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 京師風雲(1)
作者:羅姽      更新:2021-01-14 20:39      字數:3845
  北梁京城,皇宮,顯陽殿。

  “顏慶,你說朕要不要把皇位讓給阿輿?阿輿是太後的親兒子,這樣慕氏的皇位不會旁落到外姓之手!”年已弱冠的皇帝慕禎,清秀的臉龐滿是無奈與惆悵。

  “陛下,我聽說朝堂上很多的大臣都支持你親政,現在陛下首先應該做的就是養精蓄銳、暗結朝臣,以待良機。”顏慶勸慰慕禎道。

  慕禎不再說話,而是負手踱步到窗前,看著一樹如火如焚的石榴花。

  那麽鮮豔的顏色,就像被太後杖斃的忠臣身下流出的血。

  朕一個連中庸之主都算不上,既不能光複祖業,也不能安撫黎民。

  不像祁弟一生下來就由禮部尚書傳授學業,這些年又來跟著工部尚書丁鶴學習理政之術,他本來就天資聰穎,而且為人也爭強好勝,朕不如遜位與他......

  鳳儀宮,跪伏在地的胡駿被一股無形的威嚴壓迫著,半晌都不敢起身,冷汗從額頭直冒,可他卻連擦拭也不敢,烏溜的小眼睛緊張不安地四處亂瞟,似乎在想什麽解決之策。

  在司禮監中,秉筆太監是首席,是最尊貴的太監。

  可是在執政者眼裏,尊貴如胡駿也不過是一個可辱可輕的奴才而已。

  “胡駿,哀家隻不過要修鳳儀宮寢殿的一根房梁,可是司禮監報上來的木料卻要用修繕建始殿、太極殿的模枋,而且報價十萬兩,這不是讓世人笑哀家把朝堂搬到了寢殿嗎?”輕如雲絮的一句,甚至連責備語氣也聽不出來,但是仿佛有千鈞之力般震懾人心。

  “奴才該死,回去定當好好教訓那些偷懶的家夥!”胡駿腦袋轉得飛快,畢恭畢敬地答道。

  “不是要和他們說,而是要換個勤勉的人上來。”葉太後不著聲色地傳達她的命令,胡駿心領神會,領旨離去。

  “母後,母後!”一道寶藍色的俊朗身影猶如初升的太陽映入葉太後眼底。

  慕祁,她的兒子從江州回來了!

  她微微一笑,招呼著慕祁坐到她身邊,目光慈愛道:“阿輿,兵部尚書一行人安置好了嗎?”

  慕祁篤定道:“六叔公一路車馬勞頓,目前已經在驛館歇下了。”兵部尚書葉弼成是葉太後的六叔,故而慕祁稱他六叔公。

  “嗯,阿輿你做的很好,此次益州的船塢失火原因很是蹊蹺,母後正要和你的六叔公探討這一問題。”

  “母後此次我不光接了六叔公,還拜祭了葉家的先祖,祭奠了南疆陣亡的將士。”葉氏族人與南疆軍士是葉太後必須要籠絡的對象,唯有南疆與她齊心協力,攻打南唐才指日可待。

  “我的兒子如此英明神武,替母分憂,可比某些鳩占鵲巢的人強多了!”提到那個隻會在自己跟前畏畏縮縮的皇帝,葉太後眼裏充滿了不屑。

  “對了阿輿,李昕這次和你一起回來了嗎?如果是,快讓他來見我,我有幾件事要和他說!”提到李昕,葉太後略顯滄桑的鳳眸裏突然多了幾分初戀少女的甜蜜。

  慕祁低垂了眼睫,不敢看母親,心中的恥辱與厭惡如烈火般蔓延。

  自從母後得了這個李昕,朝夕召入內庭侍奉,弄得宮闈傳言紛紛。

  大梁開國百年來還沒有哪個太後養過男寵,葉繁熾竟然做出這等寡廉鮮恥之事。

  朝野一時議論紛紛,卻無人敢就此事上諫——葉太後鐵腕手段,誰敢觸她逆鱗。

  然而慕祁不同,他的貞節觀念極強,而且由於幼年失怙,他對父親有一種特別的崇拜,以至母子之間嫌隙暗生。

  心裏雖厭惡透頂,他麵上還是裝出一副乖順的樣子,假意笑道:“早回來了,我讓李昕入宮見您!”

  回到自己的寢宮,慕祁一改人前的俊逸瀟灑,換上一副冷峻嚴肅的麵孔,秀長的雙眼隱隱藏了陰戾之氣。

  他換下金邊刺繡鬥篷,慢悠悠地坐到茶案旁,拿起沏好的碧螺春呷了幾口。

  他的心腹太監張英挨近來,粉白麵上諂媚地笑道:“主子爺,一路上辛苦了!”

  慕祁放下手中的茶杯,鬱鬱不平道:“這一路上葉弼成真把自己當元老了,對我像是長者教育小兒的作風,全無君臣之儀。”

  他又說了好一番葉弼成的壞話,這才問張英道:“劉文儒死了,皇上失去了一個重要臂膀,接下來我該怎麽辦,才能奪得皇位?”

  “主子爺,皇帝性格懦弱,不會輕易和太後決裂。僅靠劉文儒的死是遠遠不能讓皇帝放手一搏的。不如我們趁此點燃他一把火如何?”

  張英把計謀在慕祁耳邊悄悄說了,慕祁慢慢地露出得意且陰狠的笑容。

  三日後,慕祁約皇兄到禦花園一聚。

  慕禎對這個弟弟一向百依百順,對於他的請求,即使自己再忙,也會抽空去一下。

  路上,慕禎的禦駕卻突然被一個衝出來的婦人驚擾。

  那婦人蓬頭散發,雙足赤裸,但是身上卻穿著宮人的裝束。

  顏慶正要找人把這個瘋癲宮人轟走,身後一個小太監突然驚呼出聲:“周姑姑,你怎麽出來了!”

  慕禎問了小太監一句,得知這婦人是打理花木的周姑姑,幾年前退下來後就深居簡出,旁人還以為她死了或者出宮了。

  現在她突然出現,必有難言之隱。

  慕禎一向宅心仁厚,遂命人將她帶到龍輿前,詢問她有何苦處。

  淩亂的發絲遮擋下,看不清婦人麵容,可是她的目光和慕禎一觸,淚水湧上了她的眼睛:“雲容,容兒,你死的好冤啊!”

  雲容,娘親,她不是生我的時候就難產死了嗎?何來冤屈一說?看來這個婦人知道內情,我得把她帶回去審問!

  “顏慶,和祁弟說朕不能赴會了,改日我們再約!”說完他命令儀仗回殿,帶著那個婦人匆匆回去了。

  禦花園涼亭,慕祁和張英遙遙朝這邊望著,嘴角扯出一絲得逞的陰笑,目光深邃地隨著皇兄的儀仗到了遠處。

  顯陽殿,那個婦人洗完臉,露出一張和當今皇上慕禎六分相似的麵容,不,準確的來說應該是和慕禎親娘六分像的麵容。

  “容兒,你的兒子長大了,可你的冤屈什麽時候能報啊?”那婦人夢幻一般喃喃道。

  “雲容有什麽冤屈,你給我講來?”慕禎被她幽怨的目光感染,迫切地想要得到更多信息。

  “雲容是我的妹妹,我是雲珠,當年我們兩個人一起在葉繁熾宮裏當宮女......”久遠的記憶如潮水一般湧來,可是渾濁的淚水卻眯住了她飽經風霜的眼睛,那雙曾經和雲容一樣清澈的眼睛,如今卻如此暗淡消沉。

  她穩住了情緒,緩緩說起,二十年前那一場人間悲劇,“那個妖後唆使昭憲太後把你娘活活勒死在產床上,那時你娘看都沒看你一眼就去了!”

  慕禎如遭雷擊,思緒遲鈍地轉動著,想起以前杜嬤嬤給自己身上被葉繁熾淩虐的淤青塗藥的時候罵道:“她怎麽如此狠毒,害死其母還不夠,還要虐待其子!”

  杜嬤嬤是趙太後身邊的人,那時天真的他誤以為她說的“其母”是養母趙玉檀,可是趙玉檀當時並沒有死。

  所以,杜嬤嬤當時說的應該是我的親娘雲容!

  “趙太後為了掩飾罪行,讓雲容宮裏的宮女都陪了葬,我因為有點姿色,當了一個太監的,伴......伴兒,僥幸躲過一劫。可誰知那個太監喜歡淩虐,對我又咬又打,我過得生不如死。幸好他得了一場風寒死了,我也解脫了。”

  她經曆了太多的苦楚,如今說起這些沉重往事也淡漠了。

  “朕怎麽知道你所言屬實?你是被別有用心的奸人,派來挑撥朕和母後關係的吧?”慕禎謹慎地說道。

  “皇帝不信奴婢,奴婢早已料到。奴婢的話太聳人聽聞,皇上一時間接受不了,也在情理之中,奴婢可以再找人證。

  但是皇上,請您不要忘了寧昭儀,她也是你的庶母,最後卻被妖後淩遲寸傑,血盡而死。

  她的丫鬟春燕被發配到罪奴坊,如今她逃出來,和我住在一起,您要不要去看看她!”

  雲珠柔和的目光籠罩著慕禎,有種力量牽引著慕禎相信她。

  進到那間破舊的屋子裏,慕禎一眼認出了床上的春燕,卻發現她瞎了雙眼,白了頭發,春燕如今才不過三十餘歲,卻已垂垂如暮年一般。

  “是皇上嗎?皇上來了嗎?皇上你要為太妃洗冤啊,太妃迫不得已,是那個妖後先動手的,太妃隻是想複仇而已!”春燕激動起來,聲音嘶啞,鬢邊白發顫動,拉著慕禎的衣袖全身發抖。

  慕禎輕撫她肩頭,讓她安靜下來,聽她講完了吳香凝,葉青鳥,葉繁熾三人如何毒害寧昭儀的姐姐寧眉初的密事。

  “太妃傷心過度幾至昏厥,醒來後就矢誌要為姐姐報仇!”春燕哽咽道,她家小姐那時才剛滿二十歲,就被葉太後施以酷刑,一片片地淩遲割肉,殘虐而死。

  慕禎一拳砸在木桌上,腐朽的木質頓時裂開了一條縫。

  他知道吳香凝和葉振倫決裂後,攛掇她女兒造反,害了他親叔叔(大胖子慕煊)一家。

  可是沒想到吳香凝為了掩蓋她的滔天罪行,還曾犯下如此忤逆大罪,而且葉太後不光知情甚至還參與其中。

  我認這個毒婦當母親二十年!我的親娘在地底下一定無法瞑目!

  柔懦如他,也不免失控地怒號起來,抱頭蹲在地上,發出陣陣壓抑的哀嚎。

  末了,皇帝慕禎突然抬起血紅的眼睛,從齒縫裏迸出聲音來:“顏慶,給朕好好找證人。朕要鏟除這個蛇蠍心腸的毒後!”

  十天後,顏慶呈上來的證詞不光驗證了周雲珠、春燕的話,還發掘出很多有關葉太後的暗汙事。

  “這個毒婦,此生作惡不少,她的罪惡簡直罄竹難書!”慕禎憤懣不平道。

  “皇上,接下來我們該怎麽辦?”顏慶亦是滿目悲憤。

  “親政!逼那個毒婦還政,朕首先得奪回皇權,才能和她舊賬新賬一起算。

  但是朕連玉璽都沒有,皇宮裏皆是她的眼線,現在還不能打草驚蛇!

  這樣吧,顏慶,朕先要求冊封朕的親娘,以此投石問路,試探一下朝中哪些人敢於頂著風險支持朕。

  給六部、各州發密折,給龍驤將軍、徐州刺史、甘州蜀州刺史也發。

  啊,別忘了,給朕的舅舅安國晉王也發一道密旨。”

  慕禎眼底裏滿是複仇的烈焰,幾欲噬人。

  舅舅你會支持我的吧!擁兵北疆的奕六韓,如今幾乎是慕禎心裏唯一可靠的人。

  慕禎既希冀又害怕,希冀舅舅在他最需要的時候伸出援手,害怕舅舅會因為利弊而置他於不顧,置君臣間那份知遇之恩於不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