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同生共死
作者:羅姽      更新:2021-01-14 20:39      字數:3832
  迭次人的箭矢也如疾風迅雷般嗖嗖地射來,那女子自馬鞍邊一個倒掛金鍾,長發飛揚著整個人藏到了馬腹之下,躲過了數支疾掠而過的利箭。

  然而她身邊卻有兩騎在慘叫聲中落馬。還有一騎馬匹中箭,馬上騎士異常英勇,就地一個翻滾飛快站起身,幾步縱躍就跳上了中箭落馬的同伴空出來的坐騎。

  就這樣,那女子率領著這支騎隊以極小的損失繼續奔逃,後麵的迭次部追兵差不多每次要損失幾十騎,女子的騎隊才會損失一兩騎。

  可是畢竟人太少,這支騎兵小隊在奔馳中不斷有人中箭倒下,逐漸越來越稀疏。

  但無論這支騎隊怎樣損耗,簇擁在女頭領周圍的騎士卻不見少,陣型也保持不亂,每當有人倒下,立即有人補上缺漏。

  如同她憑空長出的翅膀,貼身保護著她風馳電掣般打馬飛奔。

  後麵的迭次部追兵裏,不斷有前排騎兵脫離主隊追上來,又被女子的騎兵小隊射殺殆盡,可是迭次部追兵並未放棄,前赴後繼地繼續緊追不放。

  馬蹄滾滾,喊殺震天,那情形好似大批的馬群正在追逐十幾頭凶猛的惡狼。

  狼再凶猛,馬卻多得望不到邊,遲早會把這十幾頭狼吞沒。

  “我們去救那個女子!”葉衡終於忍不住提議道。

  “什……什麽……”時何以為自己聽錯了,“世子,那是迭次部的追兵,他們追的一定是野利人!迭次部和野利部的紛爭還是王爺挑起來的呢。目前兩部都向我大梁稱臣,咱們幫哪邊都是不對的!”

  “不,我要救她!”葉衡嘶吼著,一人一馬已經如離弦之箭般從草坡頂上猛地衝了下去。

  也許是她站在馬背上射箭的英姿擊中了他的心靈,也許是她率領的騎隊的勇武激起了他的熱血,也許是男人對落難女子的天生保護欲。

  總之,不知是何原因,葉衡驀然間熱血沸騰,心跳如鼓,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快噴薄而出,發瘋般策馬衝下草坡,向跑在最前排的幾十個迭次部追兵衝了過去。

  葉衡雖然習武多年,但這是他第一次實戰,父親勇武的天性在他骨髓深處激蕩。

  他非常緊張,但又非常興奮,狠狠地一夾馬腹,駿馬一聲長嘶,四蹄幾乎騰空而起,他在半空中甩開刀鞘,龍鱗刀如一道青虹般暴漲開來。

  時何見狀,隻好一揮手帶著六十名侍衛也衝下了草坡,並在電光火石間布置了戰略:“大聲呐喊,吹起號角!讓迭次人以為我們是野利人的伏兵!”

  跑在最前麵追逐野利小騎隊的迭次騎兵,突然發現自己左側方的草坡背後湧出來幾十騎人馬,嘶吼呐喊,疾速衝鋒。

  他們以為是野利人事先設下的埋伏——原來赫蘭公主是故意引我們中埋伏!

  當先的百騎長大聲嘶吼:“告訴後麵的隊伍,有埋伏!有埋伏!”

  報警的號角聲驚天動地地吹起,高亢淒厲地劃破長空。

  前排的迭次騎兵立即調轉方向,側過身子對準從左側草坡衝下來的葉衡等人放箭。

  葉衡手中的龍鱗刀舞得密不透風,將射來的箭矢紛紛擋落,同時雙腿不住猛磕馬腹,刀光閃閃,戰馬飛騰,朝那支迭次人的前鋒兵衝了上去。

  馬蹄起落,風在呼嘯,風裏有鐵腥味、馬臊氣、泥土味,葉衡滿耳都是馬蹄的踏踏聲和嗚嗚的風聲。

  他在劇烈顛簸的馬背上看見迎麵而來的第一個敵人,那是一個短髯漢子,舉著長矛勒轉馬頭嘰哇亂叫著朝葉衡衝過來。

  葉衡腦海裏電光火石般閃過父親和他們訓練騎馬對戰的場景。

  他側身馬鞍,躲過了那人刺過來的長矛,父親的話在耳畔回響:“這種直刺方式容易暴露胸口的破綻。”

  葉衡清晰地看見了短髯漢子胸口的破綻。

  他猛地立起身子,手中龍鱗刀如一道閃電劃過那人胸前空門。

  耳畔再次回響父親的話:“戰場上兩馬交錯隻在一瞬之間,招式要盡可能地簡單,快,準,狠!”

  兩匹戰馬飛速交錯而過,葉衡眼角餘光看見那人墜落馬下,龍鱗刀上的鮮血被草原上的烈風撫過,很快就凝固成觸目驚心的深紫色。

  這是葉衡平生殺死的第一個人,然而他來不及品味心中的感受,第二騎敵人已經狂吼著從側麵掃過來一刀,仿佛一陣颶風襲來,葉衡舉刀格擋。

  “鐺——”刺耳的金鐵交擊聲,那人的彎刀瞬間崩裂一個缺口。

  這時,前方又是一柄長矛刺來,葉衡左手格擋側麵的刀鋒,右手看準了那柄長矛伸手一抓,瞬間抓住了矛杆,大吼一聲用力往自己這邊一拽,迎麵那騎被生生掀下了馬背。

  然而,就在葉衡對付這兩敵時,身後忽然銳風呼嘯,竟是兩支長矛偷襲而來。

  葉衡俯身馬背躲過其中一支,卻被另一支截住去路,剛才被他格擋開的敵騎也追襲上來。

  他被困在方寸間正避無可避時,耳邊疾風一過,一道刀光削來,將夾擊他的一名敵將挑起,慘叫著直飛出數丈之遠。

  葉衡定睛一看,原來是時何帶著侍衛隊殺進陣中來了。

  時何一麵左劈右砍連連砍翻數騎,一麵滿麵鮮血地大喊:“世子!那個女子已經逃掉了,快跟我殺出去,不然迭次部大軍壓上來就完了!”

  時何的擔心是對的,落在後麵的迭次大部隊聽到報警號角聲,起初以為有埋伏,在各隊軍官指揮下急停下來,帶起一陣遮天蔽日的塵土飛揚。

  這支隊伍的萬騎長跳上馬背縱目眺望,卻發現不過隻有幾十騎,從他們之前得到的情報來看,接應赫蘭公主的兵馬應該沒有這麽快到達。

  “隻是小股散兵,衝上去包圍殲滅他們!”萬騎長一聲令下,衝鋒的號角一聲聲嘹亮地吹響起來。

  迭次部騎兵高舉武器,咆哮呐喊著,如呼嘯奔騰的洪峰滾滾而來。

  葉衡和侍衛隊沒來得及衝殺出去,就被潮水般的騎兵淹沒了。

  ——————

  赫蘭薈率領她的騎兵小隊奔馳如電,身後的馬蹄聲和喊殺聲逐漸小下去。

  她在急速的奔馳中猛地勒住坐騎,穩穩坐在前蹄騰空、半身高昂的戰馬上,問身邊的侍衛長:“剛才是什麽人救了咱們?”

  侍衛長一臉茫然:“厄魯他們應該沒有這麽快趕到,而且不會人數這麽少……”

  “厄魯他們大概什麽時候趕到?”赫蘭薈從懷裏扯出一根束發帶,將一頭波浪般的卷發綁成高高的馬尾。

  侍衛長望了望天色:“天快亮時收到斥候消息,厄魯已經到達多洛川,多洛川離此處一百二十裏,最多一個時辰就該到了。”

  “剛才那隊騎士肯救我們,一定是我們自己人,或者是支持我父汗的小部落。這裏接近梁國邊境,如果有梁國北疆的小部落支持父汗,對我們野利部極為有利!”赫蘭薈凝眉想了想,“不能丟下他們,咱們回去把他們救出來!”

  侍衛長目瞪口呆:“公主,我們回去不是送死嗎?他們隻有那麽點人,肯定早就被剿滅了!”

  “他們衝下來救我們的時候,知不知道是去送死?”赫蘭薈雙目灼灼,嚴厲地瞪著侍衛長,“可他們還是衝下來救我們了!”

  “再說,最多還有一個時辰厄魯就到了,以咱們的勇猛難道還頂不住一個時辰嗎?”赫蘭薈調轉馬頭往來路飛馳。

  侍衛長隻得帶領侍衛隊風馳電掣地跟了上去。

  ——————

  葉衡和侍衛隊穿著北疆雜胡常穿的那種獵裝,不大看得出來是梁人還是北疆的小部族。

  北疆有許多胡人小部落和漢人雜居,數百年來這些小部落在草原大部落與北梁的夾縫間生存,哪邊強大就依附哪邊。

  著名的黑駝呼延氏,幾代以前就是蠻族之一呼延部,後來黑駝山一帶歸屬北梁,呼延氏就逐漸漢化,變成了北疆豪族。

  所以,當葉衡的侍衛們聲嘶力竭地大喊著:“我們是梁人!你們的含真可汗和我們晉王是結拜兄弟!你們的可賀敦是我們王妃的親妹妹!”

  這些迭次部騎兵根本不信,再加上震耳欲聾的戰場上大多數人也聽不清他們在喊什麽。

  迭次人見他們剛才來救野利人,認定了他們是附屬於野利部的邊境小部落,毫不留情地搭上弓箭,箭矢如雨射來,葉衡的侍衛們猝不及防,被射倒好幾個。

  葉衡眼見自己的侍衛被射殺,猶如被激怒的野獸咆哮著大吼一聲:“別管了,殺上去!”

  帶著剩餘的幾十名侍衛迎著迭次騎兵衝了上去,一瞬間,他隻覺自己仿佛被卷入了高速旋轉的漩渦。

  數不清的戰馬從身側飛騰而過,手裏的龍鱗刀重複著揮舞劈砍橫掃的動作,滾燙的鮮血接連噴濺到臉上。

  此刻,葉衡終於明白了父王說的,那些花巧的武功招式到了千軍萬馬的戰場上全無用處。

  混亂的人群和飛馳的馬匹在周圍急速交替翻飛、鮮血四濺,無數兵器揮舞刺殺、慘叫四起。

  沉重的金屬撞擊聲、馬匹的嘶鳴聲、人的慘叫聲在他耳邊轟響成一片,幾乎要把他震聾。

  原來這就是戰場,這就是父王度過半生、為自己和兄弟們、為母妃和姨娘們掙來如今錦衣玉食的生活所經曆的戰場。

  廝殺間,葉衡的戰馬被射死好幾次,每次都有緊隨身側的侍衛把自己的坐騎換給他。

  侍衛們緊跟在世子周圍,在他左右後方全心全意保護他,為他砍翻和刺倒後方和兩側的敵軍,而葉衡隻需要對付前麵來的敵軍,和空隙裏淩空飛來的亂箭。

  雖然陷入了上千人的大軍陣,但他們這支六十人的小隊伍卻陣型森嚴、勇悍絕倫,仿佛一柄鋒利的柳葉小刀,在一個巨人的身體裏絞動。

  葉衡再次體會到父王說的,戰場上軍紀和陣型比個人武功更重要,一個嚴密的陣型可以打敗數倍於己的敵人。

  父王給他的六十多個侍衛都經過嚴格訓練,始終保持陣型不亂,倒下一個立刻有人補上,一直殺到天色昏暗,仍舊如激流中的磐石般屹立不倒。

  這時,時何敏銳地發現敵陣右翼出現了騷動,一彪人馬從西南側強行楔入。

  如一道狂飆的電光撕開了混亂的軍陣。

  為首將領更是勇猛,戰刀揮舞,所向披靡,如入無人之境,她周圍全是翻倒的敵騎和淩空飛舞的斷臂殘肢。

  她就這樣殺出一條血路朝葉衡直奔而來,嘶聲大吼:“快跟我走!”

  葉衡一刀斜揮,砍翻橫裏衝上的一騎,抹了一把滿臉鮮血。

  滾滾征塵、屍橫遍野裏,他定定地看著來者,靈海深處掀起了驚濤駭浪——

  是剛才那個女頭領!她回來救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