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天門被攻破之後，緊接著宮城各處城門都逐一陷落。

  宮城裏亂成一團，戰火四處，血漫玉階，到處是橫衝直撞的黑甲士卒，散落傾覆的金銀器皿，驚慌逃竄的宦官宮人，各處宮室均遭到搜捕殺戮，遍地屍骸，驚呼慘叫聲此起彼伏。

  奕六韓在叢叢鐵甲簇擁下，穿過漫天硝煙、鮮血明火，策馬而行，到達宮城正殿太極殿。

  殿前廣腸上士兵們打著火把，押跪著一群頭戴官帽、身穿朝服的臣僚。

  慕煥謀反以來組建了臨時朝廷，此刻跪在殿前廣腸的都曾投降慕煥，在慕煥的偽朝擔任官職，為慕煥出謀劃策、草擬檄文。

  士兵來請教奕六韓如何處置這批投降的朝臣，奕六韓眼中閃過鐵血冷酷的光，三字以答：“殺無赦！”

  進入太極殿，親兵們立刻散開占據各個方位執刀而立，森嚴警戒。

  太極殿是舉行典禮和大朝會的大殿，殿內有幾十座青銅鎏金燈座，但此刻並未點燈，隻有親兵們的火光照耀著這座深邃廣闊的殿宇。

  最裏麵的禦階上是龍椅所在之處，尚未被火光照到，越發顯得暗影憧憧，仿佛深淵般隱隱閃動著陰森詭異的光。

  奕六韓一步步地走向禦階，他身邊的親兵手持火把步步緊跟，光亮逐漸照進殿宇深處，那幽暗的無底深淵慢慢地顯出了它威嚴宏偉的輪廓。

  高約一丈的朱漆方台，八根瀝粉盤龍金柱，每根金柱上盤繞一條巨龍，巨龍的眼睛以渾圓的寶珠鑲嵌，七層漢白玉台階上，是雕著九條金龍的金絲楠木龍椅。

  此刻，那張龍椅在明明滅滅的火光裏閃著金漆富麗華貴的光輝，每一條雕龍都栩栩如生，用它們寶光流轉的威嚴龍目注視著奕六韓。

  他負手站在那裏久久地凝望那張龍椅，親兵們緊張地站在周圍，大氣都不敢出。

  他們以為，奕六韓也許會上去坐一坐。

  一個全靠葉太後恩寵、從無軍功的慕煥，尚且在這張龍椅上坐了快要半個月。

  何況奕六韓先後平定蘇峻之亂、趙欒之亂，驅逐羌虜，橫掃塞北，威震西域，軍功蓋世，戰績彪炳，北梁定鼎以來，隻此一人。

  沒人知道此刻他望著龍椅，腦海裏在想什麽，是否也想上去坐一坐。

  這時腳步聲響起，士兵進來稟報：慕煥帶著親衛逃到了太液池的湖心島，駱將軍已經帶人找了遊船，準備上島去捉拿賊首。

  奕六韓依然負手站在禦階下，並未回首，冷酷的聲音如斧鉞金石砸響在金碧輝煌、暗影憧憧的大殿：

  “務必擒住賊首，得賊首者可封萬戶侯，賞萬兩金！”

  士兵領命而去，又有一隊士兵進來稟報，顯德殿東西堂關押的朝臣已被解救。

  這批朝臣拒不投降慕煥，被慕煥關押在顯德殿的東堂和西堂受盡酷刑折磨，其中一部分已被殺頭，還有一部分也被折磨得死去活來。

  奕六韓決定去看望和安撫這批忠臣，日後他臨朝輔政，他們都將是他可以倚重的柱石股肱。

  就在他穿過漫天血火、策馬前往顯德殿時，又一隊士兵飛馳而來稟報：在徽音殿解救出一批女俘，都是朝廷的誥命夫人和宮中的妃嬪女眷。其中有一位蘭陵公主號稱是王爺的故人，她知道玉璽在何處，請王爺親自去見她。

  “慕煙？她怎麽知道玉璽下落？”奕六韓一驚，勒住了馬韁。

  難道慕祁逃走時竟連玉璽都沒隨身攜帶？

  奕六韓調轉馬頭，策馬趕到徽音殿，剛在殿前廣腸下馬，幾個士兵將慕煙帶了過來。

  火把光暈裏，奕六韓看著披頭散發、狼狽不堪、卻仍舊豔光逼人的女子，她高挑的身影即使在數日的囚禁和虐待之後，依然高傲挺拔，帶著她所特有的囂張嬌縱。

  “玉璽在何處？”奕六韓跳下馬背就問。

  慕煙見朝思暮想的男人看都沒仔細看她，也不關懷她幾句，心中一痛，傲慢地一揚下頜：“你先救我女兒小歌和永川，我再告訴你！”

  “什……什麽？你女兒叫什麽？”這個名字讓他渾身一震，以為自己聽錯了。

  慕煙滿意地看到這個效果，鳳眼裏掠過狡黠的光：“小歌啊，這名字好聽吧？”

  “你女兒為何要叫小歌？”奕六韓抓住她的雙肩吼道。

  “這可奇了，我的女兒叫什麽還要你允準？難道你是她的親爹？”她黛眉高挑，妖媚地斜睨著他。

  奕六韓素知這瘟神胡攪蠻纏，隱約想起些什麽，卻無瑕和她多作理會：“好，本王救她，她在哪裏？”

  “我不知道慕煥那畜生把小歌和永川關到哪裏去了，所以才找你！”

  慕煥為了逼慕煙屈從，把白永川和慕如歌關在了一間神秘暗室。

  慕煙以前養過麵首數十，慕煥以為慕煙是床幃高手，很想和慕煙好好地玩些花樣，是以不願對慕煙用強，秘密關押了她的丈夫和女兒，準備用他們來要挾慕煙就範，沒想到還未得逞奕六韓就拿下了外城，攻入了宮城。

  奕六韓立刻派出幾隊士兵在宮中四處搜尋。

  “現在可以告訴我玉璽在哪了？”

  “等我的夫君和女兒平安回到我身邊再告訴你。”

  奕六韓無法，轉身就要走開。

  “喂，葉三郎，你去哪？”

  “別再叫我葉三郎，老子第三的兒子都十六歲了，現在他才是葉三郎。”奕六韓冷冷轉過臉去。（梁國常把年輕男子叫做“郎”）

  “偏要叫你葉三郎！”慕煙跟著他的頭轉動，站到他麵前，笑得像個十八少女，“喂，別故意躲我，我又不讓你侍寢，你躲什麽躲？”

  “我怕你，瘟神，我怕你行不行！”奕六韓推開她，大步往外走。

  “報——”突然有哨騎飛馳而來，“稟報王爺，賊首慕煥已經伏誅！擒殺他的是駱將軍前鋒營二部四曲五隊的士兵王五！”

  殿外廣腸上頓時響起一片羨慕的抽氣聲：一個無名小卒馬上要成為萬戶侯了！

  這就是戰亂年代——既是人命如草芥的年代，也是英雄不問出身的年代！

  “慕煥的屍體在哪？讓給我！給我！”慕煙突然激動萬分地衝了出來，雲雀般清脆響亮地大喊著，“我出三百兩黃金買慕煥的屍身！”

  “你要作甚？”奕六韓側目視她。

  “我要鞭屍！這個畜生殺了魯國夫人！我要鞭屍！”慕煙雙目血紅地狂喊，她被宗室厭棄時，是魯國夫人收留了她。

  奕六韓命人把那個擒住慕煥的小卒的姓名和所屬部隊記錄在冊，然後把慕煥的屍身扔給慕煙。

  慕煙鞭屍發泄完，氣喘籲籲、紅光滿麵地回到殿內，卻不見了奕六韓，問周圍士兵，說王爺去顯德殿撫慰被慕煥關押的朝臣。

  慕煙借了一匹馬，跳上馬背朝顯德殿奔馳，一路上迎麵的夜風裏吹來濃濃的血腥氣和焦糊味。

  到處依然火光衝天、屍體堆疊，但是剛才亂兵橫衝直撞的情形已經消失，到處是一列列整齊有序的士兵正在打掃宮殿，收拾屍體，點數投降的將士，安置宮人和俘虜。還有將領正在訓斥搶劫宮中財物的士兵。

  慕煙胸中升騰起對心愛男人的深深敬佩，葉三郎果然治軍有方，能夠約束部眾，才兩個時辰，剛才還一團混亂的宮城就恢複了次序。

  慕煙在顯德殿外下馬，殿外廣腸站滿了黑壓壓的士兵，鐵甲森然，槍戟林立，手中火把映得天空殷紅，刀劍甲胄的寒光熠熠耀花人眼。

  慕煙在廣腸外就被人攔住，慕煙正要拜托他們通稟，突然看見一個將領正按劍從台階走下來，忙招手大喊：“於闐！於闐！是我！”

  她的聲音清脆高亮宛若九霄雲雀，盤旋在鐵甲叢叢的廣腸上空，引得無數士兵轉頭看過來。

  於闐一身黑鐵重甲，手按劍柄，健步走來，麵如寒霜：“公主，王爺正和六部尚書們議事。”

  慕煙立刻綻開明媚笑靨，不過她滿臉塵灰，剛才鞭屍又出了一身熱汗，滿臉汙穢不堪，這個笑容實在有些滑稽。

  “於闐大哥行行好，你幫我打聽一下，可曾找到了我夫君和女兒？剛才王爺派了幾隊士兵去搜尋，可有人回來複命？”

  於闐為難地往後看了一眼，想了想，點頭道：“好吧，我幫你問一下。”說罷轉身而去。

  慕煙等了好久，於闐才回來：“走吧，王爺讓我帶你去側殿。”

  “多謝於闐大哥！”慕煙眼睛一亮，幾乎一躍而起，緊跑幾步跟上他，一邊走一邊問：“怎麽樣？可曾找到我夫君和女兒？”

  “我幫你問了，前去搜尋的隊伍還沒有人複命。”

  慕煙失望而擔憂地垮下肩膀。

  “王爺讓你在側殿休息等候。”於闐帶著慕煙來到東側殿，為她打開殿門。

  東側殿是以前葉太後上朝前小憩之處，故而此處擺放著一張紫檀木透雕牡丹的美人榻。

  慕煙很想洗一洗臉，轉目四顧卻不見有侍女，隻好就這樣躺倒在榻中睡著了。

  迷迷糊糊中聽見他的聲音：“瘟神，丈夫和女兒都不見了，你居然還能睡得這樣香。”

  慕煙睜開明媚的鳳眼，突然猛地坐起來：“找到了？！”

  “找到了，我和你一起去。”奕六韓在親兵伺候下淨麵，接過幹布擦拭水漬，下頜指了指麵前的水盆：“你要不要淨麵？瞧你那張臉簡直沒法看。”

  慕煙擼起袖子走過來，怒瞪奕六韓：“你讓本公主用你洗過的水？！”

  臭講究真多，當年你和老子雲雨時，老子全身你哪裏沒親過。

  奕六韓心想，不過當著人他不便說出來，讓親兵去換一盆水。

  稍事梳洗，慕煙和奕六韓騎上馬，在黎明前淡青色的霧靄下，策馬來到關押白永川和慕如歌的暗室。

  “小歌！小歌！”慕煙一下馬就焦急萬分地呼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