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麽說，大哥和二姐結成同盟了？”房宿走後，奕六韓在蘇葭湄伺候下，一麵洗漱、束發，一麵和她討論，“二姐是吳香凝的女兒，吳香凝害死了大哥的生母，他們倆怎麽會走到一起？”

  “二姐早就跟吳香凝斷絕關係了。”蘇葭湄纖巧的玉手，拆開奕六韓已經散亂的發髻，拈出幾縷編成麻花辮，再將這幾根辮子和全部頭發，一起在頭頂束成一個發髻，“一會兒要戴頭盔吧，那就不戴冠了。”

  “爹，娘。”葉衡的小腦袋突然出現在門口，扒著門框好奇地看。

  “兒子，怎麽不進來？”奕六韓被蘇葭湄扯著頭發，吃力地將頭扭過去一點。

  葉衡怯怯地看了蘇葭湄一眼，蘇葭湄笑了：“我跟他講過，不準隨便進入爹娘的臥室，要等爹娘允準才可以。”

  奕六韓喜上眉梢：“兒子這麽聽話？”

  抱著衡兒到了堂屋，早膳已經擺滿了。不一會兒，蘇淺吟，霏霏抱著衫兒都來了，奶娘也抱著小女兒，坐在餐桌旁邊。

  奕六韓和蘇葭湄坐在最上首的主位，麵對著一大家子，神情嚴肅：“二姐逃出囚禁了，控製了整個京城，再度臨朝稱製。我要即刻整軍，開往京師。你們先待在溫泉山，我留五千虎賁軍保衛溫泉山。我離開期間，由三少夫人掌控溫泉山，一應萬事全部聽從三少夫人號令。若有不服從者，三少夫人有生殺之權。”

  全家都齊聲應諾。

  奕六韓把自己的家眷們安置好就出門了。

  他先讓親兵們分開去通知各級軍官集合。

  然後在溫泉山正殿前的廣場，召集各部軍官，傳達軍令，命他們立刻整隊，兩個時辰後即出發，開往京師。

  接下來，奕六韓命人打開葉振倫的寢殿。

  他要看看三日不給飲食，不給藥物，父親到底怎樣了。

  如果死了，就以送靈柩回京為由，要求二姐打開城門。

  如果還活著，就挾持著他回京，以父王之命，逼迫二姐打開城門。

  沉重的寢殿正大門，在晨光中緩緩地推開，發出一種陰森的沉悶之聲。

  奕六韓腰間佩著父親的天子劍，獨自一人步入寢殿。

  開闊的寢殿和溫泉池直接連通，隱隱有水聲傳來，華麗的帷幔在風中層層飄蕩。

  當晚他殺死的侍衛屍體早搬走了，地毯上依然處處都是斑駁的血跡。

  打鬥間摔碎的紫檀屏風倒在地上，最裏麵的床榻垂下半幅床帳，一眼望去，裏麵空無一人。

  奕六韓一步步地走近，似乎不敢相信般，又朝巨大的床榻深處看了看。

  旁邊的桌案倒了，水壺水盅散落在地上，看來父親曾想要喝水。

  他的心像被什麽攥緊了，痙攣著痛。

  他左右環顧，又踏進內室看了一圈，還是沒有找到父親。

  心撲通撲通地急跳起來：難道父親逃跑了？

  確認了窗戶是緊閉的，又看了後門，也是緊閉的。

  再從側門出去，來到溫泉殿，水聲越加響亮。

  他站在台階下，看著帷幔輕飄，許久，不敢挪動一步。

  寂靜的溫泉殿中，除了水聲，似乎能聽到他的心跳聲。

  似是下定了決心，他一步步上了台階，站到了池邊。

  這時，他看見了漂浮在水中的屍體。

  雙腿忽然間無力，他跪倒在地，失聲痛哭。

  哭聲震動殿宇，引來了六部尚書、大群的虎賁衛，見狀也都伏地痛哭。

  一代梟雄，坐鎮南境二十年，抗南唐，平叛亂，打豪強，南境肅然，物阜民豐。

  奉詔平定蘇峻之亂，再造河山，入朝輔政，受先皇顧命，與趙氏同輔幼主。

  矯詔鏟除趙氏，西征平定趙欒之亂，蕩平西疆諸羌，重振國威。

  官至大丞相，封王異姓，北伐逆虜，驅逐蠻夷，派兵深入塞外漠北，橫掃虜庭，耀武異域。

  功勳彪炳，威高權重，執掌朝柄，號令六軍，人臣之貴已極。

  最後卻死在兒子手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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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建始殿內金碧輝煌，繪彩錯金的巨大方柱佇立四角。殿中心蟠龍蓮花藻井極為寬闊輝煌，抬頭仰視會有星辰滿天，碧空浩渺之感。

  紫檀鑲金龍椅上，端坐著剛剛臨朝稱製的女主。

  膚似象牙，五官明麗，發髻上鳳首銜珠步搖，累累珠玉宛如天上星辰一般。

  外罩一件錦紅團花鸞紋衣，內襯一件妃色霞光紗衫，高華已極，宛如天上旭日一般。美則美矣，眉梢眼角卻盡是殺伐決斷，高傲飛揚之意。

  這是被葉振倫囚禁在鳳儀宮達一年之久的葉太後。

  經過這番磨難，如今她涅槃重生，把往日的焦躁狠厲，全部隱藏於如今淡定從容，喜怒不動的儀容中。

  “丁愛卿，哀家這一出來，不會有問題吧？”

  溫泉山那邊的線人遲遲沒有傳來喜訊，已變得比過去更深沉的葉太後，終不免擔心急躁。

  想來她和丁鶴利用葉東池和元結綠，布下的這一盤父子相殺的局怕是無果了。如果處理的不好，她這個太後反而要處在風口浪尖上，不得平安抽身了。

  丁鶴一雙長眉低垂，狹長雙目裏精光畢露，將葉太後麵上的表情一絲不漏地盡收眼底。

  他手執玉笏，不緊不慢地俯身，肅容正言道：“太後福澤深厚，深得上天保佑，定會事事順心！”

  這一番恭維話，十分圓滑順耳，葉太後滿意地點點頭，推心置腹般地凝視玉階下的丁鶴。

  丁鶴頭戴五梁進賢冠，身披大紅團花白鶴官服，白皙修潔，長眉鳳目，周身盡是逼人的清貴之氣。

  比起落拓不羈的薑希聖，狹隘刻薄的鄒雲功，丁鶴更像是一個身居官場的大員，圓滑老到，應對自如。

  “哀家出來還沒幾天，雖然把京城的官員及其家眷都安撫了一遍，但是外麵的哀家可不能保證，他們能聽哀家的話.....尤其是我那個桀驁不馴的三弟！”

  提起離自己隻有百裏之距的奕六韓，葉太後猶如叢林的小獸遇到天敵一樣，渾身難受的緊。

  “西輔大都督是臣，太後是君，哪有臣子攻訐君王的道理.....”丁鶴依舊不慌不忙，一副勝券在握的樣子。

  “太後，西輔都督把京城圍了！”隻聽甲胄之聲淩亂，羽林中郎將慕煥汗出如漿，儀態盡失，幾乎是踉蹌地奔入殿內。

  “什麽！”葉太後秀媚的鳳眼圓睜，寒毛直豎，連心跳似乎都慢了一拍，額頭前的寶石墜子因著強烈的震驚不斷晃動。

  “他怎麽來的如此之快！慕煥去......去叫牙門軍統領盧宗憲上城！”葉太後嘴唇顫抖著，死命攥緊了衣襟，不讓自己倒下，一邊又派兵去抵禦奕六韓。

  “盧宗憲第一時間就關閉四處城門，下了鐵閘，不過西輔都督來了之後卻並沒有攻城，隻是原地不動而已！”慕煥雖然情急，但所幸還是把情報一字不差地描述完整。

  “好！胡駿，傳哀家口諭，禁閉六宮！慕煥，派兵把守內外宮門，如有抗旨不尊者，格殺勿論！胡駿，你再派人把皇帝和城裏剩下的官員叫上，哀家要和我三弟對質！”葉太後恨的咬牙切齒，悲憤交加。

  “好啊！三弟你終究是按捺不住，癡心妄想地造反了！”

  一字一句恍若毒蛇吐信般森森凜冽，從她優美的紅唇吐出，令人毛骨悚然。

  朗日高懸，折射著龍鳳琉璃瓦上寶光瀲灩。

  一列綠衣內侍從建始殿急急奔出，在羽林騎兵護衛下各自往四方去了。

  羽林軍出，皇命如山，司禮監首席秉筆太監，也是胡駿的徒弟張英，駐足在內宮與外宮銜接的長街上，長聲高喝：“口諭——宮門落鎖，各宮禁避——”

  尖細高亢的嗓音越過宮牆重簷，沉重的落鎖聲裏，宮城四門緩緩閉合，闔宮上下七十二門由內依次關閉，諸先帝嬪妃所居宮室逐一閉宮落，內外人等不得進入，各自回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