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章 兄弟再會(1)
作者:羅姽      更新:2021-01-14 20:39      字數:3833
  夕陽在前方像張開翅膀滑翔的火鳥,隨著他們急速的奔馳而移動著,地麵逐漸從堅硬的戈壁變成細軟的黃沙。

  瀚海無邊,沙原莽莽,到處點綴著零星的灌木,夕陽下馬蹄揚起的沙塵,宛如一道道金色的輕紗……

  暮色越來越濃,遠近起伏的沙丘,蒙著紫紅色的夕照,神秘、詭譎、蒼涼。

  一行人逐漸進入沙漠深處,植被越來越稀疏,到後來幾乎連灌木也看不見。

  月色下隻見一座座起伏的沙丘,帶著神秘的陰影和美妙的曲線,匍匐在無垠廣漠中。

  這時,奕六韓突然勒馬,急速奔馳中提韁,流星?一聲龍吟般的長嘶,高高揚起前蹄。

  整個親兵隊都停了下來,奕六韓指著前方沙丘一柱直直的黑煙:“那是狼煙!前麵有人宿營!”

  奕六韓一夾馬腹,揚鞭疾馳,快要接近那柱狼煙之時,奕六韓把親兵隊分成幾支小隊,從幾個方向朝狼煙升起的那座沙丘包圍過去。

  盡管是夏日,沙漠的夜晚卻冷得如在寒冬,慕煙牙齒不斷打戰,發出噠噠噠的聲音。

  一個親兵回來了,說是沒找到樹枝,但是找到了一些狼糞。

  侍衛隊長沒說話,他正專心給肩上箭傷刮肉,這箭是梁軍特製的“烏骨鐵脊箭”,箭尖有倒勾,入肉後牽扯勾連,必須割肉清瘡。

  慕煙被捆得結結實實躺在沙地上,眼睜睜看著侍衛隊長刮他自己的肉。

  除了額頭有冷汗沁出、腮幫因緊咬而變形,那個鷹鉤大鼻的波斯人,竟是連手都不抖一下。

  那親兵見隊長不說話,便將狼糞點燃,誰知,隊長突然怒吼一聲:“點狼煙作甚!你想找死啊!”

  嚇得親兵愣住了,一時未作任何反應。

  隊長跳起來,撲上去踩那燃燒的狼糞,卻扯動了剛刮過肉的傷口,痛得他一陣暈眩,差點栽倒在地。

  這時,又一個親兵抱著梭梭樹枝回來了,隊長大罵道:“我就說能找到樹枝!你他媽急著點什麽狼糞,不知道狼煙升得高、看得遠,容易暴露嗎!”

  這一動怒,傷口越發痛得鑽心,一個踉蹌,摔倒在地。

  點狼糞的親兵一邊求饒,一邊忙不迭去熄滅狼煙,然而那直直的狼煙卻已經升起半空高。

  “咱們換個地方!”隊長厲喝,踉蹌著爬起來,一個親兵來扶他,卻被他倔強地掀開。

  十多個親兵在隊長指揮下,把慕煙抱上馬背,收拾好行囊,牽著馬匹,剛轉出這座沙丘,前方沙丘上,月光下有一道影子從沙丘頂直直投下。

  慕煙臉朝下被綁在馬背,並沒有看見什麽,卻感覺到一種恐懼而絕望的情緒,在自己周圍蔓延。

  她的心急跳起來,猶如陽光下躍出冰窟的魚,突然得到了呼吸和陽光!

  是他嗎?是他嗎?

  她幾次試圖抬頭看,卻因被綁得太久,實在沒有半分力氣,隻能聽著驟然而起的弓弦聲,接著是刺耳的破空聲,和淒厲的慘叫聲。

  有人體滾落在她身前,一支利箭射進了他的眼睛,從後腦穿了出去。

  廝殺和慘叫在身邊沸騰,刀劍寒光縱橫閃耀,騰躍來去的人影投在沙地上。

  “肯定是三郎來了!”慕煙拚命掙紮,試圖掙脫繩索。

  這時一陣血雨灑落,她看見那鷹鉤鼻隊長倒了下來,咽喉上一個窟窿正汩汩地湧出鮮血,淌下肩頸,浸透了他身下的黃沙。

  然後一隻有力的臂膀,將她從馬背抱下來,毫不留情地扔在沙地上,一刀斬斷她的繩索,嘶啞地罵道:“瘟神!怎麽又是你!你這輩子要給我帶來多少麻煩!”

  心愛的男人熟悉的聲音,透著無比的憤恨、厭惡。

  慕煙被摔得渾身劇痛,心中更是絞痛,整個身體蜷成一團,緊緊咬著下唇,將臉龐埋進沙裏,不讓自己哭出聲,淚水無聲地滲進沙地。

  奕六韓沒理她,走開去清點人數,他們六十個人對十三個波斯拜火教武士,居然打了半個多時辰,還傷了七八個,可見對方武功之高。

  尤其是那個侍衛隊長,奕六韓和兩個親兵打他一個,才把他徹底製服。

  奕六韓問了同來的處密部向導,向導說,他們此刻已進入了塔什克烏沙漠深處,這片沙漠極大,不容易走出去。

  最好是就地宿營,明日一早跟著太陽走。

  但是太陽的方向並不就是準確的,向導也從沒走過這片沙漠,無法確保能把他們帶出去。

  月氏王的軍隊裏應該有更熟悉這一帶的向導,可惜奕六韓追擊時太過匆忙,沒來得及在被俘的月氏人裏找向導。

  死去的波斯人,留下了十幾匹戰馬,水袋,以及帳篷。

  奕六韓把六十個親兵分成幾隊,在沙丘背後宿營,命親兵們點上一圈篝火。又安排值崗,看守篝火,以免篝火熄滅,被狼襲擊。

  一切安排完畢後,他才想起慕煙,突然發現她不知去向,腦中嗡地一下。

  這時於闐走過來,指著一座沙丘:“王爺,公主在那邊。”

  奕六韓縱目望去,慕煙抱膝坐在一座沙丘頂上,寂寥的背影,鑲嵌在一望無垠的湛藍星空下,星辰流瀉的清輝淡淡地灑在她的身上。

  他歎息一聲,慢慢地爬上沙丘,離她漸近,可以看見她的雙肩在微微顫抖。

  那一年,在仙女湖畔,小歌也是這樣抱膝坐著,雙肩抖動,哭得那樣傷心。

  那是他人生第一次,對姑娘表白。

  幾乎一模一樣的背影啊……

  他的心就這樣軟了下來。

  在她身邊坐下,低聲道:“對不起……”

  夜風吹來,揚起慕煙黑緞般的青絲,她慢慢地側過頭,忽然抹了一把淚,站起身,雙手叉腰,聲音嬌脆:“真的是你嗎?葉三郎?你看你胡子邋遢,又髒又臭!不知道本公主隻喜歡美男子嗎?這副模樣,少來跟我套近乎,滾——”

  說完順著沙坡一步步走了下去,奕六韓雙手交握在膝蓋,坐在那裏仰頭望著漫天星河,笑了。

  睡前奕六韓再次視察了一遍營地,最後走到慕煙的帳篷外,問他安排在此值崗的親兵:“公主睡下了吧?”

  親兵還未答話,帳篷內傳來慕煙的嬌叱:“葉三郎,本公主命你進來侍駕!”

  “夜色已深,男女有別,公主請早點安寢,臣退下了。”

  “站住!”慕煙鑽了出來,裹著一床氈毯,流著鼻涕,“本公主快被凍死啦!”

  奕六韓左右看看,再看看麵前的親兵,親兵眼觀鼻鼻觀心,頭都不敢抬,但奕六韓似乎看見親兵嘴角有個小弧度。

  媽的,老子今晚不能幹你,這麽多親兵看著,老子今晚睡了你,以後傳出去,我就成了你的男寵。

  奕六韓叫來幾個親兵,勻了幾床毯子給慕煙,親手給她蓋上毯子,正要起身,慕煙抓住他的衣袖。

  帳外篝火透進的光亮裏,她的眼眸忽然溫柔了,如有水波輕漾:“三郎,多陪我一會……為什麽要像避瘟神那樣躲我?”

  因為你就是瘟神!

  奕六韓忍住了沒說,慕煙忽然一坐而起,緊緊地摟住了他的腰,奕六韓“哎喲”慘呼一聲。

  “怎麽了?”慕煙心疼地鬆開他,見他腰肋下鼓起一塊,忙小心翼翼地撫摸,“這裏受傷了?”

  奕六韓痛得臉都變形了,彎下腰來。

  “讓我看看!傷得重嗎?”

  慕煙跪在他麵前,為他脫下襦袍,隻見繃布已經被烏黑的膿水浸透,散發出一股腐臭。

  “呀,都流膿了!你怎麽搞的?!”慕煙驚叫著解開繃布。

  “急著救你,沒有好好處理傷口,日頭又毒,又被風沙感染……”

  話未說完,奕六韓整個身體一震,全身肌肉都在一瞬間繃緊。

  低下頭,隻見慕煙正跪在他麵前,將柔美嬌嫩的小嘴,貼在他的傷口處,為他吸允傷口流出的膿水,然後將那腥臭紫黑的膿水,吐到沙地上。

  就這樣一口接一口地為他將膿水吸幹淨,再吐出。

  他的心就這樣一點點地融化,當她把最後一口膿水吐出,他突然將她的頭摁進懷裏,很久未發一語。

  還是她先掙脫出來:“你帶藥了麽?我給你上藥……”

  上了藥,包紮完畢,慕煙方才打開水囊漱口,她知道沙漠裏水很珍貴,漱了口的水沒有吐出,竟全部吞了。

  見她強忍惡心、艱難吞咽的模樣,奕六韓過意不去,一橫心,便留了下來。

  慕煙喜極,拿奕六韓的胳臂當枕頭,手腳都放在他堅實熾熱的腹肌上取暖,暖意融融中很快就踏踏實實睡著了。

  第二天走出慕煙的帳篷時,他覺得所有親兵都避開了他的眼睛。

  這天,他們沒有走出沙漠。

  麵前是層層疊疊的沙丘,無邊無際,撲麵而來的沙丘越來越高大,像一座座小山綿延開去。

  植被越來越稀疏,最後連梭梭樹都看不到了。

  他們在沙漠中轉悠了八九天,士兵們的情緒越來越沮喪,那幾個傷兵,因為得不到救治,已經有兩個傷重難行。

  奕六韓不準丟棄傷兵,走到第十天,每個士兵的水囊都空了。

  幸好奕六韓的流星?是一匹神駿,常在沙丘的陰麵,刨開沙子,找到極小的泉眼。然後一行人輪流接水,往往要接上數個時辰,才得到一捧水喝。

  重傷難起的傷兵,無法自己接水,奕六韓就親自為他們接水,蹲在泉眼邊幾個時辰,接到的水先給重傷兵。

  慕煙眼看他愛兵如子,終於明白了他百戰百勝的秘訣。

  金沙漫漫,烈日如火,到後來,不管是馬也好、人也好,連行走的力氣都快沒了,一個個蹣跚地牽著馬,暈暈乎乎地憑本能走著。

  直到處密部的向導突然啞著嗓子喊:“你們看,那裏有一隻鳥!有鳥說明前麵有綠洲!”

  一行人才又振作起精神,一下子來了力量。奕六韓的流星?比其它馬都強壯,他翻身騎上馬背,率先揚鞭奔了出去。

  前麵的沙丘越來越平緩,植被也逐漸多了起來,不久,就看見了河流,到了一片綠洲。

  河流清淺平緩,倒映著一望無際的藍天。沙洲上長滿豐美的青草和俊秀的樹木,一頂頂雪白的氈房點綴其間,羊群仿佛流動的白雲散落在草地上。

  奕六韓幾乎要驚呼出聲:那一座座氈房上飄拂的,是野利部的狼旗!

  他胸口溢滿熱流,渾身湧起無形的力量,用力打了一鞭朝那片綠洲奔馳。

  “來者何人!竟敢擅闖可汗金帳!”營寨邊守衛的士兵,大聲地嗬斥著。

  奕六韓張開嘴大喊,卻發現嗓子已經幹渴得發不出聲音。

  野利衛兵見他不答,將利箭搭上了弓弦,對準了他:“再不停下,我放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