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八年後
作者:羅姽      更新:2021-01-14 20:39      字數:3437
  八年後。

  晉王府西後院演武場。

  刀光如雪,槍影重重,兵器鏗鏘聲連綿不絕,兩條身影閃電般來去。

  忽然間,森冷的槍尖穿破翻滾的刀雲,如毒蛇吐芯般直襲使刀者的胸口,馬刀掄起一道圓月般的弧度去格擋,然而那槍尖似帶著千軍萬馬的力量,猛地挑開刀鋒,往上直襲對手咽喉。

  眼看避無可避,“鐺”地一聲,不知何處飛來一枚錢幣,長槍竟被一枚小小錢幣震落於地,發出鏗然撞擊聲。

  使槍者兵器脫手,徹底暴露在對手麵前。

  使刀者眼中掠過帶著戾氣的殺機,足尖頓地,身形驟然躍起,刀鋒挾著銳嘯聲猛地砍向使槍者的肩膀。

  使槍者絕沒想到對方會突然殺機迸現,不過他的動作極其敏捷,猛地一低頭,呼嘯的刀鋒落了空。

  一聲憤怒的低吼,使槍的少年順勢一旋,飛腿踢中了對方的手腕,致使對手彎刀脫手飛出,人也失去平衡跌坐在地。

  使槍者趁他跌倒,衝上去就把他撲在地上,凶猛的拳頭接連狠狠擊落:“你竟敢對我下殺手!”

  “三弟,住手!”一直在場邊觀看的高個少年衝過去拉開葉衫,蹲下來查看被打的少年傷勢,“循哥兒無事吧?”

  循哥兒粗暴地推開葉衡,起身彎腰去拾地上掉落的彎刀,突然有鮮紅的液體一滴滴掉落在細沙石地麵。

  循哥兒捂住鼻子把頭仰起來。

  “流鼻血了嗎?”葉衡擔心地走過來,“別仰頭,低下頭……”他伸手欲拍打二弟的後脖頸幫他止血,孰料循哥兒吼了一聲:“不要你管!”揚起手中的彎刀突然朝葉衡臉上劃去。

  “大哥小心!”那邊葉衫脫口驚呼,身形縱起欲過來相救。

  葉衡一麵側身避開,一麵閃電般出手,抓住循哥兒的手腕,溫潤的雙眸少見地騰起了怒火:“循哥兒,你……”

  雖然他及時地避開了刀鋒,然而龍鱗刀是罕見的絕世神兵,刀鋒離皮膚尚有兩寸,刀氣卻劃破了葉衡臉頰,留下一道極細的血痕。

  “你這個狼心狗肺的畜生!”葉衫氣得大罵著衝過來揪住循哥兒衣領就要揍他,卻再次被葉衡拉住,“算了,三弟!”

  “這把龍鱗刀父王本來是要傳給大哥的,大哥讓給你,你卻用它來傷害大哥!”葉衫氣得雙目圓瞪,幾乎把循哥兒擰起來暴吼。

  “三弟,放開循哥兒!”葉衡強行把葉衫拉開。

  “誰要他讓!我才不稀罕這破刀!”循哥兒抹了一把不停流淌的鼻血,將龍鱗刀“鏘”地扔在地上,捂著鼻子掉頭就跑了,身後留下一連串梅花般的殷紅血跡。

  “大哥,你就不該太縱容他!”葉衫不服氣地喊道,“父王讓你監督我們習武,他打不過就偷襲、下毒手,你都不稟報父王,替他瞞著,結果他改了沒有?”

  葉衡眸色凝重地看過來:“你今日也有點過了,若非我以銅幣擊落你兵器,你的槍就傷了循哥兒。”

  “大哥,你不信我能收住槍勢?”

  “我隻是怕萬一。”

  “那樣的槍勢,我早就能收住。大哥不信可以來試試,咱倆切磋切磋。”葉衫躍躍欲試。

  葉衡俊秀的眼眸泛起大海般寧靜深遠的波光,拾起地上的龍鱗刀,氣度沉凝:“好,咱們倆練一練!”

  兄弟倆在場中拉開了架勢,還是刀雲翻滾,槍影重重,然而龍鱗刀到了葉衡手裏,卻比剛才循哥兒使起來更加勢大力沉,密不透風,幾乎沒有破綻可尋。

  “喂,大哥,你太厲害了,我防守尚且吃力,哪裏施展得開!你得讓著我,才能看我會否收住槍勢!”葉衫在疾風迅雷般的刀雲中騰挪閃轉,不住地叫喊著。

  葉衡微微一笑,賣了個破綻,葉衫槍尖發出厲嘯,一股淩厲的氣勁沿著槍鋒爆開,直刺葉衡胸口空門。

  葉衡不避不閃,槍尖卻在一瞬間凝固,停在葉衡胸前一寸,槍鋒冷冽的光芒映亮了兄弟倆眼中不約而同綻放的笑意。

  “如何?我說我能收住吧!”葉衫得意洋洋地嘿嘿直笑,露出一口雪白牙齒,他笑起來的時候非常像奕六韓。

  葉衡讚賞地拍了拍葉衫的肩膀,溫厚的微笑如春風拂麵:“三弟果然長進很快!”

  “哈哈!大哥終於肯誇我!”葉衫喜之不盡。

  “我平時不曾誇你嗎?”

  “你誇循哥兒比誇我多。”

  葉衡愛寵地拍著葉衫後頸:“你這小皮猴,誇你多了,你豈不是要翹上天去了!”

  練武結束,兄弟倆各回自己住的院子,用過午膳後,下午還要去書院讀書習文。

  這幾年霏霏又給奕六韓生了一個兒子,取名葉徵。奕六韓十分寶貝小兒子,霏霏也是親自撫養,無瑕再傳授幾位郎君武功。

  加上幾位郎君都已是十五六歲的少年,武功精進很快,霏霏與他們對練越來越吃力。

  因此,近兩年奕六韓每天下職或休假時,都親自教習武功。他不在時便由世子葉衡督導兩個弟弟練武。

  葉衡其實才比二弟大一個月,比三弟大半歲,但武功卻遠遠超過兩個弟弟。

  “定是王爺藏私,把最厲害的武功都傳授給世子了!”晴皎一麵用熱毛巾為循哥兒擦拭鼻血,一麵埋怨道。

  “晴皎,跟你說過多少次,不許這樣說。”淺淺嗬斥道,俯身細看循哥兒傷勢,“拳腳無眼,切磋武功受點傷算什麽……”

  “是三弟要殺我!”循哥兒倏地抬起眼眸,恨恨地道,“如果不是大哥用錢幣打落三弟的槍,他的槍已經刺進我的脖頸了!”

  淺淺慢慢直起身,豔麗的眉目間逐漸籠了一層陰霾:她知道霏霏討厭自己。

  當年奕六韓本來打算饒過霏霏的表兄,是自己堅持要奕六韓處死冉中陽。當時那件事隻有奕六韓的親兵知道,奕六韓也沒有告訴任何人。

  淺淺以為霏霏並不知道,但後來發現霏霏對自己非常憎惡,淺淺才猜測,霏霏大概是知道了。

  誰告訴霏霏的?

  淺淺記得殺冉中陽時有幾個親兵在場,但她一向不在這些事上留心,竟未能記住是哪幾個親兵,故而根本無從查找。

  淺淺歎了一口氣,勸循哥兒道:“為娘和薛姨娘有些舊日過節,你以後盡量避開三公子和四公子。無事多和世子親近,世子倒是個仁厚的。”

  淺淺扶著廊柱直起身,望著庭院裏的玉蘭花被風吹落,撲啦撲啦地墜在地上,每一朵潔白花朵墜落塵埃都在她心上落下一抹說不出的痛,美豔的墨瞳彌漫開難言的傷感之色。

  她那雙曾經比星辰更明亮、宛如碎鑽般晶瑩剔透的眸子,因為年齡的緣故變得黯淡了。

  她是奕六韓的女人裏年齡最大的,又是二嫁之婦。當年熱戀時,他或許迷戀她成熟美豔的風情,現在她卻像是開到極盛的花,逐漸接近衰敗。

  尤其是前兩年霏霏又生了一個兒子,榮寵已經大有超越她的趨勢。

  加上霏霏又和二妹交好,明顯地孤立自己。

  淺淺垂下卷翹的濃睫,突然想到那年跟著奕六韓出征,母親和自己斷絕關係時說過的話:你要跟他去就去吧,你會後悔的!淺淺,為娘是過來人,對男人看得比你透,男人的愛根本就不可靠!你的心機手段都不是那個野種的對手,你以為僅憑男人對你的寵愛就可以和她爭嗎?

  —————

  王妃院,綠柳垂絲,桃李爭豔,微風輕拂,暗香盈盈。

  葉衡抱著刀剛走到第四進,就見蘇葭湄從池岸邊的花林走過來。

  蘇葭湄穿著一襲白色窄袖上襦,水綠色長裙繡著蓮花荷葉,寶藍色披帛繞過她的香肩,從她白如凝脂的皓腕輕盈飄曳於地。

  發髻上插著一枚青玉芍藥步搖,耳垂下的綠鬆石耳墜輕輕搖曳,除此之外別無飾物。

  一身白綠二色,從梨花林中走來,雪白梨花如雲如絮映襯之下,猶如梨花仙子,說不盡的美麗清雅,高貴絕俗。

  今年三十一歲的她,又生了一個女兒後,竟越發體態豐韻,嫵媚美豔。

  她本就身材嬌小,長相又顯嫩——大眼睛,小翹鼻,櫻桃小嘴,皮膚白嫩,美得精致無瑕。生了三個孩子後愈加風情萬種。

  葉衡乍一看還以為是妹妹葉姝。

  待看清是母妃,吃了一驚,因為母妃為父王打理產業,經常不在府中,連忙抱著刀恭恭敬敬地行禮:“母妃!”

  “是衡兒?”蘇葭湄加快腳步趕過來,清亮鮮潔的衣色,猶如天光雲影搖蕩著她動人的身姿,而在這之上,盛開著她明麗清婉的笑容,親手扶起兒子,“快免禮!衡兒剛習武回來麽?”

  “是的,母妃。”葉衡徐徐起身,麵帶溫雅的微笑。

  蘇葭湄仰起頭,無盡慈愛的目光輕柔拂過兒子的臉,驀地一凝:“你臉上受傷了?”

  抬手撫上兒子臉側那道極細的刀傷,心疼不已:“怎麽搞的?”

  “對練武功傷到了,無事。”葉衡對母親安撫地笑道,“父王滿身都是傷疤呢。”

  蘇葭湄柳眉一揚,嬌嗔道:“那是沙場征戰留下的,你武功本就比弟弟們高出不少,尋常切磋怎會受傷?”

  葉衡素知母親聰慧,什麽事都瞞不過她,當下摸著腦袋嗬嗬笑著打哈哈:“我的武功也沒比弟弟們高多少嘛,總會有閃失的。”

  蘇葭湄搖搖頭不再多說,美麗的杏眼卻暗藏一絲陰霾。

  陽光透過層層梨雲花海射下,照著兒子的劍眉星目,十五歲的少年,已是英姿勃發,酷肖乃父。

  然而,他似乎把父親最重情的那部分繼承了,太過仁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