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九 赫蘭墨(1)
作者:
羅姽 更新:2021-01-14 20:39 字數:3523
“到底是什麽東西?”奕六韓嗅了半晌,抬頭問她。
“早上喝粥灑的。”蘇葭湄聲音顫顫地回答,夫君這個動作實在撩人。
“早上喝粥灑的?”奕六韓伸手替蘇葭湄將披風攏緊,依然疑惑,又朝回廊看了一眼。
身後的侍妾、奶娘們,見王爺和王妃當眾親熱,掩嘴發出一片低低的笑聲。
盡管滿腹疑團,奕六韓一時間也不及追究,攜了蘇葭湄的小手,領著妻妾子女們進了堂屋,夫妻雙雙坐在主位,將一應回程事務交待叮囑完畢。
然後奕六韓就下山了,他要帶精銳騎兵先行,溫泉山的家眷跟著輜重營和家屬營一起走。
奕六韓離開後,蘇葭湄才又再次起身,沿著回廊到了剛才的廂房。
推開廂房門,那孩子躺在床上,仍是無聲無息的,隻睜著一雙深藍的眼睛,宛如夜色下寂靜深沉的大海。
奶娘坐在床邊抹淚,聽到腳步聲,站起身來行禮。
“還是不肯吃東西麽?”蘇葭湄滿目擔憂,從桌案上端過奶粥,用勺子攪和著,坐在床邊哄著:“阿墨,吃一點東西,病才好得快……”
“王妃,要不要請個大夫……”奶娘囁嚅著道。
“先不急,再看看病情。”蘇葭湄說道,“此事驚動王爺不易善了。”
“是,王妃……”
蘇葭湄這裏哄著阿墨時,奕六韓已經下山,到了萬年縣的西輔軍營,他的大軍都駐紮在此。
霍荻坐在中軍大帳裏等他。
兩人隔案而坐,奕六韓問霍荻事情了結與否。
霍荻奉師父之命,去新豐郡辦差事。
“已完師命,下麵就是為王爺跑腿了。”霍荻拱手道,頰邊兩縷長長的鬢發飄拂著。
“好,我有這幾個任務交給你。”
奕六韓讓霍荻先去鹿蠡部,找到鹿蠡部可賀敦蘇窈君,爭取能夠調節鹿蠡部和野利部的邊境爭端。
然後讓霍荻前往西域,遊說金山和天山下的遊牧部族,不要依附月氏國。
西域情況複雜,既有遊牧部落,亦有城郭國家。霍荻是天山派傳人,在天山長大,對西域的情況比較了解,加上他武功高強,讓他去溝通西域,是最佳人選。
“此事要絕對保密。”奕六韓說道,“我讓霍兄做的,隻是一整套戰略中的一步,然而任何一步都關係全局,昱在此拜托霍兄了!”
說完便以手加額,伏地深深一拜。
霍荻忙扶他起來:“我與王爺,外托君臣之義,內結手足之恩,霍某敬王爺乃當世英雄,甘為驅馳,萬死不辭!”
奕六韓便將自己對付月氏的戰略,細細地跟霍荻講了,霍荻提了一些意見,兩人一直縱談到帳中光線暗下來。
奕六韓本想擺上酒菜和霍荻聊一聊,霍荻卻表示要連夜出發,盡快出塞。
霍荻正要告辭,奕六韓一把扯住他的衣袖:“你和我長姐,怎麽回事?”
霍荻一震,避開了奕六韓的目光,低低道:“當年奉師命去找九華派尋仇,沒想到那位九華派弟子,躲入了高臨葉氏山莊。我夜闖山莊搜尋,不意闖進了尊姐的……”
“闖進長姐的臥室了?”奕六韓幾乎要笑出聲來,“是不是看見了不該看的春光?”
“此事休要再提,總是我冒犯了葉大小姐……”頰邊那兩縷飄逸的鬢發垂下遮住麵容,霍荻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難怪長姐多年獨身不肯嫁!好啊你,既然冒犯了我姐姐,為何還見了她就跑?霍兄枉稱豪傑,何以這般無有擔當!”奕六韓拽住霍荻的袖子不放。
“晉王爺你饒了我吧!”霍荻腦海裏浮起那潔白修長的雪軀,如明月出雲般的皓白秀美,她羞澀慌亂的雙眸,玉頰泛起的嬌豔緋色,以及粉藕玉臂遮掩下仍呼之欲出的飽滿雪峰……
“不行不行,等你這次辦完差回來,本王給你們做主,玉成一樁佳緣!”
奕六韓仍拽著霍荻不放,霍荻驀地一個肘撞,正撞在奕六韓剛剛愈合的傷口,痛呼一聲鬆了手。
霍荻一頓足,燈影下隻見黑影一晃,衣袂翻飛,便如疾風般消失在帳門外。
奕六韓捂著傷口,瞪眼看著他遁走,心想:這人的輕功已臻化境,連我都追不上了。
霍荻走後,奕六韓讓親兵磨墨,給太後上了一道奏章,在奏章中詳盡敘述了自己對付月氏的戰略。
寫完奏章,等墨水幹的時候,他突然想起他的拒婚奏章遞上去好些日了,卻一直未見回音。
他想起那日慕煙來看他,他裝作睡著,她卻在他唇上印了一吻。她溫暖芬芳的氣息、柔軟香滑的唇瓣,似乎還殘留在他的唇間。
不知道她得知他拒絕娶她,隻能納她為妾,會是什麽感受。
“葉三郎,你給本公主快點好起來,你要是不好起來,本公主以後天天纏你。”她伏在他耳邊說,嬌蠻霸道的語氣撩動著他的心。
瘟神,每次沾上她都沒有好事。
他搖搖頭,將慕煙從腦海裏甩出去,封好奏章,蓋上王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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奕六韓帶著精銳騎兵先回北疆。他沒有走上次北伐的路徑,而是直接沿寧河北上,再去寧州的首府定遠城,他的行台府衙位於此地,葉太後給他敕造的晉王府,也位於此地。
剛到桑泉郡的地界,便飄起了大雪,雪下得又密又急,不多時便積了厚厚一層,天地一片銀白。
奕六韓擔心緩行在後麵的家眷,不久即接到斥候回報,家屬營被大雪困在黃蛇嶺下。
奕六韓前些日也從那裏過來,知道山勢險峻,那時還未下雪,若是風雪交加,更是不堪行走。
奕六韓便帶了最精銳的八百輕騎前往接應。
白日裏大雪覆蓋也就罷了,待一夜結冰上凍,第二日山路便會滑不留腳。
蘇葭湄裹緊了雪白的銀狐大氅,抱著手爐,寶藍暗花織錦百褶裙拖曳在雪地裏,正站在如長龍般的車隊中段,等候萬峰飛跑過來複命:“啟稟王妃,前方車輪陷入雪泥中,士兵們正在推車。”
蘇葭湄點點頭:“萬將軍辛苦了。”
萬峰又沿著車隊飛跑,往前麵指揮去了。
蘇葭湄又朝車隊後方望了一眼,在她和衡兒的馬車之後,是書盈、姝兒和奶娘的馬車;再之後是阿墨和奶娘的馬車;然後是蘇淺吟和循兒、奶娘的馬車;霏霏和衫兒、奶娘的馬車。
夫君把這一大群侍妾和子女,都托付給她了。
她忽然感到雙肩沉重。
足下山路盤旋如羊腸,走幾步到邊上往下一望,竟是遙不可及的深澗,令人目眩。仰頭山崖如束,天宇一線,忽有狂風過穀,崖上積雪便如下雪般簌簌飄落。
淺淺見循兒睡得熟,便披了紅貂大氅,抱了個手爐款款地下了馬車,見二妹站在雪地,便問道:“車隊怎麽停了?”
蘇葭湄轉過頭,見蘇淺吟一襲火紅貂裘,站在冰天雪地裏。滿世界的銀白,襯著她鮮紅的裘皮,越發顯得她水墨般的眉目,鮮豔欲滴的紅唇,色彩鮮明,輪廓立體,若經精雕細琢,美得勾魂攝魄。
那一刻,蘇葭湄隻覺自己的眼睛,被她火紅的裘衣刺痛了。
她知道蘇淺吟身上的紅貂裘,是夫君年初北伐時親手獵獲,請了宮中尚衣局製了,送給淺淺的。
蘇葭湄忍了忍眼中的灼痛,轉身返回馬車。
淺淺一愣,驀地心頭火起:我沒有惹二妹啊,怎麽我問她話,她竟不理睬?
車隊繼續前行,雪又下了起來,大片大片的雪花漫天紛飛,如一床雪白棉絮覆蓋下來。
前方隊伍忽然起了騷動,有淒厲的尖叫和慘呼聲傳來。
蘇葭湄連忙跳下車,叫過侯希光:“快去前麵看看出了何事?”
後麵幾乘馬車的帷簾撩了起來,書盈、淺淺、霏霏都露出了花明雪豔的臉龐,焦急地張望。
不多時,萬峰親自來稟報:前麵山上有積雪崩塌,壓倒了一乘馬車,那馬車翻下了懸崖,車夫和車內的家眷,都掉下了萬丈山澗。
蘇葭湄蹙眉道:“記住是哪位將士的家眷,日後重重撫恤。車隊暫停歇息,派人去把出事的路段,重新夯土鋪石。”
萬峰領命而去,整個家屬營的車隊都停下,就地歇息。
前方路段鋪好後,萬峰回來複命,問是否繼續啟程。
蘇葭湄未語,仰頭看著漫天大雪,風卷著雪片撲在她臉上,她拉起滑落的風帽,問道:“還要多久才能過嶺?”
“整個車隊過去,隻怕還要兩三日。”
“我們現在走了多少?”
“不到七分之一。”
“上嶺之後山路更陡吧?”
“是的。”
蘇葭湄想了想,櫻唇一抿,目光果毅而堅決:“這樣吧,全部後退,在山下找地方宿營,等這幾日的風雪過去再上路。然後你派一支斥候,去找王爺的大軍,報告王爺咱們被風雪困在黃蛇嶺了。”
“是,王妃!”萬峰抱拳而去。
宿營之後,雪果然越下越大,連著幾日斷斷續續未曾停歇。
這日晚間,奕六韓終於趕到了黃蛇嶺,八百輕騎都是精銳騎兵,配的是最好的駿馬,渡水登山,如履平地,冒著風雪迅速下嶺,在斥候帶路下,找到了家屬營的營地。
他隻帶了一行親兵入營,直入蘇葭湄的行轅,蘇葭湄不在帳中,“爹爹!”衡兒驚喜地撲了上來,奕六韓抱起兒子,問帳中諸人:“王妃呢?”
書盈和奶娘們均是一臉慌亂之色。
奕六韓疑竇頓生,沉下臉:“王妃去哪了?”
“萬……萬隊長把她叫走了。”書盈一時之間隻想出這個謊言。
“放屁!本王入營時正是萬將軍接待的!”奕六韓怒聲道,“到底有何事瞞著本王?——書盈,帶我找王妃!”
書盈無法,將姝兒交給奶娘,走在前麵出了帳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