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衫將拳頭狠狠砸在雕龍漆金的禦案上，燭火一陣亂搖，滿殿光影憧憧。

  他不甘啊！

  驀然間，一幕回憶慢慢浮上腦海……

  “魏王雄才大略，在陛下的四個兒子中當屬佼佼者，隻可惜魏王非蘇後所生，名不正言不順是一大憾事。”頭須花白的衛珩微眯細目，語聲惻然道。

  “啪！”葉衫一掌拍在梨花木方桌上，微抬英目，澄澈燈光下映著他眼底寒意勝雪，嫉恨與不甘如冰下暗流翻湧。

  “官無常貴，民無終賤，有能者舉之，無能者下之。成王敗寇，勝者為王，衛大人難道沒聽過這句話嗎？”葉衫神色鎮定，反唇譏笑道。

  “好，好，老夫果然沒看錯，魏王你果然是天之驕子，將來的九五之尊！”衛珩唇邊笑意加深，不由讚歎道。

  “衛大人如今被父皇抄家，想必很是鬱悶，不知找本王何事？”葉衫俊眉一揚，反問道。

  “老夫曆經三朝，自問對皇室百姓忠心耿耿，鞠躬盡瘁，就連皇上剛登基的時候，老夫也最早投誠示好，願意捐出一半的家財供給皇上，皇上也欣然答應不追究我衛家責任。

  可是沒想到蘇氏這個妖後卻殺了老夫長子衛蕭，抄了衛氏全族，衛氏一門素來專心經商，從不參與朝堂爭鬥，如今陡然被滅門，老夫心有不甘啊！”衛珩一聲長歎，滿是無奈與憤懣。

  “哼，忠心耿耿，鞠躬盡瘁，衛氏在前朝一門獨大，貪了多少銀子衛大人還不知道，隻怕是數十座的金山，數百座的銀山。在順天太後當政期間，貿易，鹽鐵，稅收全部依賴你們衛氏，那時朝廷十年戶部收入卻抵不上父皇登基一年的收入，請問這些銀子去哪兒了。”葉衫話鋒一轉，厲聲道。

  “老夫是貪了不少銀子，可是朝堂中人，誰人不貪，就連皇後的叔父蘇岫雲也接受富商、門生的賄賂。順天太後執政期間，發鹽引，執行一條鞭法，改稻為桑，減輕賦稅，藏富於民，國業興隆，而當今皇上卻用管晏斂財之術，充實國庫，以備軍資。”

  好個衛珩 ，把自己的責任推卸得一幹二淨，還把父皇的財政改革，說成是搜刮民財，濫用民力，窮兵黷武之資。不過此人也確是精通理財，難怪當了戶部尚書那麽久!

  葉衫意念飛速轉動著，俄而，他輕笑道：“本王日後卻要依仗衛大人和徐州都督（吳令禾），還望衛大人原諒本王剛才的無禮!”

  “大行不顧細謹，大禮不辭小讓。老夫與魏王都有共同的敵人，豈能不為利益捆綁在一起，雖然老夫在戶部的故吏已被蘇氏清理幹淨，但是衛氏家底深厚，府裏還有一批人才可以供魏王驅使，願魏王三思，再則魏王又與老夫的外孫女卿卿……”

  ……

  “皇上！皇上！不好了！”驚恐至極的聲音打破了葉衫的回憶，光影晃動，帷幔翻飛，一名心腹侍衛疾步進殿，手捧一份加了黑邊和白穗的訃告，“黎陽城軍士嘩變，大丞相被叛軍殺害了！”

  大丞相是薑希聖，葉衫一登基就拜他為大丞相、尚書令。

  “什麽？！怎麽回事！”葉衫隻覺五雷轟頂，霍地站起，瞠目喝問。

  “糧草被劫，黎陽城的糧草不夠，多用以供應大丞相麾下嫡係兵馬，從彭城郡王處收編的士兵們卻隻分得少量糧食，那些剛收編的士兵被人煽動，發起了兵變。”

  “被人煽動……什麽人煽動？是葉靖留下的奸細吧！”葉衫暴跳如雷，“來人，將彭城郡王葉靖和他的家眷全部捉拿下獄！”

  侍衛領命下去後，葉衫在殿中焦躁地負手踱步。

  突然，薛霏霏長發披散，白絹寢衣外隨意披著一件淺紫暗紋錦衣，匆匆從殿外進來，麵容慘淡，聲音顫抖：“衫兒……聽說葉衡的大軍已經過了瀛關，不日將兵臨京師……”

  葉衫淒慘地苦笑看著母親：“薑丞相那路大軍也敗了，嶽父被嘩變的士兵殺害了……”

  薛霏霏搖晃了兩下，抓住案角勉強穩住自己：“你……快逃吧！”

  “逃到哪裏去？”葉衫仰天悲呼，“成王敗寇，與其靦顏天壤，不如一死！生當作人傑，死亦為鬼雄……”

  “不——衫兒——”薛霏霏撲上去抱住兒子，慘聲痛哭，“別死！別死！你死了，娘也不活了！有老母在堂者，不可輕棄性命，否則是為不孝！”

  ————

  薑瓔聽說父親死了，嚎哭著奔入葉衫寢殿：“皇上——皇上——”

  卻在殿外被士兵們攔住：“皇上在歇息，不見任何人！”

  薑瓔癱在殿外玉石台階下放聲啼哭，一直哭到夜幕降臨，仍不見葉衫出來。

  薑瓔隻好回去，一連幾日，她來找葉衫都未蒙召見，她不禁疑惑。

  遂來到太後寢殿詢問，薛霏霏斜靠在鳳榻，素衣散發，容色蒼白如雪，慘淡一笑：“皇上已經走了……”

  “走了？”薑瓔尖聲大叫，“去哪了？他竟丟下妻兒自己跑了？我怎會嫁給這樣一個懦夫！”

  “你的心上人即將兵臨城下，皇上還不走，等著做階下之囚麽？”

  薑瓔臉色一變：“母後，你在說什麽？”

  “衫兒都告訴哀家了。”薛霏霏斜眼看著薑瓔，“你心中一直愛的是葉衡，不是麽？你甘願做妾，人家都不要你。嫁給衫兒可以做正妻，你正好出了一口氣，你以為衫兒不知道麽？”

  薑瓔慘然大笑，百鳥朝鳳的朱紅大袖在燭光裏甩動：“葉衫他不也是利用我？什麽對我一見傾心，還不是為了得到我父親的臂助！以為我不知道嗎？”

  她甩著大袖，搖搖晃晃地狂笑著走了出去。

  數日後，葉衡大軍破城。

  薑瓔端坐在皇後寢殿的沉香木雕花妝台前為自己梳妝，可是眼中的淚卻不斷流下，混了胭脂，變成紅色的血淚。

  衡哥哥……他打破宮門，會放自己一條生路嗎?

  不，他不會放！他已經和野利公主成親，有了兩個女兒，而我卻是害他父母凶手的女兒，將來是要被推上刑場，身首異處的。

  不，我不要上刑場，我薑瓔要死，也要體麵的去死！

  薑瓔抱過年幼的葉紹，把麵前的青玉小盒打開，裏麵是可令人七竅流血的毒藥——水銀霜。

  她用簪尖挑了一點給葉紹看：“紹兒，你要知道母後逼不得已，逼不得已去死，你如果能活著，就安安分分做人，不要像你的外祖和父皇一樣！”

  葉紹尚是懵懂幼兒，隻能睜著無邪的黑眸看著母親服下了毒藥。

  薑瓔溫柔地抱著他，巨大的疼痛開始撕裂她的身體，但她還像以前喂葉紹吃飯那樣，用簪尖挑起毒藥，微笑著喂向他口中。

  就在這時，“匡”地一聲，門被大力踹開。

  有人從她懷裏奪走了葉紹，毒藥從手裏滑落，薑瓔努力辨認出那個人。

  逐漸模糊的視野裏，他的容顏還是那樣俊美，劍眉星目輪廓英挺，然而眸光裏的溫和儒雅，卻又如潺潺溪流，清澈見底。

  “衡哥哥……”薑瓔伸出手欲撫上深愛男子的臉，卻在半途垂落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