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雙更，下一章周一更新）

  秋日的拉塞幹大草原，所有的草木都已變得枯黃。在草原的盡頭，有一座拔地而起的大城，以青色巨石壘就，如同一座巍峨雄偉的大山橫亙在枯草瑟瑟的草原上。

  那是赫蘭真正在修建中的可汗浮圖城。

  野利部原本信仰雪山女神，但赫蘭真生母的摩提氏部落信仰佛圖，赫蘭真自幼受母親影響，後來又娶了篤信佛陀的薛延部公主為妻，故而赫蘭真在西野利汗國中大力提倡佛教。

  赫蘭真在拉塞幹草原上修建城池，一是為了囤積糧食財寶，以備戰時之需；二是為了建造佛塔，因此取名為“可汗浮圖城”。

  誰知，浮圖城還未建成，北邊部落叛亂，赫蘭真親率大軍北上，留下了兵力空虛的王庭和尚未完工的浮圖城。

  草原上的大風吹起赫蘭墨的玄狐大氅，在風中獵獵翻飛。他騎在高大玉獅子上的身影，看上去格外偉岸挺拔。

  從他這裏可以看見坡底的戰爭已經結束，西野利的王庭已經被他的虎豹騎占領。

  空氣中充斥著刺鼻的焦臭與濃重的血腥味，帶著血色和硝煙的濃霧漸漸散去，露出一座座被點燃和撞翻的氈房，人屍和馬屍堆堆疊疊，橫行遍野，蜿蜒流淌的血水染紅了枯黃的草地。

  青色鐵甲的虎豹騎在氈房間穿梭縱橫，從一座座氈房裏拖出一具具男女。比車輪高的男人一刀剁死，猩紅的鮮血噴濺而出；不及車輪高的少年和女人們被推攘到營寨邊上跪下，戰後將作為奴隸分配。

  這時，一騎快馬奔馳上坡，一名騎士跳下馬背跪地稟報：“啟稟可汗，左賢王已攻克浮圖城！”

  赫蘭墨隻是微微頷首，騎在馬上的身影巋然不動，然而他的眸光卻亮如碧海藍天，遠遠眺望著那座矗立在枯黃草原和碧藍蒼穹下的青灰色大城，朝霞正將萬道金光灑在巍峨雄偉的城牆，泛著金色的霞彩華光。

  當晚，赫蘭墨在浮圖城舉行慶功大宴。

  浮圖城的外城已經基本完工，城內仍是荒蕪的草地，除了一座正在施工中的佛塔和工奴居住的氈帳，並無一間宅邸和房屋。

  整個巨大的城池裏，唯有那座孤零零的鍍金佛塔，傲然屹立於蕭瑟秋風和連天衰草中，簷下的金鈴在風中泠泠輕響，格外顯出一種淩絕眾生的莊嚴神性。

  赫蘭墨率領的兵馬經過佛塔時，都放緩了韁繩，其中有信仰佛陀的士兵還默默地雙手合十，念了佛號。

  赫蘭墨帶著士兵們在城中找到一片高地，這裏已經建起了台基，大概赫蘭真準備城池建好後就把王庭遷到此處。

  士兵們在台基上搭起臨時的大帳，赫蘭墨在帳中舉行了慶功大宴。

  坐在他下首左邊的是左賢王赫蘭茹圭，他原先是阿部稽的左賢王，負責統領頭曼山附近的幾大部族。

  後來阿部稽被弑，茹圭帶著自己治下的部族脫離了赫蘭真的統治，卻因能力有限，不能服眾，沒有稱汗，最終臣服於赫蘭墨，赫蘭墨仍舊讓他做左賢王。

  坐在赫蘭墨另一邊下首的，正是原來西野利汗國的右骨利侯赫蘭益健。這次多虧他派兒子去聯絡赫蘭墨，告訴赫蘭墨，西野利汗國的北部邊境恐怕會有叛亂，要赫蘭墨早做戰備，一旦赫蘭真帶兵前往平叛，他便派人知會赫蘭墨。

  赫蘭墨突襲王庭時，益健又充當內應，放赫蘭墨入境，因此赫蘭墨封他為右賢王。

  赫蘭墨端起大金碗，將這位新封的右賢王大大地嘉獎了一番。

  益健卻心有餘悸地說道：“唉，可汗有所不知，屬下差點就暴露了身份。去年都斤山一戰，屬下放走可汗，卻不想被那個漢人看出了端倪。幸好赫蘭真此人多疑善變，我買通他身邊侍從，在他耳邊一再進讒，才讓那漢人終被逐出王庭。”

  益健說的“漢人”正是慕奎，赫蘭墨的臉色逐漸陰沉。

  他已經聽說了慕奎逃走一事，慕奎離開西野利汗國的時間正是去年姝兒芳誕的一個月前！

  赫蘭墨心中無數疑慮翻滾，這時，一名狼衛飛步入帳稟報：“啟稟可汗，莫槐部世子回來了！”

  莫槐部世子即大妃的長兄莫槐伏念，去年赫蘭墨在都斤山中伏，突圍之後正是莫槐伏念接應他。

  那之後赫蘭墨便讓他率領一部分莫槐部士兵留在頭曼山，參與王庭政務。

  此番突襲西野利王庭，赫蘭墨讓莫槐伏念前往攻打王庭西邊的右賢王領地。

  隻見一員膀闊腰圓、虎麵虯髯的大漢，帶著一身血汙，凜凜生威地步入帳中，單膝點地，右手按胸：“啟稟可汗，已攻下右賢王領地，擒拿右賢王及其部眾！”

  “好！伏念不負本汗所望，是上天賜我的勇士！”赫蘭墨大喜過望，立即用自己的金盔盛了美酒，親手捧給莫槐伏念，然後摟了伏念的肩邀他入席。

  徹夜宴飲，天明時分，負責去北麵離侯山截殺赫蘭真的兵馬回來了。

  這支兵馬由赫蘭那桓率領，赫蘭真前往北境平叛，接到王庭失陷的噩耗必然往回返，赫蘭那桓便埋伏於赫蘭真返回的路上。

  然而，前來複命的將領卻稟報說——赫蘭真突圍逃走了！

  “什麽！”赫蘭墨瞠目大怒，拍案而起，“那桓在幹什麽！本汗把虎豹騎中最精銳的一旅都給他了！”

  赫蘭墨氣得在金帳中連連踱步，最後，他又點了一支虎豹騎，讓這位將領帶去：“你帶這支兵馬去援應那桓，你告訴他，抓不到赫蘭真別回來見本汗！”

  將領剛領命走出金帳，正遇到莫槐伏念迎麵走來，兩人迅速交換了一個眼神，而後便像並不熟識一般互相點點頭，擦肩而過。

  莫槐伏念進帳後，向赫蘭墨行了半跪按胸之禮，赫蘭墨親自上前攙扶他，雙目含滿深摯的信任凝在他臉上：“伏念，本汗有大任委托於你！”

  “可汗但請吩咐，屬下必效全力！”

  “你帶麾下兵馬，親自去葉姝城接你的兩個妹妹，還有本汗的可賀敦。阿柔和可賀敦都身懷本汗的子嗣，請你務必保護她們周全！”

  ————

  葉姝聽說阿墨哥哥派來接她們的是大妃的哥哥莫槐伏念，頗有些疑慮。

  莫槐伏念到達當天就來拜見她，請她趕緊收拾行囊，擇日啟程。

  莫槐伏念退下去後，葉姝微顰秀眉，對秋韻道：“我不想去拉塞幹草原。”

  秋韻大驚失色：“可汗滅了西野利國，將來王庭肯定會遷到拉塞幹大草原，你是可賀敦，豈有長年與可汗分居的道理？”

  “阿墨哥哥一統草原，這麽大的汗國，隻設一處王庭如何統禦萬方？將來必定是既有東庭，又有西庭。葉姝城背靠頭曼山，西憑哈倫河，是東邊要塞，將來把這裏設為東庭豈不相宜？”

  “可是……”秋韻呆呆地坐下來，“可汗特意派人來接你，你懷著他的孩子，他肯定迫不及待想見到你……

  再說了，拉塞幹大草原曾是野利國的舊王庭，剛才莫槐伏念也說了，拉塞幹草原上新建了一座王城，將來那裏才是可汗主要的駐蹕之處。”

  葉姝輕抿著花瓣般的紅唇，沉默不語。

  “你該不會是想留在這裏以便隨時和那個人私會吧？”秋韻眼裏倏地燃起兩簇怒火，目光如利箭般射向葉姝。

  葉姝嬌嫩的玉頰微微一紅，避開秋韻的目光。

  “你都懷了可汗的孩子，要做母親的人了，怎麽還想著那個混蛋？！”秋韻氣得幾乎要一躍而起。

  “你小聲一點！”葉姝將一根纖纖玉指放在唇邊。

  “不行，必須走。你休想留在這裏，你若不肯走，我給可汗寫信，讓他親自來接！”秋韻氣呼呼地嚷道。

  “那就讓阿墨哥哥親自來唄。”葉姝黛眉輕揚，嘟起嬌豔紅唇，這蠻橫無理的撒嬌之態，俏皮靈動，嫵媚妖嬈，美得勾魂奪魄。

  “你這孩子怎麽如此任性！可汗剛攻下西野利國，諸多軍政大事亟待處置。眼看又是新年，還要召集各部落大會，這是草原重新一統之後的首次部落集會，莫槐伏念說了，可汗極為重視此次集會，希望你作為可賀敦亦能參與這次盛會！”

  葉姝輕輕撫摸已經微微隆起的腹部，寂寞地望著窗外的蕭瑟秋景：“我不感興趣……”

  “你！”秋韻氣結無語，“你不感興趣，也得為腹中骨血著想吧，你的孩子若能繼承汗位，那就是一位有咱們大晉血統的可汗，有利於兩國世代盟好！”

  葉姝歎口氣：“上次莫槐部士兵是怎樣虐殺雅楠的？你就不怕莫槐伏念路上找個理由把我和孩子都弄死？”

  “他奉可汗之命來接你，怎麽敢對你動手！再說了，直接護衛你的是可汗的狼衛，還有龐將軍（龐淵）麾下的虎賁軍，又不是他莫槐伏念！”

  葉姝輕輕咬著唇，賭氣般地說：“好吧，我去，我去就是了……”

  出發之前下起了今冬的第一場大雪，葉姝坐在馬車裏撩開帷幔望著漫天雪花飛舞，草原被覆蓋了一床雪白的絨毯，冰雪覆蓋的葉姝城像一座巨大的漢白玉雕塑矗立在千裏雪原上。

  這時，車隊突然停下來，滾滾雪塵中一騎快馬迅速接近葉姝的馬車，來人出示令牌後，狼衛們紛紛讓開，他來到葉姝車前俯身按胸行禮：“可賀敦，左律王夫人請求與可賀敦同行！不知可賀敦是否願意？”

  “我願意！我願意！十分願意！”葉姝興奮地扒著車窗邊緣，幾乎整個身子探出車窗，她的笑容盛開在豔紅的貂裘上，雪膚凝玉，星眸璀璨，美豔奪目，仿佛一朵冰清玉潔的雪蓮花。

  周圍騎馬隨行的狼衛、宮女、士兵全都看得呆住。

  秋韻連忙抱住她：“哎喲我的小祖宗，你小心些，都是有身子的人了！”

  不多時，赫蘭那桓的夫人騎著一匹赤如火炭的高頭大馬，卷著一路雪塵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