認得德博溫的軍隊？”

  “來不及多說了，咱們快從後門走，派一個兄弟去妓館知會伊林他們！”

  鐵峰一向信任力泰，雖不知他來曆，卻多次得他出謀、蒙他搭救。

  鐵峰迅速將錢帛用包袱裝了搭在馬背，見力泰已經沿著廊道將所有兄弟都喊了出來。

  大夥以最快的速度捆好財物，披掛停當，剛跳上馬背馳出後院門，忽然後麵火把閃亮，喊聲大起：“站住！雲州都督德博溫麾下左衛百騎長奉命拿人！”

  馬匪們毫不理會，打馬衝出了後院，如旋風般沿著巷道向城門方向疾馳而去。

  “快追上去！”那個領兵的左衛百騎長大喊一聲，帶領百餘騎追兵舉著火把追了上去，一邊急追一邊弓箭齊發。

  利箭撕裂空氣從背後疾射而至，落在後麵的幾個馬匪慘叫著落馬，其餘馬匪頭也不回地繼續奔馳，在一處路口遇到了從妓館趕回來匯合的兄弟們，兩股人馬合並一處朝城門口馳去。

  城門守兵顯然也領了軍令要捉拿這群馬匪，在土路中央設了路障。

  滾滾黃塵中，馬匪們打馬疾馳而來，一馬當先的力泰朝後麵的兄弟們大喊一聲：“前方有路障！”

  他內勁雄渾，這一聲喊聲震數裏，直達每個馬幫兄弟的耳膜。

  眾馬匪紛紛用力提起馬韁，縱馬從削尖的木樁上跨了過去，也有幾騎駿馬被木樁鋒利的尖頭洞穿，瓢潑血雨淩空飛濺。

  路障後麵是兩排手持長矛的城門守兵，他們迎著跨越路障的馬匪，齊刷刷挺起長矛刺來。

  不少的馬匪被挑下馬來，但也有不少城門守兵被迎麵衝來的駿馬撞飛出去，一時間人仰馬翻，血肉橫飛。

  力泰率領數十名異常英勇的馬匪們，馬刀揮舞，撞開城門守兵的長矛陣衝向城門。

  力泰和幾名兄弟從馬背上飛身躍起，落在地上，拔開巨大的門條，拉開沉重的城門。

  “力泰兄，二當家沒有跟上來！”剛衝出城門口，身邊有人大喊。

  “你們先走，我回去找二當家！”力泰調轉馬頭往回衝，隻見城門內火光大亮，那些追兵趕上來了，正圍住鐵峰等幾名馬幫兄弟廝殺。

  鐵峰吼聲如雷，手中長矛疾掃，與他們戰成一團。突然，他的坐騎被敵人的鐵錘擊中，痛嘶亂蹦，將他掀翻在地，數名敵人縱馬朝他踐踏而來。

  “二當家！”力泰風馳電掣般趕到鐵峰身邊，手中馬刀劃過淩厲弧線，一蓬蓬血雨飛濺，圍攻鐵峰的士兵們紛紛慘叫墜馬。

  力泰彎腰撈起鐵峰，推至身後坐好，又將手中彎刀讓給掉了武器的鐵峰。

  數名士兵衝上來攔截，力泰俯身帶馬而過，一把抓住其中一人的長矛用力一拽，瞬間奪下長矛，將那人生生拽下馬背。

  力泰將手中長矛一抖，如毒蛇出洞，連連搠翻數騎，穿過瓢潑血雨，策馬衝出了城門，身後箭矢破空之聲連響，被坐在他身後的鐵峰揮舞馬刀擋下。

  兩人很快甩開追兵，追上了其餘兄弟，一眾馬匪不敢停留，連夜兼程，風馳電掣地趕回了馬幫在俱倫山的營寨。

  鐵峰去見大當家鐵益，講了此番死裏逃生的經曆，鐵益濃眉深蹙：“看來右律王德博溫是準備要大力治理雲州了……”

  自從赫蘭墨攻下雲州，他仿晉製在雲州建立都督府，由右律王德博溫任雲州都督，鎮守統治雲州。

  雲州這片土地經常易主，過去這裏歸屬鹿蠡部，後來野利部滅鹿蠡部的時候，北梁晉王奕六韓趁機吞並雲州，將其納入中原版圖，去年赫蘭墨又重新奪回了雲州。

  因為易主頻繁，這塊土地雜居著各族百姓，管理也比較混亂，所以馬匪異常猖獗。

  如今看來，赫蘭墨是準備要大力整治一下邊境的馬幫了。

  赫蘭墨這一年來連續推出多項國策，又任用一批漢人學士製定了律法，以保障貴族階層的利益——不僅保障原野利國的貴族，還有他這一年吞並的晉國土地上的漢族豪強。

  鐵益的馬幫專門偷盜各大牧場主的馬匹，這些大牧場主裏有胡人也有漢人。

  現在赫蘭墨要保障這些人的利益，自然要下大力整治像鐵益這樣的匪幫。

  “咱們再幹最後一趟活就收山吧。”鐵益突然對弟弟鐵峰說道，神色凝重，“隆吉大可汗雷霆手段，大刀闊斧開疆理亂，咱們可不要往他的馬刀上撞。”

  “咱們不幹這一行還能幹什麽？”鐵峰大驚失色。

  “咱們自然有處安身……”鐵益神秘一笑，抓住弟弟手臂，將他帶到內室，打開四口大箱子，頓時金光閃耀，珠寶璀璨，滿室生輝。

  ——四個大箱子裏竟是滿滿的金銀珠寶和絲綢！

  “這兩箱是上等絲綢，這一箱是一千兩黃金。這箱珠寶我找人估了價，差不多也能值一千兩黃金！”鐵益笑著對弟弟道，“如何？咱們兄弟倆有這樣的十箱珠寶，就算不當馬匪了，後半生照樣衣食無憂！”

  “十箱？還有六箱在哪？”

  “咱們幹成了這件事，那位金主還會再給咱們兩箱黃金和四箱比這更值錢的珠寶！”

  “那位金主要雇咱們幹什麽？”

  “綁一個女人。”

  “一個女人？”

  “到底是個什麽女人俺也不知道，那位金主隻是把這個女人的馬車會在何日經過何處告知了我。金主說了，護送這個女人的都是高手，讓我多派幾個兄弟去。”

  “既如此，我建議大哥派力泰去，此人武功極高，而且見識過人，不像是普通奴隸出身。最近這幾趟活咱們幹得如此順利，這次又能死裏逃生，皆係此人之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