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姝說著話，鑾駕的車門突然“砰”地打開，她的身影輕盈地探了出來：“侯叔叔，給我一匹馬！”

  蘇葭湄把自己用了許多年的侍衛隊長侯希光給了女兒，侯希光策馬而行，滿麵冷肅：“請公主回到鑾駕裏，從來隻有新郎親迎新娘，沒有新娘去迎新郎的！”

  葉姝隻得噘著嘴回到車廂裏，撩開車帷一直一直地朝前方張望。

  一幕幕往事的回憶隨著鑾駕的前行掠過眼前。

  五歲生辰，阿墨哥哥千裏迢迢從草原上獨自一人跑回來，突然出現在她的生辰宴上。

  蓬頭垢麵，鞋履破洞，像個小乞兒，在滿院子人震驚的目光裏走到她麵前。

  拿出他親手做的生辰禮物——木雕的姝兒人像：“妹妹，生辰喜樂！”

  ……

  八歲，她和阿墨哥哥打青桃，她拚命搖晃桃樹，讓小青桃像下雨一樣砸落到阿墨頭上身上。歡笑聲中，她突然不小心從樹上掉下去，阿墨準確地接住了她。

  兩人坐在樹下啃青桃，阿墨哥哥總是細心地用力摩擦小青桃的皮，把上麵的一層絨毛摩擦掉，然後才喂給她吃……

  十二歲，有一次她從家中藏書閣裏偷了一本鷹爪功的秘籍給阿墨哥哥，兩人趴在草地上一邊看一邊學，根據書裏的圖模仿鷹爪功。

  兩人起初模仿得都不像，姝兒笑得在草地上直打滾，金燦燦的陽光跟著她滾動。

  她的笑顏映在陽光花影裏，那樣清麗姣美，既嫵媚又嬌憨……

  阿墨呆呆地看著她，連她將手彎曲成爪朝他直插過來都忘了躲。

  她的纖纖玉指沒有收住，直接插進了他的眼睛，他慘叫一聲捂著眼睛倒下。

  葉姝嚇得魂都飛了，撲上去抱住他哭起來：“對不起，阿墨哥哥，你為啥不躲開！讓我看看，讓我看看你傷到沒有！”

  她拉開阿墨的手，見他緊緊閉著眼睛，心疼得眼淚一滴滴滾落，忙朝他眼睛裏吹著氣。

  她嘴裏吹出的氣息那樣香甜，他突然一把抓住她的手將她拉近，霸道而壓迫的氣息逼近她，藍眼睛裏閃動著邪肆的光芒。

  嚇得姝兒一把推開他，一躍而起，格格地笑著跑開了：“阿墨哥哥裝的，好壞！”

  ……

  一瞬間，所有的回憶如滔天的洪水湧起，那遠天之際飛奔而來的幾十騎，仿佛是從記憶深處奔出來，讓她幾乎分不清記憶與現實……

  直到一馬當先那個王者的麵容逐漸清晰，葉姝才猛醒過來——

  這不是回憶，不是夢境！

  眼前這個威武霸氣的王者，已然不是記憶中那個沉默寡言的少年。

  他和她分開的時候，還不到二十歲。

  如今已經是二十六歲的壯年男子。

  這七年間，他先是跟隨阿部稽滅迭次部、一統草原、平定各部叛亂、建立橫跨東邊森林到西域流沙的野利汗國。

  之後，阿部稽被弑，汗國四分五裂，又是他起兵收複中部頭曼山、東部伊罕山的大大小小幾十個部落，重新建立起東野利汗國。

  無數場殺伐征戰、戎馬倥傯，讓赫蘭墨渾身散發懾人魂魄的威嚴氣勢，臉部輪廓格外分明而又堅毅。

  他頭戴飾著金貂的王冠，耳垂掛著兩枚大金環，身穿青底繡金綢袍，外披玄狐大氅，腰束獬豸紋大帶。

  身後跟著他最忠勇的聖狼衛，鐵騎如龍，猛士如虎，如影隨形地護衛在他身邊，策馬揚鞭，疾馳如飛，朝姝兒的車隊飛奔而來。

  赫蘭墨眼裏都是淚，一別七年，他終於要見到朝思暮想的心愛女人……

  他已經看見她把頭探出了車窗外，她額頭上的瑪瑙珠串和藍寶石抹額在陽光下熠熠生輝，映著她絕美的臉……

  晶瑩剔透的肌膚上染著薄薄紅暈，秀美的紅唇如熟透的櫻桃，更襯得眉如黛山，瞳仁烏黑，眸光蕩漾。

  她真美，她的容貌融合了父母的優點，既有母親的秀美精致，又有父親的立體分明。

  姝兒妹妹！

  赫蘭墨的熱淚洶湧而出。

  我終於得到了你，終於娶到了你！

  然而就在這時，一騎駿馬突然擋住了姝兒的車窗，馬上的少年俊秀的臉上帶著頑劣，吊兒郎當地用身子擋著姝兒。

  葉姝氣急敗壞：“阿奎，你做什麽！”

  她和阿墨哥哥的深情對視被這家夥擋住了！

  她忙起身衝出車廂，“砰”地拉開車門，瘋了一樣大喊：“阿墨哥哥！”

  阿墨用力一拽馬韁，駿馬嘶吼了一聲，而後如龍一樣舒展了身形直衝出去，如平地卷起的颶風掠過葉姝的鑾駕旁。

  然後葉姝就落入了一個熟悉而又陌生的懷抱。

  赫蘭墨策馬帶著心愛的女人狂奔而去，玄狐大氅在草原的烈風中獵獵翻飛，數十騎聖狼衛在後麵不遠不近地緊緊相隨。

  慕奎一咬牙，轉頭對侯希光喊了一句：“保護公主殿下！”扯動韁繩縱馬跟了上去。

  那些聖狼衛見葉姝的侍衛跟了上來，也不便阻攔，慕奎徑直越過他們，直追赫蘭墨和葉姝而去。

  他的騎術其實不差，被奕六韓扶立為帝之前，他便喜歡和宗室的紈絝們一起騎馬遊玩。

  當了皇帝之後，有一次出獵，他興致勃勃騎在最前麵，結果一名羽林軍都尉追上來拽住他的韁繩：“皇上，晉王還在後麵，你怎麽騎到晉王前麵了。”

  他嚇得一頭從馬上栽下。其實以他的騎術不至於會墜馬，故意為之，不過是想讓自己成為笑柄，以打消奕六韓的疑心。

  赫蘭墨抱著姝兒策馬狂奔，一陣陣黃色草浪在他們蹄下起伏。

  “姝兒妹妹！姝兒妹妹！”他蹭著她的脖頸，一聲聲地呼喚她，眼淚打濕了她的鬢發。

  “阿墨哥哥你長高了！”

  “妹妹也長高了！”

  “你變黑了，以前阿墨哥哥好白。”

  “妹妹變得更美了！”

  阿墨忽然勒住駿馬，揚鞭指著前方隱約可見的巍峨城池：“妹妹，那是我專為你建的城池！以你的名字命名！這一整座城池都是你的！以後你是這座城的女王！”

  葉姝倚在心愛男子堅實而溫暖的懷抱裏，遙望那矗立在茫茫草原上的城郭，胸中湧起巨大的震撼。

  用巨木和岩石夯築的城郭，猶如一座拔地而起的大山，在碧藍天幕和枯黃草原間巍然聳立。

  駿馬帶著二人直朝城池奔去，城門外已經彩氈鋪道，羽扇羅列，黑壓壓的侍衛分立兩邊，盔明甲亮，威武森嚴。

  一見他們的可汗遠遠策馬而來，這些彩娥侍衛齊齊跪地高呼：“可汗萬歲，萬歲，萬萬歲！”

  聲震百裏，響徹雲霄。

  赫蘭墨隻是微抬手臂令他們起身，揚鞭指著門洞上莊嚴的刻字：“妹妹，這是我們的野利文字，是我和國相應懷珍根據漢字創立的！你知不知道這兩個字是什麽？”

  葉姝仰頭看著刻在門洞上方那兩個像漢字然而又有區別的文字，珠淚盈盈：“我知道，那是我的名字，對嗎？”

  “對，是‘葉姝’，這座城池叫做‘葉姝城’。你喜歡嗎，妹妹？”阿墨擁緊了懷裏心愛的女子，她的身體那樣柔軟而富有彈性，散發醉人香氣，他觸到她高聳的胸，一陣陣火焰從小腹騰起——他的姝兒妹妹長這麽大了，這樣成熟美豔了。

  他好想看她的身體，好想要她，幾乎迫不及待了。

  “師傅——師傅——”就在這時一道清亮的嗓音響起，一個俊秀清逸的少年白衫翩翩、策馬趕上來，勒馬停在阿墨和姝兒旁邊，氣喘籲籲，“這就是以師傅的名字建的城池？”

  “是啊，阿奎，你快看，那是野利文字的‘葉姝’。”葉姝轉頭見是慕奎追上來了，指著門洞上方的字。

  赫蘭墨眉梢微抬，望向慕奎，流露出幾絲不易察覺的詫異。

  “啊，忘了介紹了。”葉姝感覺到阿墨哥哥摟住她的手略微一僵，忙往後側首對阿墨道，“阿墨哥哥，這是慕奎，我的徒弟。阿奎，快拜見可汗！”

  赫蘭墨冷峻的目光不動聲色地打量慕奎，深邃的藍眸宛如冰海寒潭。

  慕奎在奕六韓的強勢威脅下尚且存活下來，豈會害怕赫蘭墨，當下微微笑著，以手撫胸在馬背上躬身，“參見可汗，久聞隆吉可汗威名，今日一見，果然令人心折！”

  赫蘭墨隻微微頷首，並不多加理睬，一提馬韁率先馳入城門。

  兩側的聖狼衛立即跟上，浩浩蕩蕩的儀仗尾隨其後，打著鼙鼓，抱笙吹篁，絲竹動地。

  進得城來，見城內既有帳篷，也有屋舍，既有長著草的土路，也有青磚石鋪就的大道。

  可汗的迎親隊伍當然走的是青磚石的主街，此刻道路兩邊彩旗飄飄，花燈高掛，百姓夾道圍觀，人頭攢動。

  迎親的隊伍逶迤進入金碧輝煌的王宮，在主殿的廣場上停下。

  赫蘭墨要宴請各大部落的酋長，遂將葉姝抱下馬背，親自將她抱上鑾與，俯身深情款款道：“妹妹，你先去寢宮等我，宴罷我即來。”

  葉姝勾著他的脖頸，香腮染霞，星眸流波：“有浴室麽？我想洗一洗這一路沙塵。”

  “不準。”赫蘭墨眼神霸道，聲音低沉魅惑，“等我回來一起洗。”

  “呀，壞蛋！”葉姝麵紅耳赤，一腳踹過去。

  赫蘭墨敏捷地躲開，躍下了鑾與，重新翻上馬背，見慕奎策馬靠近葉姝車窗，撩開車簾和她低聲說話。

  赫蘭墨掠了他一眼，調轉馬頭朝正殿方向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