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謊言
作者:羅姽      更新:2021-01-14 20:39      字數:2833
  循哥兒被抬回來時,整個人昏迷不醒,一張臉完全變形了,腫脹不堪,散亂的發絲被粘稠的血粘住,淩亂的衣衫下露出的皮膚,到處都是暗紫色的淤血。

  奶娘宋氏撲上去大哭:“循哥兒,我的兒,你這是咋了?誰把你打成這樣?!”

  淺淺臉色蒼白,渾身發抖,咬著牙道:“誰敢在王府裏對循哥兒下這般狠手?”

  晴皎打了一盆溫水進來,給循哥兒擦拭血跡,剛撩開循哥兒衣衫,就見到皮膚上到處是青紫的痕跡,不忍地別過臉。

  “不是我……”循哥兒雙目緊閉,痛苦地呻吟著,“姝兒,求你饒了我……”

  奶娘和晴皎離他最近,聽到此語,不由對視一眼,又看向淺淺,晴皎道:“是郡主!”

  “什麽?”淺淺臉色一變,“當真?”她湊上去輕喚,“循哥兒,告訴娘親,是誰打你?是郡主麽?”

  “姝兒,不是我告的狀,真的不是我……”循哥兒還在痛苦地輾轉呻吟。

  這回淺淺聽清了,黑羽般的雙眉騰起怒火:“沒錯,敢在王府裏打循哥兒的,也隻有郡主!”

  說著就往外衝:“我去王妃院找二妹!”

  晴皎一把扯住她:“小姐別急,等大夫到了,循哥兒蘇醒過來,我們把事情問清楚。再等王爺回府,先向王爺稟報。”

  大夫很快到了,給循哥兒行了針,又開了內服外敷的傷藥,叮囑了幾句,正要離開。

  循哥兒突然劇烈咳嗽,奶娘忙把他扶起來,突然他一口鮮血噴了出來,嚇得奶娘大哭,淺淺衝上去揪住大夫衣襟,厲喝:“你剛才不是說未傷及髒腑麽?!”

  大夫忙戰戰兢兢道:“確實未曾傷及髒腑,這是嘴巴和鼻子被打破了流的血,因為你們一直讓他平躺,就淤積在喉嚨裏了。”

  淺淺曾在前線救護傷兵,多少懂一些醫護常識,這才放開大夫,默默流著淚坐在循哥兒榻邊。

  “派人去署衙候著了嗎?”淺淺目光未離循哥兒,問道。

  “已經派人去了。”晴皎回答。

  淺淺頷首,輕撫循哥兒沉睡中仍緊緊擰絞的濃眉。

  這不是她的親兒子,卻是她後半生固寵的依靠。隨著歲月流逝,無論是出於利益,還是出於母性,她對他的感情愈來愈深。

  葉姝的侍衛竟敢打一位王府公子,足可見循哥兒的地位。

  而循哥兒的地位,反映的正是她自己的地位。

  自從霏霏生了第二個兒子,這兩年奕六韓對她冷落得厲害,這次外出回府,他自己大概也意識到了,這幾日都住在她這裏,有意彌補。

  今晚他應該不會再來蘇夫人院,該去薛夫人那裏了,因此淺淺特意派人去署衙候著,以便第一時間把循哥兒被打之事稟報奕六韓。

  ————

  奕六韓下職往內院走的時候,在甬道邊站住了。

  春風輕拂,桃花紛飛,彩蝶蹁躚。

  蘇葭湄穿著湖藍色長裙,銀色泛光的紗衫,頭梳百合髻,斜插一支式樣簡潔的翠玉步搖。

  露水般清冽的珠串在額際搖曳,輝映著她淡妝輕勻的冰姿雪貌,渾身流轉著難以言說的清雅高貴,正步步生蓮、衣袂輕揚地穿過花雨行來。

  奕六韓隻覺驚豔,站定了看著,眼中流露疑惑:這個大美人是我的小湄嗎?

  昨晚晴皎告狀,說小湄悄悄讓姝兒去給阿墨送行,他今早衝到王妃院,衝她一陣怒罵。

  當時小湄正要出門,扔下一句:“今日要旁聽公堂,施先生在等我,回頭再和你講。”行色匆匆地走了。

  想到妻子早上那副“我忙得很,沒工夫和你扯這些有的沒的”的模樣,他就火冒三丈。

  於是故意板著臉,抱臂靠在一棵樹幹瞪著她。

  她後麵跟著的侍衛齊齊向他行禮:“參見王爺!”

  “嗯。”他淡淡頷首,示意免禮。

  她向後做了個手勢,讓他們都下去。

  “今日對簿公堂結果如何?”他攤開手讓一片落花掉在掌心,然後放進嘴裏嚼著,帶著散漫的不羈,倚著樹問她。

  她眼中掠過一抹冷光,上前挽了夫君胳臂:“他們供認了,果然是訛詐,火是他們自己放的。那日我去現場一眼就看出異常,幸虧我立刻派人把他們看住,還扣押了為他們拉貨的車夫。施先生這回也幫了不少忙,人證是我找的,物證都是他找齊的。”

  蘇葭湄正要和夫君細說,一個小廝突然從儀門後冒出來:“王爺!”

  奕六韓一看是蘇夫人院的小廝,問道:“何事?”

  “蘇夫人請王爺去。”

  奕六韓皺起了眉頭,心想,最近幾日都留宿在蘇夫人院,還不夠嗎?淺淺也太不知足了,還特意派人來候著。

  “告訴蘇夫人,今晚我在薛夫人院。”

  說罷繼續攬著小湄的纖腰往前走,那小廝急了,蘇夫人有令,請不到王爺,這個月的月例就得扣除,遂搶前兩步,喊道:“王爺,循哥兒被人打傷了!”

  奕六韓停下腳步回過頭,俊目圓睜:“什麽?誰打的?傷得重不重?”

  小廝搖頭道:“不知是誰,下手很重,循哥兒被打得血糊糊地抬回來。”

  奕六韓又驚怒又心痛,調頭就朝蘇夫人院走,蘇葭湄趕上去:“夫君等等,我也去看看。”

  ——————

  “王爺駕到!”

  “王妃駕到!”

  一見奕六韓到了,屋子裏的幾個女人都站起身來,但是看見蘇葭湄跟著進來,淺淺和晴皎的臉色變了。

  奕六韓一眼看見兒子躺在臥榻上,滿麵急痛,三步並作兩步跨上前,俯身痛呼:“循哥兒,你怎麽樣?”

  蘇葭湄問淺淺:“大夫來過了麽?”

  淺淺恨恨地瞪著她,紅唇緊抿,一言不發。

  奕六韓給兒子拿完脈,檢查了各處傷口,發現並未傷及肺腑,方才鬆了一口氣,抬頭怒喝:“是什麽人幹的?竟敢在我的王府裏打我的兒子?!”

  淺淺眼中燃著怒火,咬牙瞪視蘇葭湄。

  蘇葭湄莫名其妙,也毫不相讓地與她對視。

  姐妹倆一個如驕陽下灼灼的海棠,一個如冰雪中冷豔的寒梅,就這樣毫不相讓地逼視對方。

  晴皎見狀上前一步:“循哥兒,快告訴王爺,是誰下的手?你不用因為王妃在這裏就害怕不敢說,有王爺給你做主!”

  蘇葭湄心中一寒,冷冽目光掠向晴皎。

  她的第一反應是淺吟姐姐和晴皎,聯合循哥兒演了一出苦肉計,做了局要陷害她。

  她小時候沒少被孫佳碧設彀陷害,雖然每次都能用計脫險,卻時時刻刻活在警惕與戒備中,形成了她不信任何人、隻相信自己的性格。

  “是姝兒……她認定是我……把她給阿墨送行的事……告訴父王……她讓她的四個護衛打我……還對他們說……”

  循哥兒說到這裏,突然怯怯地看了王妃一眼,那一眼流露出深深的畏懼和害怕,清晰地落入了奕六韓眼裏。

  奕六韓心中一凜:好啊,蘇葭湄,我的庶子如此害怕你,可見我不在府裏時,你是怎樣對他的。

  奕六韓對兒子大聲喝道:“說!別怕!有父王為你做主!你是我的兒子,誰敢薄待你,父王絕不饒她,不管她是誰!”

  一麵說著這話,一麵拿嚴厲的目光盯著蘇葭湄。

  蘇葭湄一陣寒心,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把怒火壓下去。

  循哥兒再次悄悄看了蘇葭湄一眼,眼神裏充滿恐懼,深深垂下頭,聲音小如蚊蠅:“姝兒對他們說往死裏打……”

  “大聲說,說給大家聽,別怕!”奕六韓怒喝。

  “是。”循哥兒身子顫抖,脖子一縮,結結巴巴說道,“姝兒對他們,對他們說,你們若把循哥兒打死了,王妃會重金酬謝你們……將來,將來還會悄悄提拔你們……就算,就算王爺怪罪,王妃也有本事把你們,把你們安插到朝廷裏做官,不讓王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