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來話長……”美麗的杏眼盈滿淚水，蘇葭湄仰麵癡癡凝視夫君，看不夠似的，“夫君，我們找個地方單獨說話，我再慢慢告訴你……”

  奕六韓抬起頭環顧四周，這才發現所有人都在看他們——

  阿夏和阿黛嘴張得大大的，正在河邊洗衣服的阿娜罕也站了起來，河邊其她婦女都交頭接耳，發出一片嗡嗡聲。

  這時，奕六韓看見了站在蘇葭湄身後的赫蘭墨。

  赫蘭墨見他的目光望過來，視線不由得晃了晃，唇線抿得更緊。

  奕六韓有片刻的恍惚，——他真像他父親。

  心中湧起難以言說的複雜，奕六韓俯身握著小湄的雙肩：“小湄你等等，我去收拾一下就跟你走。”

  奕六韓旋風般返回氈房收拾行囊。

  “奕洛叔叔要走了嗎？”兩個孩子帶著哭腔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奕六韓直起身子轉過頭，阿娜罕站在氈房門口，臉上掛著淚痕。

  阿夏和阿黛兩個孩子一起撲過來，一人一個抱住奕六韓的大腿：“奕洛叔叔不要走，阿娘喜歡你！”

  奕六韓無法，隻得蹲下來摟住兩個孩子：“叔叔也有家，也有孩子啊，叔叔有一個兒子比阿夏還小一歲，還有一個女兒比阿黛還小呢！”

  奕六韓沒有告訴過阿娜罕，他的長子已經二十多歲了。他曾讓阿娜罕猜他的年齡，阿娜罕猜的是三十來歲，比他實際年齡少猜了十多歲，他也懶得糾正她。

  見兩個孩子不哭了，奕六韓一手一個抱起來，阿娜罕忙上前擔心地扶住他的肩：“小心，你的胳臂剛恢複！”

  “不妨事！”奕六韓笑道，他抬起頭，看見小湄款款走到氈房門口朝裏麵看。

  阿娜罕與她目光相觸，小湄淺淺一笑，回頭示意。

  她身後立即走出幾名侍衛，扛著幾大捆鮮豔的綢緞進來，流光溢彩的絲綢錦緞，讓整座氈房都綻出了光輝。

  蘇葭湄對奕六韓道：“夫君，你替我告訴她，這些錦緞是我給她和孩子們的，謝謝她這幾個月照顧你，些許薄禮，請她笑納。”

  奕六韓讚許地看了看小湄，放下兩個孩子，用野利語對阿娜罕解釋。

  阿娜罕望著那些熠熠生輝的錦緞，眼裏湧滿了淚水。

  兩個孩子正好奇地摸著那些光滑的絲綢，小心翼翼地，像觸碰什麽聖物仙品：“娘，阿依蘭她們身上穿的是不是就是這個？”

  烏矢人一年到頭穿皮毛，偶爾能通過戰爭和互市得到一些布匹。像這麽華麗的錦緞，隻有聚落裏的長老和長老的女人孩子才能穿得起。

  然而，比起這些貴重的禮物，阿娜罕更想要奕洛——這個英俊、愛笑、和氣的男人。

  奕六韓收拾完行囊，在氈房門口跟阿娜罕和孩子們道別，兩名護龍衛也背著行囊趕了過來。

  奕六韓攬住他倆的肩膀：“你們舍得雪依和娜多？”

  兩名護龍衛同時拱手道：“護龍衛生死相護皇上，皇上在哪，我們在哪！”

  奕六韓歎口氣，拍了拍他們的肩，沒有再說什麽，抬起頭來，見草坡上立著兩個女人的身影，朝這邊依依地望著。

  回過頭，阿娜罕一手牽了一個孩子站在氈房門口，戀戀不舍地朝這邊遙望。

  奕六韓對她們娘仨揮揮手，躍上了阿墨牽過來的駿馬，側首見小湄也跨上了坐騎，夫妻倆相視一笑，並轡馳去，紛飛的馬蹄掀起一層層草浪……

  回到阿墨的牙帳，才知道如今晉國的情形。

  由於葉衫起兵謀反，蘇岫雲隻得發喪，宣布皇帝駕崩，豫王葉徹（小五）繼位。

  不久後，徐州都督吳令禾以“誅除國賊蘇岫雲”為旗號起兵謀反，攻陷了京師。

  奕六韓和蘇葭湄打馬到邊境看了一圈，見幾個邊鎮都掛了白幡，城樓上的守軍也是白麻披身，頭係孝帶，顯然正在服國喪。

  草原春天的大風，吹得城頭的白幡嘩嘩作響，奕六韓扯著韁繩，仰頭看著那迎風飄飛的靈幡，臉上神情複雜至極。

  他轉頭對蘇葭湄慘然苦笑：“小湄，朕被宣布死亡了……朕想要重新整軍討伐反賊，隻怕也沒人肯認我了，會以為我是假冒的吧？”

  蘇葭湄也騎在馬上，撩開麵紗仰頭看著柔玄鎮城樓上掛的靈幡：“隻能讓衡兒替你討伐了！我們去找衡兒，同時派心腹去找於闐和葉靖，說你還活著，讓他們設法困住叛軍！”

  夫妻倆遂一起出發去寧州找長子。

  誰知剛走到交漳城，就傳來消息：

  攻陷京城的吳令禾廢黜了蘇岫雲扶立的小五，迎葉衫回京登基了！

  原本被困在永寧關下的葉衫，扔下與葉靖對峙的大軍，自己隻帶數十親兵，輕裝簡從，悄悄往南從楚州繞道趕到京師，登基稱帝了！

  葉衫一登基就下發聖旨招降葉靖和於闐，葉靖和於闐隻得棄兵歸降。

  奕六韓聽到這個消息，氣得掀了桌子大罵：“於闐和葉靖竟會背叛朕！”

  蘇葭湄將手按在他手背上：“他們的妻小家眷都在京城，誰會為全忠義而置妻兒的性命於不顧？沒事，夫君，我們還有衡兒……”

  夫妻倆趕到寧州的燕王府，葉衡和阿薈也已經率軍從塞外回來了。

  葉衡夫婦攻打拉塞幹草原並不順利，阿薈受了重傷，被長矛刺中腹部，十分凶險。當時葉衡接到父皇兵敗的消息，然而因為大夫說妻子可能挺不過去，他選擇了留在妻子身邊。

  阿薈總算從鬼門關回來了，葉衡正要出發去幽州的行宮看父皇，卻又聽說父皇的鑾駕早已經回京了。

  他往京師寫了信，還未收到回複就傳來父皇駕崩的噩耗！

  葉衡悲痛欲絕，偏偏在這時候，女兒得了傷寒，先是大女兒，接著又傳染給小女兒。

  好不容易女兒們有了一點起色，他正要回京奔喪，又接連傳來葉衫兵變、吳令禾攻陷京師的消息。

  他擔心在京城的母後和幼弟安危，緊急調集了自己的百保軍。

  然而，去年強攻王庭遭遇大敗，百保軍損失頗巨，糧草也耗盡。

  他隻能賣掉蘇葭湄以前在北疆經營的產業，用以籌集軍費。

  正要領軍勤王，突然葉衫登基的消息傳來了，和新皇登基的邸報一同到來的，還有葉衫寫給大哥的私信。

  葉衫在信中說，願意把小五送回大哥這裏，並加封大哥為鎮北王，請大哥繼續替他鎮守北疆。

  聽完葉衡的講述，得知他這半年多經曆這麽多苦難——兵敗，愛妻重傷，兩個女兒身染惡疾，原本對長子滿腹埋怨的蘇葭湄，立刻就原諒了他，上前攙扶長子，雙淚長流：“衡兒快起來，家門多難，你受累了！”

  葉衡仍不敢起身，不住地給父母磕頭：“孩兒不孝，都是因為孩兒任性地讓出儲位，乃至今日！然而，事已至此，三弟已經是名正言順的新皇，還望父皇母後以五弟和妘妹妹的性命為重，就承認了三弟的皇位吧，不要再大興兵戈，塗炭百姓了！”

  奕六韓聞言，暴怒地拍案而起：“江山是我和你母後一起打下來的，我願意給哪個兒子就給哪個兒子！何況小五是嫡子！自古有嫡立嫡，無嫡才立長！若都似葉衫那樣奪位，開了這個頭，以後皇室紛爭、骨肉相殘還有個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