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一 內鬼(1)
作者:羅姽      更新:2021-01-14 20:39      字數:3366
  所有人一道起身見禮,鶯鶯燕燕拜倒了一大片,齊聲道:“參見陛下,願陛下新春吉祥,聖壽無疆。”

  “免禮,免禮,各位都是朕的長輩懿親,就不必多禮了!”慕祁聲音清潤柔和,如春夜細雨綿綿而落。

  滿堂宮庭貴婦們這才款款起身,帶起一片輕微悅耳的衣裙窸窣和玉佩琳琅聲。

  “晉王妃今日主持命婦宮宴,辛苦了。”慕祁又對蘇葭湄和煦笑道。

  “能為皇室略盡綿力,是妾婦的榮幸。”蘇葭湄恭敬如儀地答道。

  這時,葉姝抬起臉向慕祁望來。

  慕祁的心髒仿佛被猛擊了一下,無比震撼,無比驚豔,內心湧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情感,說不清是什麽感覺,但是非常濃烈。

  他長在宮廷,閱盡春色,但從沒有如此震撼過。

  葉姝見他呆呆地看著自己,心想:這是什麽表情,你是中意我呢,還是不中意?

  她眨巴著靈動的明眸,探究地朝慕祁望去,神情天真無邪,充滿好奇,讓慕祁的心都快要融化。

  那雙黑珍珠般的明眸,是慕祁見過最靈動的眼睛,流光溢彩,顧盼生輝,仿佛凝聚了整個夜空的星辰。

  幾位太妃見皇帝看呆了,以袖掩唇,發出輕微的咳嗽聲。

  慕祁這才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在張英扶掖下落座,一麵給蘇葭湄母女賜座。

  葉姝躲在母妃身後,悄悄地探頭看慕祁,想從他的表情窺探,他到底是否中意自己。

  她每次探出頭來,慕祁都對她溫潤一笑,她立即噘著嘴縮了回去。

  慕祁心中暗笑,以拳抵唇,咳嗽一聲,再將雙手扶在膝蓋,故作霸氣之態,問道:“方才宮宴上的菜式,不知是否合表妹的口味?”

  未聞回答,蘇葭湄扯了扯女兒的袖子:“皇上問你話。”

  “啊?是問我麽?”葉姝濃密的長睫急速眨動,宛如黑蝴蝶的翅膀撲騰著,“不是問表妹嗎?”

  “郡主就是皇上的表妹啊!”有太妃笑起來。

  蘇葭湄滿額黑線,接近崩潰。

  來之前千叮萬囑,不許故意出乖露醜,可還是防不勝防……

  “哦……”葉姝恍然大悟,“我感覺挺難吃的,不如我們府上的菜好吃。”

  一語既出,太妃們臉上的表情都僵了。

  蘇葭湄嘴角抽搐,正想給女兒打圓場,皇帝慕祁卻毫不在意地哈哈笑道:“看來禦膳房需整飭了,這樣吧,安如海!”

  “奴才在!”內務府總管安如海,拂塵一甩,肥碩的身子顫顫地上前一步。

  “傳朕的旨意,即日起,禦膳房的廚子,輪流到晉王府的廚房去學做菜。”說著斜了葉姝一眼,俊目裏閃著促狹的光。

  “奴才遵旨!”安如海躬身領命。

  這回輪到葉姝傻眼了,惶恐無措地看了母妃一眼。

  蘇葭湄無奈地歎了口氣。

  又閑話了幾句家常,葉姝再不敢多話造次,慕祁卻不時向她投來狡黠的笑意,氣得葉姝直翻白眼。

  末了,皇帝起駕離去,眾人恭送到殿堂大門外。

  夜幕下,漫天雪花像白色的精靈,在宮燈光影裏飛舞著,旋轉著。

  慕祁仰頭看了一會雪,踏上龍輿之前,回頭看了葉姝一眼。

  葉姝正好從母妃身後,探出頭來,跟慕祁的目光撞了個正著,她嗖地縮了回去。

  慕祁緩緩垂目,嘴角勾起一絲意味不明的笑意。

  ————

  第二日,奕六韓聽蘇葭湄說了,葉姝和皇帝會麵的情形。

  夫妻倆正在談話,管家進來稟報:皇帝從宮裏派了禦廚,到王府廚房來學廚藝。

  奕六韓氣急敗壞拍打額頭:“你給我生的好閨女!”

  “我擔心姝兒會故意露出那道疤,是以隻注意她的手,哪知她……”蘇葭湄亦是一臉無可奈何:“不過料也無妨,幾個禦廚莫非還能充當眼線?”

  “那也得讓廚房管事盯著些。”

  “這我自然知道。”

  “那道疤還是得治,我讓你去問蘭陵公主,你去了否?”

  “這不正過年嘛,我聽說公主府每日大宴宗室。”

  奕六韓劍眉一擰:“她意欲何為?想複興慕氏?她以為複興慕氏,就能重振皇權?哼,她忘了嗎,作亂謀反、差點顛覆社稷的慕煥,就是他們慕氏宗室!”

  “我聽說慕煙現在,主要和魯國夫人的兒子慕熠來往,那些宗室是慕熠牽線的。大多都隻有爵位,並無官職,夫君不必擔心。”

  奕六韓點點頭,從書案邊上拿起三份奏折:“年前我向南疆邊帥征求南征之策,葉弼成、蘇閎、吳令禾分別給我上了一份南征戰略。我準備開朝後再召集軍機重臣商議,你先看看這三份戰略,以誰為優?”(年節期間休朝)

  蘇葭湄接過三份奏表細細看起來。

  蘇閎是蘇葭湄的族兄,當初跟著寧震去南方修千金堰,後來葉青鳥毒死發妻寧眉初,葉太後淩遲寧太妃,寧震一怒之下起兵造反,被蘇閎及時發現,協助朝廷平叛,後來蘇閎就一直留在南疆。

  葉太後當政期間,有意打壓蘇氏,蘇閎被貶職為小小參軍。

  直到奕六韓執政,才將蘇閎提拔為益州刺史。

  益州扼守著出蜀地的要塞,是南疆最西邊的重鎮。

  葉弼成鎮守的武州、江州,位於南疆的中部。

  而吳令禾曾經鎮守的徐州,在南疆最東邊。

  這四個州組成了梁國的南疆。

  “我覺得這三篇戰略,以吳令禾為最優,不過四哥(蘇閎)的建議中這條——‘賊雖於隱磯、江陵、夏首、流頭置船,然終聚西陵、峽口,以水戰大決。若賊必以上流有軍,令精兵赴援者,下流諸將即須擇便橫渡。’——甚是有理。”

  蘇葭湄凝思著道,“這也是當年太後要在益州造船的原因。夫君不妨再責令戶部,調撥軍費,讓四哥在益州重造戰船。”

  “可是上次太後在益州造船,被南唐軍燒得精光,損失慘重,不知戶部會否通過決議。”

  “燒戰船時,是秦啟皓任益州刺史,如今四哥鎮益州,情況不可同日而語。”

  “如此我便草擬一份公文,開朝後交給戶部。”

  奕六韓剛拿出公文紙,蘇葭湄一抬手:“慢著,夫君!”秀麗的纖眉一蹙:“上次益州戰船被燒的卷宗,我看過。南唐軍隊對戰船的港口位置、守軍的崗哨作息,全都了如指掌。我覺得這其中恐有蹊蹺。”

  奕六韓眉峰一振:“你懷疑有內奸?會是哪個環節出了內奸?”

  蘇葭湄纖眉淺顰:“那時是太後當政,不知太後都給哪些人說過,如今是查不出來了。為防萬一,這次咱們不走戶部流程。你給四哥寫私信,讓他秘密造船。經費嘛,咱們給他一部分,剩餘的他用當地賦稅填補。”

  “愛妻所言甚是。”奕六韓連連點頭,“經費要煩勞愛妻設法籌措了。”

  蘇葭湄沉思道:“那我明日便去蘭陵公主府,問一問祛疤的秘方,順便找白永川。他們白家從事糧米生意,有私家船隊,不知他懂不懂造船的事,如果他懂,我跟他了解一下。”

  “了解造船,何不去少府寺車船署?還用請教白永川?他頂多了解商船。戰船和商船是兩回事吧?”奕六韓醋勁大發地瞪著妻子。

  蘇葭湄臉上微微一紅,嬌嗔道:“公主和駙馬伉儷情深,你想多了吧?倒是你,不要去破壞人家夫妻感情……”

  說著拂袖走開,卻被奕六韓一把拽回:“死女人,你把話說清楚,我何曾破壞他們?”

  “不曾麽?你和慕煙沒有餘情未了?”

  “我的天,還餘情未了。我隻求瘟神離我遠些,她大婚那晚,你都忘了?我喜得放了幾十條炮仗,我本想出席婚宴,是你不準我去……”

  蘇葭湄心想:隻怕你們不能善了,有個慕如歌呢,人家可是故意取名“小歌”……

  ————

  這天,蘇葭湄登門造訪慕煙。

  慕煙派了貼身侍女出來迎接,剛走到慕煙寢院門口。

  就聽裏麵傳來慕煙亮麗的嗓音,高聲地不知在罵些什麽,就像十幾隻雲雀同時發出鳴叫。

  接著,慕如歌捂著紅腫的臉,哭著從廳堂衝了出來,差點一頭撞上蘇葭湄。

  慕如歌抬起亮若黑鑽的眸,打量蘇葭湄一眼,眸中閃過一絲訝異,隨即哭聲又起,比剛才更誇張,一路慘嚎而去。

  “哎喲,氣死我了,我遲早被小蹄子氣死!”

  蘇葭湄走進來時,慕煙正歪在貴妃榻上,手撫酥胸生氣。

  烏亮的秀發如黑瀑般隨意披散,開得很低的領口下,秀挺的美峰起伏著,那動人的體態,妖嬈的豐姿,散發出勾魂攝魄的風情。

  “王妃來了。”侍女稟報。

  慕煙仍倚在榻上,微微抬了抬眼皮:“你們下去吧。”

  蘇葭湄坐下來,將來意一說,慕煙懶洋洋地往後一仰,滿頭青絲從榻上傾瀉而下,如墨緞般烏光流亮:

  “我是用過一種藥膏,療效不錯。不過我所有脂粉麵藥,都被那小蹄子偷用了。她還偷我的首飾。我現在要用什麽,經常找不到,昨天才戴的耳墜,今天就不見了,你說我怎麽辦。你最好去問她吧。”

  慕煙一揮手,讓侍女帶蘇葭湄去找如歌:“八成又去她爹那裏了,每次被我打,她都去找永川告狀。”

  侍女便帶著蘇葭湄,沿著曲廊花徑,朝白永川的書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