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一 重要證人
作者:羅姽      更新:2021-01-14 20:38      字數:3842
  蘇淺吟微顰豔麗的眉目,噘起了粉嫩的紅唇。

  餐桌邊放著一碗濃稠的藥湯,微微蒸騰的熱氣散出苦澀的藥味,把滿桌豐盛美食的味道都掩蓋了。

  侍女提壺為兩人的銀碗倒滿了酪漿,奕六韓揮揮手讓侍女下去。

  拿起一張薄餅,塗上醬汁,將鮮嫩的炙羊肉片包在裏麵,細致地卷好,放進蘇淺吟碗裏:“快吃,這藥需得先吃一點東西,以免傷腸胃。”

  蘇淺吟還是噘著嘴,拿起奕六韓為她卷好的餅:“這藥真的管用麽?”

  奕六韓說道:“你放心吧,帕姨跟我來梁國這幾年,可謂博覽醫書藥典。她本就是幾十年的王庭藥奴,如此鑽研之下,醫術已非等閑。隻要有希望,咱們就試試。”

  蘇淺吟點點頭,慢慢地嚼著卷餅。奕六韓在桌邊的濕毛巾上揩了揩手,拿過淺淺的手腕,三指摁在脈搏上,凝神聽了一會。

  一張卷餅下肚,奕六韓把那碗藥端過來:“來,吃了藥再繼續用膳。”

  蘇淺吟苦著臉盯著那碗藥,奕六韓先嚐了一口,然後喂到她嘴邊:“不燙了,來,淺淺乖,治好了病,給我生個兒子。”

  “不是要我生個女兒嗎,怎麽又變成兒子了?”

  “都好,隻要是淺淺生的,我都喜歡。”

  “生一窩小豬也喜歡?”蘇淺吟調皮地一笑,秀目美若彎月。

  奕六韓笑出聲來:“喜歡啊,淺淺生什麽我都愛如掌珠。”

  “會像你愛衡兒那樣麽?”

  “衡兒……你是知道的,這個孩子來得多不容易。第一個穩婆被吳香凝母女收買,第二個穩婆被你母親收買。最後是我和書盈親手把他接生下來的。”

  蘇淺吟點點頭,美眸浮起一層淚光。二妹生產,對於她也是難忘的經曆。

  那天她在淩晨時分趕去報訊,然後親眼見證了二妹生子、葉府歡騰的景象。

  她在那片熱鬧中獨自黯然離去,卻忽然聽見他的聲音在背後響起:“淺淺,淺淺!”

  初為人父的他,撥開擁擠而沸騰的人群,朝她奔來,將她帶到一處僻靜的天井,把她摁在石榴花叢後的牆上親吻……

  蘇淺吟就著他的手,一閉眼將一碗苦澀的藥湯喝了下去,他趕緊拈起一個芸豆卷喂進她嘴裏,以祛除藥味的苦澀。

  輕撫蘇淺吟柔軟清秀的烏發,黑眸深處是濃得化不開的深情:“淺淺,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麵麽?”

  蘇淺吟嚼著甘香的芸豆卷,口齒噙香的同時,心中亦濃甜似蜜,以手托腮,雙眸如醉:“當然記得了,烏鴉哥哥托你給我送來劍穗,我得知是烏鴉哥哥殺了那畜牲,替我父親報了仇,真是心中大快……”

  “我整整盯著你看了三日,你可知道?”

  “什……什麽……?”

  “那三天哭靈,宮眷們跪在內殿,我們外臣跪在殿外廣場,可以看見內殿的情形。雖然妃嬪如雲,但你是最顯眼的一個,別人都叩首伏地而哭,唯有你始終直挺挺地立著,宛如一片倒伏的麥稈中,唯一直立的麥苗。”

  奕六韓深沉的黑眸裏漾著回憶的波光。

  (小奕和淺淺第一次相遇,見第三卷四十五章《蘇淺吟》)

  “這麽說,你是第一次見我就心悅我?”蘇淺吟向他依偎過來,嬌豔的麵龐盈滿喜悅。

  “你才知道啊?!”奕六韓摟了她在懷裏,夾了一塊魚鮓五味脯喂她。

  “我還以為是下雷雨那次,在七叔後院的竹林……”

  想起去年這個時候,在暴風雨中,被練功走火入魔的他逮住,不顧一切地抱起她撕扯衣物。

  她就沒來由地一陣心蕩,美豔的麵龐泛起了嬌羞的春色,墨瞳迷蒙。

  “你是那個雷雨天喜歡上我的吧?可我不是,我比那時候更早。” 他俯身捧起她的臉,“淺淺早就在我心中了。”

  “這麽說,那個雷雨天你在竹林裏逮住我時,知道是我?”墨瞳綻放了璀璨光華。

  “當然!你以為我隨便逮住一個女的就幹?”

  “啊……壞蛋!”蘇淺吟粉拳捶在他胸膛,“壞蛋!”

  “難道你不知道那是我?隨便一個男人逮住你,你就順從?”

  “胡說!我不是……”她氣惱得滿麵通紅,纖腰一扭,用力一推他胸膛,從他懷裏掙脫出來坐直了,眼圈都紅了。

  女人最怕心愛的情郎,覺得自己是個隨便的女子。

  奕六韓重新摟了她入懷,笑得邪肆:“那你說說,雷雨那次,你究竟知道那是我麽?”

  “當然知道,你是葉繁熾(葉太後)的弟弟……”抬手撫上他剛剃刮胡須的英俊麵頰,美眸中蕩漾無盡的迷戀,“你比我第一次見你,瘦了好多,但我還是一眼就認出來了。”

  兩人正你儂我儂,親兵在門外輕聲道:“葉三將軍,阿部稽可汗的車隊出發了。”

  “知道了。”奕六韓放開蘇淺吟,臉色沉了下來。

  蘇淺吟托腮凝視著他:“真的不去送他嗎?”

  奕六韓劍眉緊擰,沉默不語。

  蘇淺吟伸出纖纖玉指,點著他月白薄衫下精瘦的胸肌:“去送吧,你心裏那麽在意這個兄弟。”

  深吸一口氣,他點點頭,端起銀碗將酪漿一氣喝幹,站起身,朝外高喊:“於闐,備馬!我要去送阿部稽!”

  蘇淺吟用絹帕為他擦淨嘴和下巴,陪伴他走到院門,看他跨上流星?。

  夏日明耀的陽光下,他薄衫如玉,襟袖飄飛,高瘦的身形顯得那樣俊朗英挺。

  蘇淺吟倚著院門,對他笑了,清甜嬌美如清晨帶露的花瓣:“去吧,你們兩兄弟,認識這麽多年,經曆這麽多事,任何一件事擱別人早就掰了,你們還能一直走到今天,多不容易。”

  奕六韓望著自己的紅顏知己,用力點點頭,揮鞭擊下。

  流星?一聲長嘶,撒開四蹄奔馳而去,幾名親兵隨後躍馬跟上。

  蹄聲得得,蘇淺吟望著他們一行人沿甬道馳遠,忽然,前方有人淒厲地高呼:“葉三將軍!葉三將軍!”

  接著,一行人齊齊勒馬停下。

  蘇淺吟踮腳引頸遙望,隻見前方馳來一騎,在奕六韓麵前翻身下馬,將一張白色的東西高舉過頂。

  蘇淺吟心中莫名地驚跳,提著裙子追上去。

  等她氣喘籲籲地追上來,隻見奕六韓手裏拿著一封啟開的白色信函,絹麵素封,烏麻短穗。

  他死死盯著手裏的信緘,雙手不住地發抖,兩行淚水慢慢地從他蒼白的臉,長滑而下。

  ——————

  “是葉大哥來送你了吧?他終究還是來了!”

  阮湘撩起車簾,看見遠方塵土飛揚,一隊騎士正從草原盡頭馳來。

  阿部稽調轉馬頭,神情激動地遙遙張望。

  然而,隨著那隊騎士在草浪間愈來愈近,阿部稽的臉上逐漸露出了失望之色。

  小奕不在其中,是他的親兵們,為首一人彪悍魁梧,正是親兵隊長於闐。

  於闐亦是野利人,然而他在阿部稽麵前翻身下馬,卻並未行大禮,而是不卑不亢地雙手奉上一張信函,絹麵素封,烏麻短穗。

  “葉三將軍不能親自來送了,命我將此呈給可汗。”於闐語聲莊重簡潔,說的是流利的漢語。

  阿部稽微帶詫異地接過,不明所以地蹙眉打開。

  忽然,草原上刮起一陣狂風,吹來了遠方的野花,也吹掉了阿部稽手中的短箋。

  那封白紙黑字的短箋,隨著漫天花雨,在風裏上下翻飛。

  於闐忙命身後親兵們去拾回來。

  “不必了。”阿部稽的聲音嘶啞,拿著信封的手無力地垂下,“我已經看到了……”

  他垂落的手映入車窗裏阮湘的眼睛。

  她認出了那信封的製式——那是訃告!

  誰死了?

  —————

  京城盛安,春意正濃。

  此時正是那封訃告發出的兩個月前。

  迎暉院晴光瀲灩,暖風卷簾,樹底花間,鶯歌燕舞。

  東廂窗外杏花開得正豔,宛如一樹淡粉輕雪,春日和風從打開的窗扉吹進一縷縷清淡的花香。

  窗下,兩個美豔少婦隔案而坐。

  一人紫襦碧裙,飛雲髻,翠花鈿,藤紙鋪雪,紫毫蘸墨,正伏案書寫。

  坐在令姬對麵的少婦,姿容更勝一籌。膚光如雪,微帶自然紅暈,秀挺的小翹鼻,優雅精致的下頜輪廓,讓她的側影襯著窗外的花影暖陽,美若細致的工筆畫。

  她穿一襲月白大袖襦,寶藍長裙上點綴白色團花,寬鬆的裙服下腹部高高隆起。

  她身姿優美地微微斜靠椅背,一壁輕撫腹部,一壁沉思著,給令姬口述書信。

  奕六韓不回她的信,卻不時有書信給令姬,蘇葭湄無法,隻得把自己要跟夫君說的話,讓令姬轉述。

  此刻,她正在敘述的內容,讓她清麗絕倫的眉目間神色微寒。

  自從上次在葉振倫書房看見那封催糧的奏疏,她就察覺不對——似乎有人假冒夫君筆跡騙取軍餉。

  後來她以捐獻軍資為由,到葉振倫處打聽到,這次派發軍餉,葉振倫並未走戶部流程,而是讓王府一名功曹將銀兩送到前線。

  她便派了霍荻手下的暗人,悄悄跟蹤了這位功曹,發現功曹並未把銀兩送到祁州府,而是送到了安興。

  安興,是葉翎的駐軍地。

  而夫君的糧草主要來自兩條路徑,一是葉靖的祁州府,一是寧河的漕運。

  這麽說,那些銀兩都入了二哥囊中!

  此刻蘇葭湄口述的,正是她暗中調查過程,讓夫君在前線留意二哥騙取軍餉之事。

  “好了。”蘇葭湄接過侍女銀屏遞上的茶盅,輕輕抿了一口茶,“我的事已畢。接下來寫你自己想寫的吧。”

  令姬抬起頭,神情微帶困窘:“少夫人沒有別的話跟三公子說麽?”

  “沒有。”她下頜微抬,冷豔眉目間清傲如霜,在秋韻攙扶下,扶著腰緩緩起身,慢慢走了出去。

  她的腰背挺得很直,可到底有五個多月身孕了,步履甚是艱難沉重,從後麵看過去,讓人覺得她很可憐。

  剛走出東廂,迎麵柳書盈從儀門處進來,藕荷色單衫的修長身影匆匆穿過滿庭花蔭。

  忽然,她看見蘇葭湄正走在東廂回正房的廊上。

  “少夫人!”她裙袂飄飛地趕了過來,神情極是緊張。

  扶著蘇葭湄進了正房,門窗緊閉,遣退眾人,書盈才低聲附耳稟報:“紅綃說,人已經到了!”

  “到哪了?”

  “已經在縣主的猗竹軒了。”

  “這麽快?”

  “是的,縣主的意思是,讓少夫人親自過去審問。少夫人一向聰慧過人,由你審問之後,再把此人送去見王爺。以防有什麽陷阱。”

  “好,用過午膳我就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