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上的夏天尤其短暫，一場秋雨過後，秋草就開始發黃了。

  這日，一直在幫赫蘭墨修築王城防禦工事的龐淵，突然心急火燎地來到葉姝宮帳，帳外狼衛剛傳報，他就大踏步進來了，步履匆促，神色凝重，左右看了看，葉姝會意，遣散宮帳內伺候的人等，隻留了秋韻。

  “龐將軍有何事？”葉姝心裏也莫名地緊張起來，不祥的預感如冬日陰霾迅速彌漫。

  “公主！”龐淵屈膝半跪，神情沉重如一塊鐵板，“末將幾日前收到密報，可汗西進一路凱歌，薛延部可汗曷魯驚懼，他乃我大晉所冊之可汗，因而派人前往大晉瑤池都護府求救兵。

  瑤池大都護郭孝純派遣副都護前往救援，可汗分了一支兵馬在途中埋伏，擊敗了副都護，將其生擒。

  接著可汗大敗薛延部，擒獲曷魯的妻妾子女，擄掠其部眾牲畜無數。隻有曷魯帶著數百勇士突圍逃走，逃入了我大晉的瑤池都護府請求庇護。

  可汗召開眾將會議，商議是否要進攻大晉都護府。

  可汗帳下的將領持兩派意見，以莫槐伏念為首的一派認為大晉去年收容赫蘭真，如今又收容曷魯，明顯欲與野利國為敵。

  莫槐伏念又說，大晉占有大片野利國的故地，都是可以耕種糧食的沃土，卻不給我們野利國糧食。

  今年野利國給大晉上貢良馬五萬匹，大晉卻隻給野利國五十萬石糧食，實在是欺人太甚！

  另一派以赫蘭那桓為首，那桓認為，可汗早年曾受大晉恩惠，借大晉兵馬平滅阿須拔之亂，後來又娶了大晉的嫡長公主，兩國約為兄弟之國，世代盟好，實在不宜背約。

  何況大晉一統中原，國力強盛，大晉攝政王勵精圖治，修養生息數年，國庫殷實，如果這時和大晉決裂，真的打起來，隻怕討不到好處。”

  葉姝聽到這裏，渾身都開始發抖，一顆心像被摁進了數九寒天的冰水裏——她所擔心的事終於發生了，野利汗國和大晉的關係終於走到了危險的邊緣。

  “然後呢？”葉姝急得臉色發白，聲音顫抖。

  “可汗始終猶豫不決，便駐軍在不忍嶺一帶盤桓不前。後來，赫蘭那桓的一員副將突然跑去密報可汗，說那桓偷偷派人去瑤池都護府，告訴他們，可汗將對他們用兵，讓他們早做準備，還把可汗的兵力部署，軍事機密，全部透露給大晉了。”

  葉姝一震：“那桓他真的……”

  龐淵搖搖頭：“不知是否有此事，許是那桓的副將被人收買、故意誣告。總之，恰在此時可汗收到消息，他埋伏在劍末穀策應左翼的一支兵馬被我大晉軍隊突襲。

  可汗因此懷疑那桓，派人速召那桓。那桓當時正在另一處攻打原先臣服於薛延部的一個部落，可能有人向他通風報信，那桓知道可汗這次不會饒他，竟投降了我大晉，帶著所部兵馬以及所降服的部落，一起投奔了瑤池大都護郭孝純。”

  葉姝睜大了眼睛：“什……什麽？那桓投靠了我大晉？可……他的夫人和孩子……”

  龐淵神色一肅：“末將前來正為此事，聽說可汗大為震怒，派人回來知會留守的左賢王赫蘭茹圭，讓茹圭速去左律王（那桓）領地，捉拿左律王的妻兒，收左律王的部眾！茹圭本來每天都到王城巡邏，今天他卻沒來，末將聽到可靠消息，他應該是親自帶兵去攻打那桓的營地了！”

  野利汗國的王公都有自己的牧場和營地，赫蘭那桓是左律王，治下統領著上萬戶的牧民，其營地在拉塞幹草原南麵的都斤山下，是為王庭南邊的屏障。

  那桓夫人每隔十天半月都會來王城看望葉姝，葉姝想到那桓夫人對自己的情義，不禁為她和孩子擔心，心髒撲通亂跳。

  突然，葉姝雙眸光芒一閃：“龐將軍，你麾下還有我大晉的虎賁軍一千餘人，你去把那桓夫人和履冰救出來好不好？”

  龐淵大驚失色：“末將一旦把僅剩的晉軍帶走，公主你孤身在王庭豈不危險？”

  葉姝搖頭笑道：“可汗留下保衛我的狼衛個個都忠心耿耿。”

  龐淵滿麵憂色，漆黑的濃眉絞在一起：“但他們始終是野利人，不是晉人！如今野利國與我國關係緊張，那桓又投降我國，你與那桓一家的關係世人皆知，公主如今處在嫌疑之地，末將不敢擅離！”

  葉姝倔強道：“赫蘭那桓以其精兵投靠我大晉，如此慕義來歸，我身為大晉公主，你身為大晉將領，難道不應該保護好他的家眷麽？龐將軍，若你能將那桓的妻兒平安護送到大晉，將來才有更多的蠻夷酋首願意投靠我大晉！”

  “可是公主……”龐淵神色開始動搖，突然虎目一睜，“要不你跟末將一道走吧！如今野利國與大晉關係破裂，將來說不定會有大戰，屆時你豈不成了可汗要挾攝政王的人質？說不定還會被可汗用來祭旗，史上因為兩國關係破裂、被殺了祭旗的和親公主，不乏其人！你不如趁現在離開可汗吧！”

  “什麽？”葉姝震駭得半晌無言，臉色慘白，失魂落魄地喃喃，“人質……祭旗……阿墨哥哥，他真的會這樣嗎……”

  在一旁默默聽了許久的秋韻突然對龐淵說：“可是……宮帳周圍全都是可汗最心腹的狼衛，個個武功高強，公主走哪裏都有一群狼衛緊緊跟著，董七妹又留在葉姝城沒來王庭，我們沒人會易容術。龐將軍你怎麽把公主帶出去？”

  龐淵濃眉緊緊擰成一團思索對策，葉姝斷然道：“將軍，我現在不能走，我留下來興許還能轉圜兩國關係！你聽我的，趕緊去救那桓的夫人和孩子吧！然後你不要再回來了，直接往南回大晉吧！”

  秋韻也說：“龐將軍你放心，可汗畢竟是太後養大的孩子，絕不至於忘恩負義，即使兩國關係破裂，可汗也不會虧待公主的。”

  龐淵一咬牙，抱拳道：“好吧，那末將去救左律王的夫人和孩子了。公主你千萬保重！”

  龐淵向葉姝稟報的同時，大妃也收到了同樣的消息，她正坐在妹妹柔妃的宮帳中，一邊逗弄著兩個月大的四王子，一邊跟柔妃講那桓投靠大晉，左賢王茹圭帶兵去捉拿那桓妻兒的事。

  柔妃聽說龐淵帶了一千個晉國虎賁軍接應那桓的妻兒，已經護著那桓的妻兒往南逃了，不禁咋舌：“虎賁衛是晉國派來護衛可賀敦的，看來此事與可賀敦脫不了關係。”

  “還用說，肯定是可賀敦派龐淵去救的。”大妃用獸骨做成的玩具逗弄奶娘懷裏的嬰兒，眼皮也不抬地說道，“聽說還殺了左賢王麾下一個萬騎長。”

  “可賀敦膽子真大，竟敢私自庇護可汗通緝的罪犯。”生育過的柔妃肌膚越發水潤潔白，宛如上好的羊脂美玉，散發著一層柔美的光暈，她慈愛地望著兒子在大妃逗弄下格格發笑，對奶娘道：“該吃奶了吧？你抱他下去吧。”

  奶娘會意，抱著孩子退下，不久侍女們也都回避了。

  見宮帳中再無一人，柔妃才嬌媚地對姐姐笑道：“姐姐想不想借此機會羞辱一下可賀敦？”

  “嗯？此話怎講？”大妃眉毛一挑，微帶不解。

  柔妃依然笑得柔婉清媚：“既然那桓的妻兒是可賀敦派人救的，姐姐何不找到左賢王，說你看見那桓的夫人和孩子藏在可賀敦的宮帳，請左賢王帶兵進入可賀敦的宮帳搜捕罪犯。”

  “什麽？”大妃大吃一驚，“那桓的妻兒已經南逃了，這樣明顯的栽贓，左賢王能信麽？”

  “管他信不信，他去捉拿的要犯卻被可賀敦派人救走，還殺了他一員愛將，他心中能不怨恨可賀敦？咱們給他一個出氣的機會，我不信他不要。他既奉可汗之命捉拿罪犯，隻要發現疑似罪犯的人，就該徹底搜捕……”柔妃的聲音柔美動聽，宛如清風吹簫，帶著一種奇異的蠱惑。

  大妃猶豫了片刻，抬目直視柔妃：“我也很想教訓一下那個賤貨。但是還得妹妹去向左賢王通報，我去的話，隻怕左賢王會敷衍我，然而世上卻沒有男人能夠拒絕妹妹你這樣的絕色。”

  柔妃纖長的羽睫一顫，隨即揚起一抹嬌豔的笑影：“行，我親自去見左賢王。”

  ————

  左賢王赫蘭茹圭聽說可汗的柔妃求見，心中一緊，忙讓人帶她進帳。

  人還未進，便是一陣中人欲醉的香風襲來。

  接著一個高挑美豔的女子娉娉婷婷走進來：“見過左賢王。賢王辛苦了。”聲音柔媚婉轉，猶如鶯啼花間，聽來令人銷魂蝕骨。

  左賢王隻覺心神一蕩——這柔妃和他們草原上的女子不太一樣，據說她母親是漢人，難怪柔妃不僅長得清麗水靈，而且有一股子胡女沒有的柔媚。

  左賢王忙定了定神，一抬手：“柔妃不必客氣，請坐。”眼睛卻忍不住流連於柔妃挺拔的玉峰，纖細的腰肢和豐滿的美臀。

  柔妃優雅落座，目光與左賢王一觸，便嫣然一笑，梨渦淺綻，明眸生輝，光豔奪目。

  左賢王看得呆住，滿目驚豔，卻立即轉開眼睛，不敢多看，一張虯髯遍布的寬臉漲得通紅，說話有些不利索了：“柔……柔妃找本王有何事？”

  “妾身聽說左賢王奉命捉拿投敵重犯赫蘭那桓的妻兒？”

  提到這事，左賢王有些惱怒，那天他奉赫蘭墨從前線傳回的諭令，帶兵前去那桓的領地捉拿那桓的妻兒。

  誰知，正在攻打那桓的營寨，龐淵突然帶兵殺到，救走了那桓的妻兒不說，還殺死了他的一員愛將。

  “可是……”柔妃忽然一挑眼角，美眸中波光流轉，“昨日我姐姐去可賀敦宮帳請安，看見可賀敦的侍女鬼鬼祟祟地把一個婦人和一個孩子藏進一間氈房，我姐姐說，看背影很像那桓的夫人和兒子。

  可賀敦一向與那桓交好，會不會是她使了調虎離山之計，趁你派兵去追捕，卻把那桓的夫人和兒子藏在自己宮帳裏，再找機會送走？賢王要不要帶兵去搜一搜可賀敦的宮帳？”

  左賢王張大嘴巴，震驚地看著柔妃。

  柔妃笑盈盈地望著左賢王，如一朵嬌美的白蓮花在碧綠水中嫋嫋盛開。

  左賢王腦中一陣陣發暈，咽了口唾沫：“這……”

  他隱約能猜到，柔妃和大妃這是企圖羞辱一下可賀敦。

  他知道莫槐氏兩姐妹對可賀敦視若仇讎。

  莫槐氏是如今野利汗國僅次於王族赫蘭氏的第二大氏族，統領著草原東邊的所有部落。

  野利汗國的四大親王——左右賢王，左右律王，本來都隻能封給王族赫蘭氏。

  但赫蘭墨卻把右律王的王爵封給了莫槐仁信。

  莫槐仁信的長子莫槐伏念又是可汗的股肱愛將，大妃和柔妃都給可汗生了兒子，將來汗位肯定著落在這兩個王子身上。

  那個大晉公主，空有可賀敦之名，如今大晉與野利國反目成仇，將來那個大晉公主隻怕命運難測。

  既然柔妃和大妃想借機羞辱一下可賀敦，我何不幫她們一把？

  何況，可賀敦派龐淵來救那桓妻兒，殺了我的愛將，如今有莫槐氏二妃相助，我何不趁機為愛將報仇。

  再者，可賀敦窩藏要犯，我搜她的宮帳，隻要不傷害她本人，可汗也不能怪罪。

  左賢王思慮再三，最終下定了決心：“行，本王便派兵去搜一搜。不過，既然是大妃在可賀敦宮帳看見了那桓的妻兒，還請大妃也跟隨前往指證。”

  柔妃淺淺一笑，宛如珠玉流轉，嫵媚動人：“賢王放心，我姐姐肯定會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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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龐淵走後，葉姝一直緊張地等待消息，誰知消息還沒等到，這天一早，突然宮帳外人喊馬嘶，金鐵交擊，接著一名狼衛在帳門外惶急地稟報：“可賀敦，不好了，咱們的宮帳區被包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