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姝怔怔地看著他，深深的感動猶如春水般漲滿心房。

  世間有一個男子如此愛自己，寵著自己，對於葉姝來說是莫大的幸福。

  然而這個男子不是自己最愛的那個，不是自己從小就愛著、心心念念要嫁給他的那個，這不能不說是一種遺憾。

  “阿奎……”葉姝伸手撫上他白皙俊秀的臉龐，淚水緩緩滑落，“讓我考慮一下，明天早上我再答複你，可以嗎？”

  慕奎悶悶地頷首，深深地垂下頭，神色黯然。

  “快去睡吧，時辰不早了。”葉姝起身跪在床上正要放下床帳，慕奎突然立起身緊緊地抱住她，抱得那樣緊，仿佛要將她摁進血肉裏。

  葉姝一動不動地任由他抱著，他又低下頭扳起她的臉吻著，帶著醇酒氣息的熱吻如火焰蔓延，蔓延過她的唇、麵頰、下頜……

  “不……”她推開他，眸色堅定，“大夫說胎像不穩，前三個月不能……”

  他低喘著撐起自己，小心翼翼地弓起身體免得碰到她的腹部，被情玉燒得赤紅的雙眼凝注於她嬌豔的麵龐，許久，他離開她下了床榻，默默地走了出去。

  葉姝久久坐在床上，望著他離去的背影。

  她絕不能再回到阿墨哥哥身邊，這個孩子她一定要保住！

  這個孩子是在頭曼山狩獵那幾日懷上的，那次狩獵阿墨哥哥隻帶了她一人，當時柔妃和其她所有偏妃都留在了王庭。

  阿墨哥哥好久沒那樣專寵她，夜夜抵死纏綿……

  可是就在那樣銷魂蝕骨的幾夜過後，就發生了樓煩部和蔑奇部遭到大晉鐵蹄蹂躪、阿墨哥哥決意南伐的劇變，之後欽陵就救走了她。

  前後相差不過幾日，阿墨哥哥定會懷疑這是欽陵的孩子，她和欽陵千裏同行，沒有第三者，她就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阿墨哥哥已經殺死她一個孩子了，她不能再失去這個孩子……

  既然回不去阿墨哥哥身邊，她不如給自己的孩子再找一個父親……

  至少，她不討厭阿奎，甚至可以說是喜歡阿奎的。

  不能和最愛在一起，和次愛在一起也很好，勝過獨自一人帶著孩子……

  輾轉想了一夜，天蒙蒙亮時方才沉入夢鄉，夢境裏一直有軍營的號角聲，嗚嗚地相伴。

  不知睡了多久，耳畔聽到輕微的響動，葉姝慢慢睜開眼，將銀紗床帳撩開一條縫，看見慕奎已經開始生爐子燒水。

  她咳了兩聲，慕奎轉過頭，綻開柔和的笑容：“師傅，你醒了？你稍等，水馬上就開了。”

  水開後，慕奎用瓷盅給葉姝盛了漱口水，又打了一盆洗臉水，伺候她洗漱過後，又端來一盤羊肋粥和十字蒸餅。

  慕奎自己也還沒用早膳，便也坐在桌邊大口地吃餅喝粥。

  葉姝一邊小口地咬著餅，用勺子漫不經心地攪著粥，懶洋洋道：“你酒醒了？”

  “啊？哦，嗯！”慕奎嘴裏塞滿了食物，嗯嗯啊啊地答道。

  葉姝瞥了他一眼，撕了一條餅放進嘴裏：“看來昨晚你自己說過的話，全不記得了？”

  慕奎一口粥嗆在喉嚨裏，劇烈咳嗽起來，好不容易咳嗽停了，他撫著胸口道：“昨晚冒犯了師傅，請師傅莫要怪罪……”

  “如果我不覺得那是冒犯呢？”葉姝將一張沒吃完的餅遞給慕奎，慕奎接過餅正要吃，突然呆住，“你、你說什麽？”

  葉姝漫不經心地舀了一勺粥喝。

  “你是說……你答允了？”慕奎不敢相信地放下餅。

  “答允什麽？”葉姝從粥碗上方望著慕奎，嘴角彎起一抹頑皮的笑容，亮麗的眼眸在粥湯的熱氣裏如星辰般瑩瑩閃亮。

  “姝兒……你願意嫁給我？”慕奎的雙眼仿佛被擦亮的寶石璀璨奪目。

  “嗯。”葉姝擱下粥碗，用絲絹優雅地擦著嘴，卻見一道人影從眼前疾風般掠過，慕奎高聲狂喊著：“老侯！老侯！她答允嫁給我了！”人已經消失在門外，直朝侯希光住的廂房衝去。

  侯希光不在廂房，慕奎又一陣風似地奔到後院，見侯希光赤果著肌肉虯結的上身正在練拳。

  “老侯！她答允嫁給我了！”慕奎欣喜若狂地衝上去，一把抱住侯希光，“姝兒答允嫁給我了！”

  “什麽？真有你的！真有你的！”侯希光也歡喜莫名，用力捶打慕奎肩膀，“好好好！我去買酒，咱們好好喝一頓！”

  “什麽？又喝？昨晚不是才喝高了嘛！”

  “這樣的大喜事，豈能不浮一大白？！”侯希光轉身奔回房，轉眼間就提了一串銅錢奔出來。

  “順便多買點下酒菜！”慕奎喜之不盡地對侯希光的背影喊道。

  戰馬嘶風，清角吹寒，邊聲四起，蒼茫的暮色籠罩了邊疆的軍鎮。

  葉姝所住的小院中，桌上擺了一盤酸醬瓜、炙羊肉、胡芹絲包成的卷餅，散發著騰騰熱氣，這是此地的特色吃食，叫做“胡飯”。

  侯希光端起酒碗，高高舉起，粗聲大氣道：“來來來，公主，阿奎，今天是你們大喜的日子，祝你們鸞鳳和鳴，百年好合！”

  葉姝端起一碗茶水：“侯叔叔，我有孕在身，不宜飲酒，以茶代酒咯！”

  慕奎喜色洋溢地舉起酒碗：“我和姝兒回藥王穀後還要舉行正式的大婚之禮。”

  “哦？你們準備去藥王穀居住？”侯希光略為意外。

  慕奎點點頭，深情款款地看了姝兒一眼：“姝兒想念父母，想和父皇母後一起隱居。她去哪裏，我就去哪裏。隻是……”

  慕奎眉間略微浮起一絲愁色：“太上皇（奕六韓）那裏，老侯你得幫我疏通一下，我擔心他不肯接受我當他女婿……”

  侯希光一碗酒下肚，手撐在膝蓋上，仰頭想了想：“太上皇不會反對吧？當初是他把你從北梁宗室裏挑出來當了末代皇帝，之後你一直俯首帖耳，從未有過異謀，最後禪讓時也是一切唯太上皇馬首是瞻。”

  慕奎慢慢垂下頭，雙手在膝蓋上握成拳不安地摩擦著：“正因為此，我才擔心他覺得我配不上他女兒……”

  姝兒伸出柔嫩的小手輕輕按在慕奎手背：“阿奎，別擔心。如果父皇看不上你，我們就離開藥王穀。我在並州還有食邑一千戶，我們可以靠那個過活。”

  慕奎苦笑，以後隻能靠姝兒過活了。

  駙馬，駙馬——依附於公主，鞍前馬後伺候之人。

  然而，當他看見月光下姝兒美麗動人的眼眸，流轉著月色星輝脈脈凝視他，他心中淡淡的憂愁瞬間被濃烈的幸福衝散，重新高興起來，舉起酒碗：“姝兒你放心，我一定力爭討你父皇歡心！再說還有老侯嘛，老侯也可以幫我說話。”

  姝兒嬌俏地吐了吐舌頭：“侯叔叔隻在我母後那裏說得上話，在我父皇那裏不管用……”

  侯希光悶頭吃著卷餅，聞言翻起眼睛瞥了葉姝一眼。

  慕奎嘿嘿笑著拍了拍侯希光。

  三人吃喝說笑直到深夜，天空飄起了細細的小雪絮，點點雪花在廊下風燈的光影裏飄飛，好似晶瑩剔透的銀蝶蹁躚飛舞，美得如夢如幻。

  慕奎攬著葉姝的纖腰一同站在廊下看雪，他將她的手緊緊握在自己掌中暖著。

  這晚，慕奎搬進了葉姝的房間，當他赤果上身鑽進她的被窩，她一下子就依偎上來。

  男人的身體真暖和，燒著火盆和地龍都比不上男人的身體溫暖。

  葉姝心裏想：我要每晚都在丈夫溫暖的懷裏入睡，我再也不要過那種獨守空床的日子。

  這樣想著，她的心裏好受了些，對阿墨的不舍和懷念也漸漸消散。

  這一夜，兩人相擁而眠，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明亮的雪光照得窗紙一片白亮，兩人猶自沉沉酣眠，直到驚惶的馬嘶聲和慌亂的腳步聲驚破了他們甜蜜的夢境。

  “小殊哥哥！小殊哥哥！”少女淒厲的哭喊遙遙傳進來。

  “你是什麽人？要作甚？”侯希光阻攔的聲音響起。

  “快讓開啊，我找小殊哥哥！雲州陷落了，舅舅他……他殉國了！”

  “什麽！”慕奎猛地翻身躍下床榻，衝出去拉開房門，熾亮的雪後晴光霍然刺盲雙眼，“你說什麽，大帥怎麽了？”

  何婉清一眼看見慕奎，飛奔過來一頭撲進他懷裏，慘聲大哭：“小殊哥哥，舅舅死了！那個蠻族可汗把舅舅的頭掛在雲州城樓上！”

  “大帥——”慕奎仰天悲呼，一口鮮血噴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