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一章 戰雲起(2)
作者:羅姽      更新:2021-01-14 20:40      字數:3476
  有火光映進來,一個高大的身影舉著擦亮的火石出現在洞口。

  欽陵看見葉姝抱膝蜷縮在洞壁邊,散落的鬢發遮住麵頰,隻露出一雙淒美動人的眼睛,在看到他的那一刻,她美麗的眼裏流露出發自內心的親近與信任。

  欽陵心頭滾熱,湧起無盡的憐惜,在她身前單膝跪下,喉嚨裏微帶哽咽:“可賀敦別害怕,屬下不是來抓你回去的。”

  “阿墨哥哥派了好多人找我嗎?”葉姝輕輕撩開散亂的鬢發,低聲問道。

  欽陵垂著頭許久未語。

  “怎麽了?”葉姝心中一緊,身子不自覺地前傾想看清欽陵的表情。

  “可汗……他要殺你祭旗……”欽陵遲疑片刻後,忽然抬起頭說道,“可賀敦,我願護送你回晉國!”

  赫蘭墨分派人馬尋找葉姝時傳達的命令是:

  “不許傷害可賀敦,把她給我帶回來,就算要殺她祭旗,也是由本汗親手來殺,你們誰也不許碰她一根汗毛!”

  但是這個命令一傳十,十傳百,就變成了“可汗要抓可賀敦回去祭旗,你們不準碰可賀敦一根汗毛,可汗要親手殺了這個晉國妖婦!”

  就連欽陵也以為赫蘭墨肯定會殺了葉姝祭旗,所以當他率領的人馬經過這處洞穴時,有個狼衛發現這裏好像有個洞,卻被他引開了。

  直到尋找的人馬都往另外幾處山坡去了,他才悄悄地返回來。

  葉姝聽說阿墨要殺她祭旗,隻覺渾身血都冷了,仿佛掉入了極寒之地的冰窟底下。

  她不敢相信地瘋狂搖頭,淚水漣漣而下:“你騙我!阿墨哥哥不會殺我的!不會的!你騙我!”

  她聲嘶力竭地哭喊著,雙手抱著頭狂搖,欽陵連忙吹熄火石,撲過去抱住她,將她的頭用力摁進自己胸膛,堵住她的哭喊:“噓——噓——可賀敦,你千萬別出聲,若把人引來就糟了!”

  葉姝伏在欽陵懷裏,發出壓抑的抽泣,淚水打濕了他粗布衣衫的衣襟,許久,她哭累了,倚在他懷裏,聲音沙啞地問:“你願意送我回大晉?”

  “是的,屬下願意。”欽陵的聲音沉厚堅毅,“隻是……可賀敦,你得自己在這裏度過一晚。若我也跟著你失蹤了,可汗定會大怒,可能會在野利國全境下發海捕令。可汗就要出征了,你就躲在這裏,等他出征後,我再來帶你走。”

  “你不用跟著他一起出征嗎?”

  “我自有辦法脫身。這幾日我一有機會就來看你,我給你帶了幹肉,幹奶酪和水。可賀敦能照顧自己吧?”欽陵的聲音無限溫厚,低下頭看著懷裏芳香嬌軟的美人。

  葉姝突然臉上一紅,從他懷裏掙脫出來,整整鬢發坐正了:“我能照顧自己,放心,我在這裏等你。”

  欽陵看著她眼裏流露的倔強,心中又愛又敬又憐,一時間心潮激蕩,幾乎不能自已。

  他緩了緩情緒,起身去洞口將食物和水拿進來,又拿來兩件厚厚的皮毛大氅,一件鋪在地上給葉姝當褥子,一件裹在葉姝身上。

  又在洞裏給葉姝點了一堆篝火,留了足夠的火石和柴草。

  然後單膝跪下向葉姝辭別:“我明天再來,可賀敦保重!”

  “快去吧,不用擔心我!”葉姝口中這樣說,可是眼裏禁不住泛起了淚花。

  欽陵看見她美眸中淚光流轉,仿佛兩顆晶瑩的黑珍珠,美得令人目眩,他心中的憐愛如潮水般陣陣湧起,卻隻能強自按壓下去,狠了狠心,起身離去。

  走到洞口,又放心不下地戀戀回頭,葉姝卻對他直揮手,篝火映著她甜美嬌俏的笑容:“快走吧,我不會有事的!”

  欽陵咬咬牙,掉頭離去,腦海裏卻是她那嬌美笑顏久久揮之不去。

  接下去一連數日,欽陵每天都來看望葉姝,並且把長途旅程需要的重要物事開始往山洞裏搬運。

  終於一日,欽陵告訴葉姝:可汗出征了,咱們也該出發了。

  赫蘭墨派兵在山中搜尋了幾日無果,他猜測姝兒可能是從葉姝城方向回大晉了。

  便派了欽陵等狼衛隊往葉姝城方向去搜,而他率領大軍出征。

  欽陵卻在前往葉姝城的路上悄悄逃掉,回到頭曼山中找到葉姝,準備帶她走。

  兩人收拾好行囊走出山洞,一抹紫色的瑰麗影子照亮了葉姝的眼睛:“颯露紫!”

  洞外的樹幹上係著葉姝珍愛的坐騎——颯露紫。

  葉姝歡喜地衝過去抱住馬頸,颯露紫嘴上勒了嚼子,發不出聲音,隻能激動地甩著馬尾,不停地蹭著葉姝的臉。

  “謝謝你,欽陵。”葉姝高興地一躍上馬。

  深夜的頭曼山樹影憧憧,風掠過樹梢的聲音好似鬼嘯,滿山樹葉被吹得嘩嘩如海,葉姝握著韁繩展目四望,淚水模糊了視野——她終於要回家了!

  四年和親生活,就像是一場鏡花水月的夢。

  不知為何,她總覺得她深愛的阿墨哥哥還在王府那個僻靜的小院,她這會兒回去,隻要推開院門就能看見他。

  而這個自己嫁給他四年的草原可汗,卻是一個徹頭徹尾的陌生人。

  “欽陵,我們從哪條路回大晉?”大氅在夜風中獵獵翻飛,她掠了掠被風吹起的發絲,問道。

  “可汗全境調兵,中部和東邊都是可汗的兵馬,我們從西邊繞道吧。先繞到蘭幹山,再沿錫良河南下,經過格列木大沙地,到達蒙拉山,那裏的射虎隘口有你們大晉的駐軍。”

  欽陵顯然已經胸有成竹,“但願可汗發現我失蹤後,因忙於打仗顧不上我。即使他下發海捕令捉拿我,我們隻要盡量繞開部落營盤,走無人的荒原山野便無事。”

  ————

  陽光下的校場,兩條身影如疾風迅雷般交錯來去。

  其中一員大漢虎背熊腰,氣度沉凝,猶如淵渟嶽峙,手裏揮舞著一杆大戟,戟尖卷起旋風,猶如千軍萬馬撲來。

  那個使銀槍的青年,身形矯健靈活,兔起鶻落間執槍橫擋,然而卻被畫戟上雄渾的勁力震得趔趄兩步,戟尖看著就到了眼前。

  使銀槍的青年仰頭避過,銀槍橫掃大漢的下盤,大漢隻得收了攻勢,回戟防禦。

  誰知那青年瞬息變招,槍尖一抖,直朝大漢咽喉要害刺去,大漢橫戟一擋,竟將槍尖卡在戟上,發出一聲刺耳的爆響,火星四濺,銀槍掛著兩截斷戟飛了出去。

  校場周圍爆發出雷鳴般的喝彩聲。

  “好!好!嶽參將的槍法又有精進了!”大漢扔下手裏斷戟,大聲擊掌叫好。

  這員大漢正是雲州都督呼延緒。

  而那個被他稱為“嶽參將”的青年就是慕奎。

  慕奎連忙抱拳躬身:“大帥見笑了!”

  自從上次率兵救了赫蘭真,呼延緒就將他從校尉提拔為一員參將,領一營兵馬。

  今日呼延緒是專程來軍營巡視,正好考校一下麾下軍官們的武功。

  “明明是小殊哥哥贏了,舅舅你耍賴!”一位穿著鵝黃衫裙的窈窕少女,宛如春日裏飄來的一抹柳色,輕盈地提裙奔入場中,噘著嘴向呼延緒撒嬌。

  她是呼延緒親姐姐的女兒,名喚“何婉清”。

  何婉清見慕奎滿頭是汗,掏出袖中的絹帕踮起腳為他擦汗,慕奎忙推開她的手:“不敢有勞大小姐。”向呼延緒躬身一禮,轉身離開。

  “喂,等等我!”何婉清提著裙子追上去。

  “我去如廁,你也去?”慕奎壞笑著問她。

  何婉清臉上一紅,跺了跺腳:“那我在這裏等你,你很快會回來吧?”

  慕奎沒有回答,自顧自走了。

  何婉清等了許久也不見人回來,等她再次看見慕奎時,他已經混在士兵們中間說說笑笑。

  那些兵勇都是些粗夫莽漢,何婉清不便過去,氣呼呼地跺了跺腳,眼珠一轉,幹脆悄悄潛到慕奎的營房去等著。

  慕奎住在軍營裏,身為參將,他有一間單獨的小院,還配備了親兵。

  親兵見大小姐來了,不敢阻攔,給她打開房門,請她進屋坐,何婉清特意交待他們不要告訴嶽參將。

  晚上,慕奎回到自己住的小院,剛推開門,突然門背後跳出個身影,躍起來想蒙住他的眼睛,卻被他抓住胳臂一拉一帶就將她掀翻在地。

  “哎喲,哎喲,是我是我!”何婉清痛得連連尖叫。

  慕奎剛用膝蓋頂住她,見是何婉清,氣得一把將她擰起來:“大帥到處找你,你咋跑這兒來了!”

  “人家等你好久……”何婉清委屈得眼淚汪汪。

  “你給我出去!”慕奎不由分說將她推出門,喊了兩個親兵,“把大小姐送回大帥那裏!”

  “小殊哥哥!小殊哥哥!”何婉清被慕奎的親兵夾著往外走,可憐巴巴地回頭大喊,慕奎卻把門一摔,“砰”地關上了。

  親兵回來後,慕奎問清楚他們確實把何婉清交到大帥手裏,才鬆了一口氣。

  坐在燈下攤開地圖,一邊研墨,一邊思索今日大帥布置的援救任務,然後從竹雕筆筒裏抽了一支毛筆蘸飽了墨在地圖上勾畫。

  這時,那蘸飽墨的筆尖突然凝住不動,一滴墨水滴落到地圖上。

  慕奎抓起桌上的青銅鹿形鎮紙朝窗口扔去。

  窗戶不知何時打開了,窗簾在夜風中翻卷,一個高瘦人影從窗下的陰影裏走出來,手裏拿著那個青銅鎮紙把玩,笑容滿麵:“阿奎……”

  自從改名嶽殊,已經有許久不曾有人叫他“阿奎”。

  慕奎眼底湧起一陣熱潮,站起身深深一揖:“侯統領!”

  他低垂的眼睛看見侯希光身後還跟著一人,那人穿著掐銀雲紋錦靴,步履輕盈中帶著勁力——顯然是個輕功高絕的女子,以致於連慕奎都未察覺進來的是兩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