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4章 情敵鬥詩
作者:
羅姽 更新:2021-01-14 20:39 字數:4466
奕六韓命人開庫房,讓白永川帶來的幾個珠寶商和金器商看貨,經過一番討價還價,最終達成交易,簽訂了契約,隻等下次這幾家商號派人送銀子來,便可提貨。
事後,白永川送幾位商戶出去,奕六韓拽住他的大袖:“白兄送完客即請回,稍後我們夫婦要宴請白兄。”
宴席就擺在軍衙大堂,奕六韓和蘇葭湄夫婦坐了首位,下首第一位即是白永川。
與宴的都是奕六韓最親信的幕僚,蘇葭湄便摘了帷帽,拂了拂鬢發抬起頭來,那一刻,整個大堂仿佛有璀璨的光輝綻放。
她的美,宛如雪山頂上盛開的雪蓮,神情間始終蘊著寒意,盡管她也溫柔含笑,但那骨子裏的冷冽仍是無法掩飾地散發出來。
白永川心中驚豔的同時,卻不敢多看,莫說她的丈夫在場,就是平素和她相處,他也是不敢造次的。
她每次見他身邊都站著一個高峻勇武的侍衛(侯希光)。
席間,白永川主動端起酒杯向奕六韓夫婦敬酒:“王爺有王妃這樣的賢內助,能謀善斷,不讓須眉,真是可喜可賀,令人稱羨!這杯酒,白某敬王爺和王妃!”
奕六韓嘴角泛起冷笑,這祝酒詞明顯是衝著自己的妻子來的,他端起酒杯,在蘇葭湄正要端杯站起時,大手一把摁住了她,直接把她摁在座位上半點都動彈不得。
“本王的愛妻不擅飲酒,我替她喝了這杯!多謝白兄為我們夫婦盡心!”奕六韓一飲而盡。
蘇葭湄清冷絕麗的眉目靜若止水,紋絲不動坐在椅子裏,任夫君的大手鐵鉗般將自己牢牢摁住。
白永川的目光落在奕六韓按在蘇葭湄香肩的那隻手,那是一雙內力雄勁的手,他想起那晚應該就是這隻手打出暗器,傷了他的坐騎,將他掀下馬背,摔傷了腳。
哼,武功高強又如何,百戰百勝又如何,還不是武夫一個。
王妃雅工器樂,精擅詩書,仙子般的人物,你這種武夫根本就配不上她,也不會懂得欣賞她。
白永川俊秀的眼睛裏耀著狂狷,一拂大袖哈哈笑道:“原以為王爺長在蠻貘之鄉,又戎馬倥傯,是不懂憐香惜玉的。不想今日一見,王爺和王妃倒是夫唱妻隨,琴瑟和諧嘛!”
奕六韓在心裏大聲罵娘,表麵上不動聲色地一軒劍眉:“豈如白兄憐香惜玉?情深夜夜有淚痕,白兄為了佳人天天躲在家裏哭,這份柔情真是我光聽聽都要感動哭了……”
說罷真的拉起袖子作拭淚狀,還聳動肩膀假裝抽泣。
白永川聽奕六韓吟出了自己寫給蘇葭湄的詞,先是一臉尷尬。之後見奕六韓哭得像模像樣,頓時目瞪口呆。
他從來沒和大名鼎鼎的晉王相處過,不知道他是這樣搞怪的一個人。
蘇葭湄在旁邊無可奈何地靠近夫君低聲道:“行了,夫君,別借酒發瘋。”
奕六韓這才用袖子揩了揩並不存在的淚水:“白兄的詞寫得真是直白啊,連我這樣長在蠻貘之鄉的人都聽得懂,還能朗朗上口,花牆月色,照我無眠芳樹側,費盡思量,不過相思夢……”
白永川心虛地看了蘇葭湄一眼,忙出言打斷:“王爺!不過是閑來無事的消遣之作,讓王爺見效了!”
奕六韓高挑劍眉,嘲諷地看著白永川,撫著下巴不懷好意地笑道:“白兄既然喜歡作詩消遣,我倒願意奉陪。”
白永川驚訝道:“王爺也會作詩?”
“哈哈,當初迎娶王妃時的催妝詩可是我自己做的,不曾假手他人,你問問王妃,那首詩做得如何?”
蘇葭湄臉上漾起甜笑,靨生紅暈,明眸含情,脈脈凝望夫君,點頭道:“夫君那首催妝詩的確情深意摯,文辭斐然。”
奕六韓在桌案上握緊了妻子嫩滑的小手:“今日我便為愛妻再做一首,你出題!”
白永川呆呆看著他們夫妻,心中有無盡惆悵蔓延,當下一頓酒杯:“我也作一首,與王爺比比高下,王妃請出題!”
奕六韓斜眼看過來,浮起興味盎然的笑意:“如此更好,就讓本王的愛妻出題,我與白兄比比賦詩!”
蘇葭湄側首看見薑希聖酒宴上仍在低頭看賬目,心中一動:“就以數字從一到十,再到百、千、萬、億,做一首不限韻的古風如何?”
“好,就這個!”奕六韓雙目閃亮,霸氣地看向白永川,“誰先來?”
白永川秀目中升起傲然:“自然是我先來,我聽說王爺長大的地方連文字都沒有,王爺學文賦詩不過五六年,在下卻是二十餘年浸淫其中。自然應該是我當仁不讓。”
“應該限定時辰吧?”薑希聖從賬目裏抬頭,亦是興味盎然,頷下三綹長須無風自飄。
蘇葭湄微笑道:“軍衙裏可有琴?”
立即有人取來瑤琴,蘇葭湄起身離開席位,在一旁專設的琴幾後坐下:“我彈琴,你們隨著我的曲調作詩,我琴聲不歇,你們吟詩不停。我琴聲止,你們吟詩罷。如何?”
頓時滿堂喝彩,在座人等紛紛交頭接耳,撫掌稱好:“這個風雅!”
“有趣得緊啊!”
“王妃請!”白永川站起身,滿麵自信,廣袖飄揚,身姿俊逸,望之有如謫仙。
蘇葭湄試了試弦,纖指一旋,一縷清婉的琴音便幽幽顫動在空氣裏。
白永川負手立於堂上,抬頭看見窗外秋空如洗,雁陣驚寒,曼聲吟出了第一句詩:“一聲秋雁……”
立刻有人擊掌叫好。
隨著一串串美玉相擊般的琴音響起,白永川的第二句詩脫口而出:“兩鬢塵霜……”
又是幾聲叫好聲響起,琴聲如雪山流泉般跌宕起伏,白永川如行雲流水,一瀉千裏地吟了下去:
三更征鼓斷人腸。
四麵邊聲起,
五洲戰馬嘶。
悲笳聲動六軍,北辰光照七星。
從軍行。
八荒寒月籠平沙,九疆狼煙鎖戍樓。
十營隨金鼓,百戰功難成。
卻千騎埋骨,萬夫成灰,憶難歸。”
詩作到這裏,已經從一到十再到百、千、億,然而蘇葭湄的琴聲並未停止,如江水雪浪排山倒海,激越錚琮有如萬壑爭流。
滿堂賓客幾十雙眼睛都一瞬不瞬地盯著白永川。
剛才蘇葭湄有規定,琴聲不止,作詩不停,大家都好奇白永川會如何把詩繼續作下去。
白永川隻歇了一秒就流暢圓轉地繼續吟道:
憶難歸,望萬裏關河,千山暮雪。
愁腸百轉回。
十指撥篆香,九夢入胡疆。
八曲屏風掩閨夢,為誰妝?
額點七瓣蓮花,裙拖六幅湘江。
五更霜。
四聲素弦斷。
三秋桂花寒。
兩行清淚,
一箋相思,
孤枕眠。
念到“一箋相思”時,琴聲驟止,然而蘇葭湄突然又一抹,白永川感激地看她一眼,心中驚歎她的才華,隨著她抹出的餘韻曼吟出了最後一句,拖長了調子:“孤——枕——眠。”
滿堂響起潮水般的喝彩聲,白永川兩手負在身後,傲然立於金碧煥彩的大堂,襟袖微揚,秀頎俊雅,風姿無雙。
幕僚們不禁擔心地望向他們的王爺,卻見奕六韓輕晃酒杯,唇際帶笑,蕭然自若。
幕僚們不禁暗暗想到,王爺如此從容,莫非因為王妃以前曾經做過以此為題的詩,王妃這是幫自己夫君作弊了?
可是王妃那春山般秀氣的黛眉籠著一層擔憂看著王爺,不像是裝出來的。
“夫君……”蘇葭湄美眸浮起愧疚之色,她不該出這麽難的題目,夫君如果做不出詩,或者做出的詩比白永川遜色,自己這不是故意讓夫君難堪,反倒讓別的男子出了風頭。
夫君以後隻怕更不許我再在外麵奔波了……
正煩亂地想著,夫君明亮的眼睛看過來,從容微笑,宛如朗日當空:“愛妻請開始吧!”
蘇葭湄觸到夫君自信的眸光,仿若有無形的靈犀觸動心弦,低頭抹琴,一縷激昂曲調錚然而起。
眾人一聽這起音的曲調如此激越,便為王爺捏了一把汗。
需知剛才白永川不僅出口成章,幾乎不假思索,而且詩意和琴曲兩相呼應,詩的前半闕是講征人出塞,豪情激蕩,後半闕蘇葭湄的琴曲漸漸低緩,詩便切換到思婦不眠。
王爺如果不能契合琴曲而作詩,豈不是等於承認另一個男人和王妃心意相通?
然而,蘇葭湄琴音剛起,奕六韓就豪邁吟道:
“一腔熱血”
頓時滿堂爆發了喝彩聲:“好!好!”
其實他這句起興,從意境上來說,略遜於白永川的“一聲秋雁”,然而當人們聽下去,卻發現奕六韓的詩一句比一句出彩:
兩袖如風,
三尺青鋒執素手,
與君騰四海五洲。
戰馬嘶鳴六合,
七弦琴震古樓。
踏八方,鐵甲錚嶸,
血染九幽黃泉,劍拚十載風霜,
百戰千秋。
終是功成萬骨,
憶白頭”
到此,已是一到十到千到萬到億吟完一遍。
在座眾人均是震驚不已,五體投地。
白永川嘴角掛著一絲不以為然的淺笑。
到現在為止,王爺的詩並未超越他,不管是文采,還是立意,甚至意境上還遜他一籌。且看下半闕吧……
隻聽蘇葭湄琴韻微變,複轉柔情,宛如輕舟已過巫峽,從激越跌宕進入浩渺廣川,靜水深流,月照千裏。
奕六韓連氣都未換,幾乎一息不停地繼續吟了下去:
憶白頭,
輪回萬世隔冥河
望斷千百滄桑,盼停留。
十裏長亭細風柳,
九盞梨白清酒,
述不盡八拜情意,如哽在喉。
眼見得七夕鵲橋月似鉤,
六神惶惶五味湧,泛輕舟。
忽聽琴瑟四起,三更鼓罷,
風吹錦裘。
與爾兩目絞絞,
一世相守!
吟詩至此,琴韻頓止,餘韻幽幽,蘇葭湄十指離弦,雙目含淚,抬頭望著夫君。
奕六韓也正情深似海地望著她。
一世相守,一世相守!
夫君的詩最後這句結語,震得蘇葭湄整個靈魂都顫動了。
堂上在一瞬短暫的沉寂之後,驀地爆發出雷鳴般的喝彩聲。
“訴不盡八拜情義,如鯁在喉。”
蘇葭湄剛才聽見夫君這一句時,鼻子一酸,眼睛都濕了。
這是夫君暗指自己最好的兄弟一個一個背叛他。
夫君,我會陪在你身邊,結發為君婦,執手長相思,我和你是八歲就定親的夫妻,我們要生同床死同穴,永生永世在一起!
奕六韓走上去牽起蘇葭湄的小手,兩人同回席位坐下。
奕六韓衣袖一揚,擎起高足酒杯,笑得和煦如春風:“白兄,共飲此杯!”
白永川臉上的笑容有些僵硬,心中失落得猶如被人生生挖去一塊。
他原以為,晉王不過一介蠻族武夫,不可能和王妃這等冰雪聰慧的女子有共鳴,那麽自己至少可以和王妃做一對靈魂知己。
現下看來,他們夫妻感情深厚,鸞鳳和鳴,竟是毫無間隙可容外人插足。
奕六韓當然看出了他的失落,也更加堅信了小湄對自己的心,自從他吟出“一世相守”這句詩,小湄的眼睛就沒有離開過自己。
這次鬥詩,奕六韓對白永川此人算是既拉攏,又示威,之後,他不再幹涉蘇葭湄和白永川打交道。
年節時,葉太後的聖旨下來了,聖旨中說她禦覽了奕六韓措置西域的奏疏,表彰奕六韓平定西域之功,並敕封葉衡為世子,葉循為定遠公,葉衍(衫兒)為長樂郡公,葉姝為晉陽郡主。
雖然府中早就把姝兒稱為小郡主,但正式的冊封直到此時方才下來。
於是奕六韓決定,年初一在王府大擺宴席,既慶祝年節,又慶賀兒女獲賜爵位。
年初一這天,王府所在大街冠蓋雲集,車馬塞道,各種豪華高車駟馬堵在街口進不來。
管家李忠急得冷汗涔涔,帶著家丁們前往疏通道路,這時一員家丁飛跑過來稟報:“李叔,堵住前方路口的不是咱們家的賓客,是東邊尚義街坊的長公主府邸的賓客!”
“什麽,長公主府的賓客這麽多?”
仆從中立刻爆發一陣低低的猥褻笑聲:“真是男寵三千啊!”
李忠立刻以嚴厲的眼神掃過去,低喝道:“不要謗議皇家貴胄!我即刻去請示王妃,是否讓公主府的賓客先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