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四 舅舅令禾
作者:羅姽      更新:2021-01-14 20:39      字數:3495
  葉衡第二天午後才回到王府,眼裏濃濃的纏綿愛意尚未散盡,連走路都在自個兒發笑。

  然而一進王府,就得知姝兒被狗咬了。

  當下嚇得他臉都白了,旋風般疾奔進王妃院,幾個丫鬟迎上來:“世子,王妃在堂上,讓你去見她。”

  葉衡雖擔心姝兒,也隻得先去見母妃。

  蘇葭湄靠在椅背,望著兒子走進來。

  他長得真像夫君,高瘦的個頭,清雋的臉型,英挺的眉目。由於成長環境不同,比起當年的夫君,還多了一份貴氣儒雅。

  蘇葭湄心中怒意和疼愛交織,臉色也變得複雜起來。

  “母妃,姝兒如何了?”給蘇葭湄行禮畢,葉衡焦急萬分地問。

  “她無礙,傷得不重,隻是受了驚嚇。”蘇葭湄聲音帶著冷意。

  “都是兒子的過錯,不該給她弄來如此凶惡不馴的獵犬。”葉衡痛悔不已,連忙認錯。

  蘇葭湄未置可否,卻問了不相幹的問題:“你知道父王的前鋒隊伍行軍到哪兒了嗎?”

  葉衡一愣,抬目看蘇葭湄:“這……兒子不知,驛傳邸報都是發往衙署,是以……”

  “不看邸報就推斷不出你父王大概行軍到何處了嗎?”蘇葭湄的聲音突然提高,神情嚴厲,“我問你,你父王走的哪條路線你可知道?”

  葉衡茫然地望著母妃,眼裏浮起慚愧之色。

  他還真不知道……

  自從他上次在多洛川和阿薈見麵,阿薈教會他遊泳,他腦海裏就全是阿薈的音容笑貌,回來就泡在藏書閣幫阿薈的哥哥查找治病良方。

  “你知不知道你三弟這些天常往衙署跑?我在衙署都遇見他好幾次?”

  “我……有陣子沒見他了……”葉衡低聲答道。

  “你知道他去衙署作甚嗎?他的屋子裏掛著一幅梁國地圖,其中紅線標出的是你父王的行軍路線,他在推算你父王走到哪裏了,然後去衙署找邸報看。

  各州各郡地形不同,形勢也不同,在有些州郡能順利地調兵,有些州郡則不能。你三弟在衙署翻閱你父王途經的每個州郡的地方誌,還請教衙署的幕僚,以此來推算你父王的行軍速度。

  你看看你在做什麽,你三弟在做什麽?你父王興師勤王、擁兵入朝,如此風雲劇變,你不關心,卻隻想著那個阿薈!

  我把你兩個妹妹拜托給你,如今正是多事之秋,你竟敢在外留宿!

  你的心中隻有阿薈,沒有父王和母妃,沒有兩個妹妹麽?”

  “母妃,我錯了!我……我看護妹妹失責,我未曾留心父王行軍之事,我……”葉衡撲通跪了下來,伏地痛哭,“母妃原諒我吧!”

  “好了,知錯能改,善莫大焉。你起來吧。”蘇葭湄的語氣稍稍緩和,“去看看你姝兒妹妹,然後去找你三弟請教一下父王的行軍路線,了解一下沿途所經郡縣的情況。你會發現你三弟已經超越你許多。”

  蘇葭湄不再多說,起身拂袖離去。

  葉衡恭送母妃離開,去看了姝兒,又去薛夫人院找葉衫,這才發現葉衫的臥室果然掛著幾幅梁國地圖,桌案上堆滿了各種山川要塞、戶口律令等圖書。

  葉衡大吃一驚,幾兄弟從小一起學文練武,各自什麽水平都很清楚。

  葉衡都不曉得三弟什麽時候對這些感興趣了。

  葉衫笑道:“因為牽掛父王,所以最近每日都看地圖,心想著父王走到哪裏了啊?不知在這個郡、這個縣調兵可順利?於是就想了解當地的地理、民生、政情,便去衙署請教父王的幕僚,他們便借給我這些圖冊,研讀之下發現還挺有趣味。”

  葉衡慚愧不已,父王出師這麽久,他都很少想念他,平素想得最多的都是阿薈。

  一想到阿薈,葉衡的心頓時湧滿了柔情和疼惜,腦海裏全是她青春美好的胴體。

  早上離開時他許諾阿薈,今天還會再去看她。

  阿薈的父汗隻給她來去十幾天的時間,她最多隻能在定遠待三天。

  可是,剛才母妃才交待他,不許出府……

  該怎麽辦才好……

  阿薈……

  想到昨夜她的溫柔和奉獻,少年的心又柔軟又疼痛,丟了魂一樣,這一整天都不知道怎麽度過的。

  直到傍晚,突然有小廝遞進名帖來,葉衡一眼看見那上麵的字,激動得整顆心要爆炸,剛往外衝,就遇到蘇葭湄從院外進來。

  葉衡隻得停下來見禮。

  “你要去哪裏?”蘇葭湄問兒子。

  葉衡支吾著,最後還是對母妃撒了謊:“去藏書閣,想看看父王途經郡縣的地方誌。”

  蘇葭湄讚許地點頭道:“帶妘妹妹一起去吧,她昨個兒才和我說想去藏書閣看書。”

  葉衡心中暗叫不好,早知道就說自己是去練武了。

  ————

  東角門外,阿薈遞進了名帖,卻左等右等不見人。

  今早上他離去時說過會來看她,她在客棧等了一天,他卻沒有如約而至。

  阿薈在王府東角門的院牆外來回踱步,暮色四起,風中的寒意越來越濃。

  王府高牆內的楓樹將茂盛的枝葉伸出了牆外,枝頭的紅葉在夕陽照耀下,熾烈豔麗得讓人失神。

  那顏色讓阿薈想起昨晚自己流的血。

  十四歲就領兵征戰的她,鐵血殺伐的心,第一次為一個男子而迷亂。

  昨夜,她傾注了所有柔情蜜意去滿足他。

  可是他這麽快就把她棄之腦後了嗎?

  “阿薈……”

  聽見有人叫她,她芳心一顫,轉過身去。

  然而,從角門內走出來的,不是她心愛的男子。

  “循哥兒?”阿薈滿臉失望。

  葉循慢慢走上前,呈出一臉擔憂:“阿薈,趕緊走吧。哥和你在客棧過夜的事,被母妃知道了,母妃非常生氣,說你不守閨訓、玷辱家門,不準哥出來見你。”

  阿薈仿佛被狠狠捅了一刀,眼圈當時就紅了,二話不說,轉過身去,從親衛手裏牽過坐騎,躍上馬背。

  葉循趕上兩步:“阿薈,別怪母妃,她出身門閥大族,規矩很嚴……”

  赫蘭薈沒有再聽下去,揮鞭擊下,飛快地奔馳而去,直到馳出很遠了,她才任憑淚水滾落麵頰。

  ————

  葉衡一整天都沒能脫身,直到第二天,他終於找到機會,瘋了一樣奔到客棧,卻被告知——阿薈已經走了。

  他騎上馬,追出城十多裏,卻沒有見到阿薈一行的身影。

  他勒馬在官道邊團團打轉,不知該繼續追下去,還是回城。

  那坐騎本就是烈馬,被他勒得原地打圈,進退不得,終於忍受不住,一蹶後蹄,狠狠將他從馬背甩了下去。

  葉衡身手敏捷,就地一滾,毫發無傷地翻身躍起,站在官道邊望著衰草連天,雁陣掠霜,隻覺整顆心都空了。

  失魂落魄地回到王府,葉衡給阿薈寫了一封書信,解釋自己失約的原因。

  可是梁國和草原部落不通信使,隻有官府能夠派遣使者。

  葉衡想到夏天時自己幫父王調兵,和雲州都督呼延緒交情不錯,便給呼延緒寫了一封信,拜托他把這封書信轉交到野利部可汗手裏。

  信發出去後,還未收到呼延緒的回書,就有消息傳來:父王攻入京師,平定叛亂,迎回聖駕,扶立慕祁登基。

  慕祁初登大寶,就加封奕六韓為太尉、大丞相、天策上將軍、開府儀同三司、都督中外諸軍事,加九錫,讚拜不名、入朝不趨。

  奕六韓推辭了三次,慕祁下了四次詔書,最後奕六韓方才接受。

  加封九錫的大典之後,奕六韓以皇帝名義下旨,派人迎接定遠城的家眷。

  大雪初降時,王府家眷由萬峰率領的兩萬虎賁軍護送,浩浩蕩蕩啟程前往京師。

  十多年前,也是在這樣風雪交加的季節,蘇葭湄帶著兩位妾室、四個孩子,跟隨奕六韓從京師退據北疆。

  那年車隊困在黃蛇嶺,有家眷的馬車滾下了山崖,她還記得自己當時的擔心和焦灼——她肩上擔負的,不僅僅是自己的兒女,還有夫君的庶子、妾室。

  所幸的是,如今三個兒子都已長大,三個英武的少年,各自騎馬緊隨在自己母親的車旁,前後都是望不到邊的黑甲虎賁軍,長蛇般的隊伍蜿蜒行進在茫茫大雪中。

  路上凡路過州郡的治所,當地長官都會出城親迎,設宴接風,曲意逢迎。

  從他們巴結殷勤的態度,蘇葭湄就知道,夫君這次是真的位極人臣、權傾天下了。

  夫君的霸業有她一半血汗,這份基業隻能傳給她的兒子,她絕不準許任何人竊奪!

  ————

  這天,車隊到達離京城隻有六十裏的安平縣,前方哨騎來報:牙門軍都督吳令禾,奉晉王之命前來迎接。

  舅舅來了?

  舅舅官升牙門軍都督了?

  循哥兒心神一震,在馬上俯身對車內道:“娘親,我想先行去見舅舅。”

  淺淺撩開車簾,皓腕上疊戴的金鑲玉鐲子叮咚作響,妝容豔麗的臉龐裹在紫貂裘中:“好,去吧。”

  葉循一抖韁繩,迫不及待地脫離車隊,策馬向前奔馳。

  一騎高大的駿馬立在雪地。

  馬上男子俊挺的輪廓,葉循隻看了一眼,就覺得親切熟悉。

  鼻子一酸,腦海裏映現出舅舅遒勁的筆跡,舅舅每年都給他寫信,恪盡教誨。

  “舅舅!”他老遠跳下馬,快步跑過去,撲在雪地裏跪拜。

  “快起來,循哥兒,長這麽大了……”吳令禾的聲音嘶啞哽咽,將葉循拉起來,把臂細看,見循哥兒相貌酷似令姬,他的心劇烈地抽痛。

  他該怎麽和這孩子說?

  晉王讓他來迎接,是要他把令姬被射殺的事,告訴循哥兒。

  可他該怎麽和這孩子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