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左右兩邊都是敵軍，為今之計，應該趁著敵軍還未完全合攏，趕緊從來路撤退，突圍出去！

  然而——

  奕六韓血紅的眼睛盯住前方阿須拔的帥旗，狂烈的仇恨與悲怒席卷了他的雙眸，讓他目眥欲裂。

  驀然間，他作出了一個瘋狂的決定，從胸腔裏迸發出震天大吼：“跟朕往前衝，殺了阿須拔那個弑君叛主的惡賊！得阿須拔頭顱者封萬金萬戶侯！”

  八千個豹躍軍勇士震驚了：皇帝這是瘋了啊，後麵穀口還未封上，這時應該從後麵突圍才對啊！

  前方敵軍已經列好了陣勢，堵住了穀口，再等兩邊敵軍衝下山坡，從後麵合圍，那就成了甕中之鱉了！

  可是傳令兵已經吹響了列陣往前衝的號角，士兵以服從為天職，千錘百煉的豹躍軍勇士一聽到號角聲，想也不想就策動著戰馬，如流雲變幻般迅速地變成了一把銳不可當的長錐，朝前方阿須拔的陣列雷霆般破空襲去。

  兩邊山林喊殺震天，矢急如雨，烏矢部和室韋部的士兵也發起了衝鋒，無數士兵密密麻麻地從兩邊山林湧出來，山丘高低不平且樹林茂密，騎兵無法展開速度，他們衝到穀底的速度並不快。

  但他們已經無需速度，他們隻要堵住豹躍軍的退路，然後加入圍殲即可。

  阿須拔似未料到，奕六韓會完全不顧山穀兩邊暴雨般噴播的箭矢和潮水般喊殺著衝下來的士兵。

  奕六韓帶領著他的八千勇士，迅速伸長、變陣，無數個日夜的訓練，讓士兵們熟極如流，一邊策馬飛奔一邊整齊劃一地組成了一隻長長的鐵錐迎麵衝了過來！

  阿須拔在薑希聖派人送來的訊息裏得知，奕六韓最愛用的衝鋒陣型是錐形陣，而且奕六韓本人常常一馬當先，充當錐頭。

  薑希聖指點阿須拔，破解錐形陣要用內凹扇形陣。等奕六韓的長錐一進入陣列，內凹處立即將長錐的錐頭吸納進去，兩邊的扇形隨即包抄過來截斷長錐。

  這樣，就可以把錐頭斬斷，讓奕六韓陷入包圍之中，和後軍失去互援。

  此刻，奕六韓血紅的眼睛裏隻有阿須拔的帥旗，腦海裏翻湧著一幕幕關於阿部稽的回憶，最好兄弟的音容笑貌如激流般旋轉不停，衝毀了他全部的意誌和判斷力。

  他這輩子從未打過敗仗，當年打疏勒人，他因為著急去援應阿部稽，沒有等待斥候的消息，結果在蟠羊山遭遇伏擊，可是他竟能迅速布陣進行反伏擊，以微小損失反殺了敵軍。

  然而，今時不同往日，奕六韓已經喪失了理智，雙眼直直鎖定阿須拔的大纛，不顧一切地衝入了敵陣。

  敵人的屍體在腳下踐踏，斷臂殘肢在眼前飛舞，滾燙的鮮血一次次噴濺到臉上，無數慘叫聲、金鐵撞擊聲在耳畔回蕩，然而奕六韓隻是瘋狂地往前衝殺。

  作為一個主帥，他完全不顧整個軍陣的配合，也完全沒有注意到，他的陣列已經被敵軍切斷成數截……

  他和四百個充當錐頭的士兵陷入了敵人最精銳的中軍。

  而敵軍的兩翼呈扇形包抄，將他和中間的三千多個士兵分割開。

  充當錐底的四千多個士兵則被兩邊山坡衝下來的敵軍衝散了，他們和前麵的戰友失去了援應，也失去了主帥的軍令和指揮。

  晉軍已經完全成了一盤散沙，被敵人無情地分割剿殺……

  在兩軍大型的會戰中，指揮係統一旦崩潰，再龐大的軍隊都等於癱瘓。

  奕六韓一直都是一個指揮才能不遜於個人武力的優秀統帥，然而此刻卻被仇恨燃燒著，忘卻了一切，揮舞著龍鱗刀，砍翻了一騎又一騎，擋路的敵軍皆成亡魂齏粉，一路如入無人之境，迅速地接近軍陣後方的那展大纛。

  “阿須拔——你這個懦夫，你敢不敢站出來和我一戰？！若不是你以阿部稽的妻兒為質，阿部稽怎可能被你這種鼠輩弑殺？！”眼淚在他滿臉血汙中衝刷出一道道血淚。

  透過模糊的血淚，他看見前方的敵軍馬匹高大，甲胄精細，顯然是阿須拔的近身親衛，離阿須拔不遠了！

  奕六韓大吼一聲，狠狠一夾馬腹，神駒發出一聲裂雲長嘶，騰空躍起丈許，將數名敵軍生生踩在馬蹄之下。

  那麵大纛向山坡上迅速移動，前後又有幾股敵軍衝過來，雖然奕六韓沒有打出旗幟，卻已經有不少人發現了晉軍的皇帝在這邊。

  奕六韓手中龍鱗刀舞得如同輪轉，接連劈翻數騎朝直那麵大纛追去，他兩側和身後的親衛們替他料理了從四麵撲來的敵騎。

  “阿須拔鼠輩！敢不敢和我一戰！”奕六韓悲怒欲狂地暴吼著，身下猛地一沉，他知道馬匹中箭了。

  在戰馬倒下之前他飛身躍起，淩空劈殺了一個阿須拔的親兵！

  然後就地一個翻滾，一刀捅進了迎麵衝來的戰馬腹部。

  又一個翻滾，躲過一騎戰馬的撞擊，手裏不知何時多了一副弓箭，猛地躍起，嗖嗖嗖地淩空又射死幾騎。

  這時，他看見那麵大纛已經上了山坡，十幾名親兵簇擁著一個身披咆哮狼頭圖案大氅、頭戴金盔、盔頂插著長長雉尾、垂下兩條長長貂毛的男人。

  ——那是阿須拔！

  奕六韓躍上一匹親兵讓出來的駿馬，雙腿猛地一夾就追了上去，一邊策馬上坡，一邊手起刀落砍翻一騎又一騎。

  無數敵騎如潮水般衝下來，奕六韓的眼中隻有那頂金色頭盔和那件繪著咆哮狼頭的大氅，他帶著所剩不多的一百多名親衛怒吼著朝山上衝殺。

  然而，山上衝下的敵軍和斜坡那一麵包圍過來的敵軍無窮無盡，奕六韓殺得手都軟了，渾身浴血，背上、肩上插著箭矢，腹部和胸膛均有傷口綻裂，鮮血將甲胄染得黑紅，嘴裏全是血腥的味道……

  山坡上的阿須拔也被奕六韓和親兵的勇烈震撼住了。

  阿須拔把大纛插在坡頂，本來是想將此處作為臨時指揮部——此刻的戰場已經變得十分混亂，就像有一股股的激流漩渦在打轉，到處是一圈圈捉對廝殺的戰團，這種時候，士兵們隻能通過大纛尋找自己的主帥，才知道下一步該怎麽辦。

  然而，當阿須拔看見奕六韓帶領的那隊精甲晉軍，正勇猛無前地衝上坡來，無數前往攔截的士兵都被擊潰，他決定逃跑。

  這時奕六韓已經衝殺到半山腰，正好透過幾株樹木的間隙看見了阿須拔一閃而過的金色頭盔。

  “阿須拔——”奕六韓運起內力發出震天獅吼。

  阿須拔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

  奕六韓迅速張弓搭箭，將全部的內力灌注於雙臂，“錚”地一聲弓弦爆響——

  一道挾滿勁力的銀色電光如雷霆般射了出去，恰在阿須拔回頭的那一瞬間，準確無誤地穿透他的護項，射入了他的脖頸。

  他連一聲慘叫都來不及發出，就往後栽下了馬背。

  “可汗！”

  “可汗！”

  親衛們搶上去救護，一個親兵隊長大喊著指向這邊。

  無數箭矢朝這邊噴射過來，無數敵騎湧上來。

  奕六韓拋下弓箭，重新從馬鞍邊拿起龍鱗刀，連續斬殺三騎，更多的敵騎洶湧撲上來，他連聲怒吼，大展神威，又一連斬殺數騎，然後他被一刀剁在背上，又被一柄鐵錘掃中肩膀，整個人飛了出去，重重摔在地上，順著山坡滾落下去！

  “皇上！皇上！”親兵們慘烈地呼喊著縱馬搶上去。

  在失去意識之前，他嘴裏喃喃念道：“阿部稽，你可以瞑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