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 又瞎又啞
作者:羅姽      更新:2021-01-14 20:38      字數:3109
  何田田也走過來關切道:“哎呦,三少夫人這是咋的了?”

  蘇葭湄無法回答,隻是捂著嘴,弓著身,發出痛苦的嘔吐聲。

  書盈讓何田田替蘇葭湄拍背,走開去找痰盂。

  函房的一名執事連忙找來一個痰盂遞給書盈。

  書盈剛返回,蘇葭湄抬起頭來,勉強笑道:“我沒事了,可能是早膳的炸春卷太油膩了,我服一粒香丸就好了。”

  說罷低頭在腰間香囊中取香口丸,何田田眼睛一亮:“咦,這不是我給大公子做的香囊麽?”

  書盈沉下了臉:“你這是什麽意思?莫非我們三少夫人還偷你的東西?”

  蘇葭湄解下香囊遞給何田田,微微笑著:“你可看仔細了,真是你家大公子的物事?”

  何田田拿過去一看,馬上尷尬地笑了,忙把香囊還給蘇葭湄:“隻是有點像,都怪奴婢有眼無珠,冒犯了三少夫人,還請三少夫人勿怪。”

  蘇葭湄臉上仍掛著淡定自若的微笑:“這金絲蜀錦是當初順天太後給王爺祝壽的賀禮,各院都分到了,想來田田也用金絲蜀錦給大公子做了一個香囊?”

  “是啊!跟你這個幾乎一模一樣呢,也是石榴形的,隻是絲繩不一樣。”何田田忙解釋道,“你說巧不巧?”

  蘇葭湄微笑著說道:“那也沒啥奇怪的,石榴式樣的香囊本就是這兩年最盛行的。”

  何田田甚覺有理,小雞啄米般點頭:“三少夫人所言極是。”

  蘇葭湄將香囊重新係在腰間,和書盈一道走了出去,走出幾步後,蘇葭湄回頭看了一眼,和書盈交換了一下眼色。

  書盈低聲道:“三少夫人猜得沒錯,果然是他。”

  蘇葭湄點點頭,歎息了一聲,眸光幽沉。

  書盈笑道:“三少夫人剛才裝得真像,奴婢還以為你真的又懷上了呢。”

  蘇葭湄清雅地淺笑,書盈忽然停住腳步,抬目望向蘇葭湄:“可是少夫人,你這個月的月信是不是一直還沒有來啊?”

  蘇葭湄微微一挑秀眉:“哦?好像是的,推遲多久了?”

  書盈掰著指頭算了一下:“少夫人往常都會推遲兩三天,可是這個月已經推遲十天了還沒有來呢。”

  蘇葭湄在寒風中攏了攏身上的翠紋織錦羽緞披風,凝神想了想:莫非真懷上了,夫君出征前一夜那晚懷上的?

  “少夫人還是請個大夫來看看吧。”書盈輕柔地建議道。

  “嗯。”蘇葭湄微微頷首。

  路過麗勝院的時候,蘇葭湄帶著書盈進去,跟元結綠說了想請一位擅長胎產的大夫。

  元結綠驚喜地看著蘇葭湄:“三少夫人又懷上了?”

  蘇葭湄俏臉含羞,低眉垂首不語,端莊優雅地將雙手交疊於膝蓋。

  元結綠笑生雙靨,款款解釋:“三少夫人,自從周太醫仙逝(其實是被奕六韓打死的),太醫院的胎產科就一直是江太醫頂著。

  然而論起來,這位江太醫名聲尚不如周太醫的關門弟子陳硯秋。這位陳大夫醫稱國手,久負盛名,隻是當年師徒不合,被周惠澤排擠出太醫院。

  如今給縣主(修魚)安胎的,便是這位陳大夫。三少夫人不妨去猗竹軒找陳大夫,他早已被王爺請到猗竹軒長住。”

  長住?蘇葭湄微微睜大了杏眼,驚訝地看著元結綠。

  元結綠莞爾一笑,蘇葭湄也禁不住笑了起來。

  所謂長住,言外之意就是葉振倫把這名大夫囚禁在修魚的猗竹軒了,要直到修魚生產才放他走。

  走回迎暉院的路上,蘇葭湄對書盈歎息道:“王爺最寵愛的女兒,果然是四小姐。咱們家這五個千金,也就四小姐能夠自己挑選夫婿。”

  “四小姐挑選的夫婿才略出眾,於國有功,乃是人中豪傑,不然王爺也不會答應。”

  蘇葭湄瞥了書盈一眼,書盈說話的語氣十分冷靜,仿佛是在評價一個不相幹的人,眼裏、臉上沒有一絲異樣的神情,淡定得宛如波平如鏡的秋水。

  陰沉的初冬午時,陽光仍未破出雲層,冷灰色的雲霾覆蓋著蒼穹,也掩映著書盈冷如冰雕的側影,幾縷發絲飄拂在她秀麗的腮邊,為她平添了幾分蕭瑟寂寥。

  蘇葭湄歎息:書盈年紀輕輕,已是一副曆盡滄桑,心如死水的狀態。

  又過了些日,蘇葭湄和書盈一算,已是兩個多月未有月信,但要說是懷孕了,又似乎沒有任何妊娠反應。

  主仆二人便挑了一個暖陽高照的冬日午後,到猗竹軒來看望修魚,順道找陳大夫拿脈。

  聽說蘇葭湄到了,修魚跟前的心腹侍女素紈親自到儀門來迎接。

  蘇葭湄和書盈跟著素紈往裏走,一邊穿廊過院,一邊問起修魚胎相。

  素紈拈著錦帕抹淚,哽咽道:“縣主懷這個孩子不容易啊,她曾犯病幾次,我們都不敢驚動王爺。

  如今,負責胎產的陳大夫和治療心疾的劉大夫,都被王爺請到猗竹軒長住。日夜守護縣主。

  兩位大夫都叮囑縣主切不可憂思勞累,縣主隻好從早到晚靜躺。

  三少夫人你知道的,縣主過去是個活潑好動的,如今……

  唉,難為她為了這個孩子,真真是吃盡了苦頭……”

  一行人說著話已到了修魚正房,屋內放著一長溜鏤刻著描金鸞鳥紋的金銅炭盆,暖意融融,用的是最優質的宮廷貢碳——銀碳,沒有一絲煙火氣。

  繞過繡著蘭草花卉的六曲絹屏,見修魚擁被靠在床頭,臉色青白,容顏憔悴,數月不見竟像生了一場大病。

  她虛弱地掙紮著立起身,想要見禮,卻被蘇葭湄一把摁住:“妹妹不必多禮。”

  修魚烏黑的眼睛黯淡無神采,卻竭力地擠出一個粲然的微笑:“小湄姐,過了頭三就好了,我已經三個多月了,現在感覺越來越好了,每天的孕吐次數也少多了。”

  蘇葭湄心酸地別過臉去,用力眨了眨眼,再轉回來時已是微笑如常:“是這樣,我當初也是……”

  “小湄姐,什麽時候會有胎動?”修魚黯淡的眼中驀地泛起了熠熠神采。

  “我懷衡兒的時候是五個月感覺到胎動的……”蘇葭湄回憶著道。

  “哦……”修魚低頭輕撫著微微隆起的小腹,嘴角含滿甜蜜的笑意,“還有兩個月呢。小湄姐,你懷衡兒的時候,周太醫診出男女了嗎?”

  蘇葭湄搖搖頭:“有些喜脈能明顯診出男女,有些則不能。”

  “哦……不知道阿部稽喜歡兒子還是女兒……”修魚圓圓大大的眼睛盛滿癡情與思念,“我寫信問他了,但是一直沒有收到回書。小湄姐,送到前線的信是不是會經常丟失?”

  蘇葭湄想到夫君給令姬寫的那些信,心道:修魚啊,你和我一樣,我們的丈夫都不會給我們寫信的。

  嘴上卻安慰修魚:“當然了,不然怎麽會有詩雲‘烽火連三月,家書抵萬金。’”

  “唉……真羨慕阮夫人可以陪伴他打仗。”修魚長長地歎了一口氣,“小湄姐,為什麽我們做正妻的隻能留在後方,經常陪伴在男人身邊的卻是那些小妾?”

  蘇葭湄微微一挑眉,下頜冷傲地揚起:“小妾能陪伴又如何,最後繼承家業的是我們的兒子。”

  修魚搖了搖頭,淒然道:“我寧可不要男人的家業,隻要陪伴和愛。我真希望阿部稽能像寵愛阮夫人那樣寵愛我啊……”

  淚水蒙住了修魚的眼睛,她的嘴唇微微顫抖。

  有誰知道,如果能得到丈夫的寵愛,哪怕是一丁點,哪怕是虛假的,她願意用整個生命去交換!

  蘇葭湄卻不屑而又嘲諷地笑起來了:“男人的寵愛?男人的寵愛能維持幾時?”

  蘇葭湄眼角餘光瞥了一眼站在側後方的柳書盈,心想,這不有個活生生的例子嗎。

  她當然沒有說出來,又安慰了修魚幾句,忽然壓低聲音對修魚咳了兩下。

  修魚忙抬頭對素紈使了眼色,素紈走出去驅趕外麵添碳火的小丫鬟:“行了,行了,快出去!”

  小丫鬟頭垂得很低,眼中閃過一抹詭異,擰著盛碳的竹筐直起身,卻腳下一個踉蹌,竹筐掉在地上打了個滾,裏麵的銀碳都滾了出來。

  “你這小蹄子怎麽這麽笨手笨腳!”素紈忍不住責罵。

  小丫鬟忙跪下撿拾銀碳,豎起耳朵用力傾聽,隱約聽到蘇葭湄對修魚說:“真的找到了?”

  “動作這麽慢呢?還不快點!”素紈氣急敗壞地蹲下幫小丫鬟撿拾,她的聲音讓小丫鬟沒聽清後麵的話,她用力地豎著耳朵,直到又一句隱約的話音傳入耳中:“又瞎又啞……”

  “你動作快點!快滾吧!”素紈幫小丫鬟撿完銀碳,將她趕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