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三 彼岸之光
作者:
羅姽 更新:2021-01-14 20:39 字數:2715
慕祁殯天之後,奕六韓立了南安王的孫子慕奎為皇帝,慕奎比慕祁低一輩,繼位後尊葉姝為太後。
梁國第二個葉太後誕生了,然而這個小葉太後並未如她姑母那樣臨朝攝政,軍政大權依然全部掌控在奕六韓手裏。
這時,太史令奏稱,古書《金洛讖》裏有“曆十一世當滅緒,風雲俱起龍鱗舉”的讖語,意思是梁國曆經十一個皇帝就會亡國。
如果算上慕奎,那正好是十一個皇帝。
這當然是太史令為了奕六韓禪代帝位造勢。
“還虧得太史令窮經皓首 愣是從古籍裏找出了這句讖語。”奕六韓一邊說,一邊逗弄著搖籃裏的小五郎。
“什麽啊,《金洛讖》成書於數百年前,怎麽可能料到慕祁他會自盡?”蘇葭湄唇際挑起一抹淺笑,“隻因你又扶立了一個皇帝,太史令扳指一算,嗯,十一個皇帝了。便在所有古籍裏專找有數字十一的句子,再加上一番曲意解釋,不就成了。”
“哈哈……”奕六韓大笑,“原來從古至今的讖語都是這樣來的?我還聽說民間流傳童謠‘草間日落大失水,一口一十曦初升。”
“這是用拆字法編出來的。”蘇葭湄微微笑道,“草間日落大失水,那不就是‘慕’字嗎?而且,慕還可以諧音‘暮’,有遲暮,消亡之意。梁國又是水德,失水就是失了國祚。一口一十是‘葉’字,曦光初升不就是夫君的名字‘昱’嘛,再者,朝陽初升寓意著新朝龍興。”
奕六韓直搖頭:“這幫人太能編了!”
蘇葭湄嬌嗔地掠了他一眼:“這可是九叔(蘇無咎)費盡心力為你編出來的呢,你以為禪代帝位那麽容易啊,民望、功勳、時機都到了也還不夠,還得有天象、讖語、祥瑞。”
“反正這些我已經交給太史令和九叔了……”奕六韓俯身逗弄小五郎,小五郎躺在搖籃裏伸手抓父親的手指頭,每次他一伸手,奕六韓立刻縮回手指,小五郎抓不著有點急了,咿呀叫著,雙腿不住地蹬踢。
奕六韓哈哈大笑,最後一次他故意讓小五郎抓住他的手指頭,然後驀地抽出來,小五郎愣了一下,接著哇哇大哭,哭聲響亮得幾乎要把屋宇抬起來。
蘇葭湄眼波一橫:“你說你這個人,非要把孩子弄哭。”
奕六韓大笑著將兒子從搖籃裏抱起來拍哄,小五郎還是扯開嗓子大哭,奶娘忙進來把孩子抱過去:“小公子是餓了吧……”
奶娘將孩子抱下去喂奶,奕六韓湊到蘇葭湄榻上,攬了妻子的香肩道:“你對朱懿不要太苛刻了,她畢竟年輕識淺。我這些年也沒怎麽納妾,就你們三個女人,淺淺還被你弄成那樣。朱懿就當是填補淺淺的,你何不對她多一些包容。”
蘇葭湄生小五郎那天,王妃院去了幾撥人叫奕六韓,朱夫人卻讓人關了院門。
後來蘇葭湄得知此事,把朱懿叫來訓斥了一通,還把她院中關門的那個小廝打發了走。
朱懿原以為蘇葭湄失勢,沒想到小五郎出生後,王爺與王妃重修舊好。
薛霏霏為了這事,也薄責了朱懿。
朱懿隻得給蘇葭湄下跪磕頭認錯,過後卻在魚水之歡時,跟奕六韓哭訴王妃待她刻薄。
奕六韓正迷戀這個小他二十歲的新歡,年輕女人的肉體是三十好幾的女人沒法比的。
從心靈上來說,他對小湄和霏霏的感情,肯定遠遠超過初來乍到的朱懿。
但是對朱懿的迷戀,目前正在濃時,忍不住幫自己的小妾說了兩句。
蘇葭湄登時湧起一股惱意:好啊,她才跟你不到半年,我和你二十年的夫妻了,你竟然偏幫她!我作為你的正妻,王府的女主人,難道還不能管教不識禮數的小妾嗎?
她盡量壓製住心裏的怒意,勉強答允道:“我知道了,夫君。以後我會善待她的。”
奕六韓點點頭,心情大暢,傾身嗅了嗅妻子發根和玉頸的香氣:“可以同房了吧?”
他慢慢俯下身,火熱的氣息拂過她的肌膚。
這熟悉的氣息往常都會令她怦然心動,此刻卻不知為何,她滿腦子都是他和另一個年輕女人的纏綿畫麵。
強烈的抵觸心理讓她伸手抵住他的胸膛,用力推開他:“我葵水還沒走……”
“還沒走?”他微微一愕。
“嗯……”燭光下,她眸中氤氳著一層淒迷的霧靄。
“那算了吧。”他訕訕地坐了起來。
“要不,你去夫人們那裏吧……”她口上這樣說,眼睛卻含淚看著他。
“也好,你好好休息。你每日要操心的事太多,別太累著了。”他說著吻了吻她的唇,起身離去。
以前有過很多次,她葵水的時候,他也會留下來。
然而,她到底還是比不上年輕小妾的魅力……
奕六韓走之後,蘇葭湄讓人去打聽——果然是去了朱夫人那裏。
她靠在榻上久久地一動不動,望著繡銀色玉蘭的淡青色紗帳在風中飄蕩,隻覺一顆心一點點往深淵沉了下去。
慢慢地,周圍仿佛有霧氣迷漫開。
她似乎來到一座陌生的橋上,碧波蕩漾,岸柳依依。
這時,她看見有一個高瘦的男子從橋下走上來。
待他走近了,她吃了一大驚:竟然是阿部稽!
他走過來對她說:“蘇夫人,我帶你去見一個人。”
他竟然沒有叫她王妃,而是“蘇夫人”!
玉井山時的舊稱。
她迷茫地跟著他走到橋下的柳煙叢中。
有人撥開搖曳的柳枝走出來,淡藍色的眼睛宛如最溫柔的湖水。
“勒……勒內?!你沒死?!”她隻覺一顆心都快要蹦出嗓子眼,無盡欣喜與震動讓她幾乎立足不穩。
“蘇夫人……”他以手撫胸行了個野利人的禮,“阿部稽雖然去晚了,但幸而我還有一息尚存,阿部稽就偷偷把我帶出天牢,送出了梁國。”
“真……真的?”她捂住嘴,強烈的驚喜令她說不出更多的話,唯有淚水如決堤般衝湧而下。
河風吹來,柳枝在他們之間飄搖,仿佛起了一場氤氳的綠煙,恍如夢境般縹緲。
他深深地凝望著她,突然,他的臉變了,變成另一個人的臉,嘴角流出殷紅的血,他朝她伸出手似乎想要撫摸她的臉:“王妃……湄……”
“永川!”她哭喊著,卻見他伸出的手緩緩滑落,整個人慢慢軟倒。
“不——”她哭喊著坐起來,小五郎的啼哭蓋過了她夢魘中的哭喊,回蕩在深秋的寒夜。
她用衣袖抹去臉上淚痕,起身來到嬰兒室,見一個奶娘正抱著小五郎拍哄,另一個奶娘也起來了坐在床邊,見了蘇葭湄忙站起行禮。
“給我吧。”蘇葭湄從奶娘手裏接過小五郎,“你們都睡吧。”
“不敢有勞王妃,還是我們來吧。”兩個奶娘都表示。
蘇葭湄搖搖頭:“我睡不著。今晚就讓小五和我睡吧。”
說著把小五郎抱進自己的臥室,放在搖籃裏輕搖。
說來奇怪,小五郎突然不哭了,在搖籃裏手舞足蹈,發出咯咯的笑聲,亮晶晶的大眼睛望著母親,在幽暗燭光下像天上星辰般燦爛。
蘇葭湄隻覺胸中漫起一種又軟又疼的感覺,整個人都快要融化了似的,伸手將小五郎抱起來,兩手插在他腋下把他懸空抱著,離自己幾尺遠和他對視。
淚水在眼裏閃著冷冽的光芒,她無聲地對兒子說:“小五,你要健康長大哦,母妃也要好好地活著,要活得比你父王更長,這樣,母妃就可以成為攝政太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