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阿部稽的選擇(1)
作者:羅姽      更新:2021-01-14 20:38      字數:4424
  奕六韓亦是壯懷激烈,運起內功將雄渾有力的聲音遠遠傳出去,“葉三郎沒有忘記兄弟們!朝廷也沒有忘記兄弟們!

  想當初羌人作亂,是兄弟們戮力上陣,奮勇殺敵,方才有平羌定邊之功。

  如今國家又有危難,異族入侵,百姓流離,北疆生靈塗炭。

  葉三郎將率領你們再次奔赴國難,驅逐賊虜,還靖家園,與你們共圖富貴!”

  城門外響起山呼海嘯的歡呼呐喊聲,聲徹原野,響遏行雲。

  奕六韓見士氣可用,轉頭讚許地衝葉靖點了點頭。

  自從他奉旨還京,麾下的大軍就直接轉交給葉靖。

  這半年多葉靖與他鴻雁傳書,商討練兵方法,按照他的指示,葉靖一直在訓練兵馬,未曾有一日懈怠。

  這時葉靖突然從身後拉出一個五短身材的粗壯漢子,麵如鍋底,須如蝟戟,豹頭環眼,滿身殺氣——隻是個頭太矮,站出來隻及奕六韓肘部。

  “三少將軍,這是我新收的一員虎將,名喚張水缸,綽號張矮虎。原是石梁一帶的山賊,後來受我招安,為我剿滅匪幫立了大功,如今是豹躍營中一員都尉……”

  奕六韓身後的親兵哈哈笑了起來,用野利語譏嘲道,“咱們草原上滅人部落,不到車輪高的男人不殺,充作奴隸,他應該在不殺之列吧,哈哈……”

  “他若上陣不知騎什麽馬?怕是連蘇夫人的棗紅小馬都騎不上去,哈哈……”

  葉靖能聽懂野利語,一聽他們說到蘇夫人,以為蘇葭湄來了,再一看奕六韓身邊站著一個窈窕女子,身穿火紅騎裝,頭戴黑色帷帽,麵紗遮住容顏。

  他見過蘇葭湄,印象中她比較瘦小平板,沒有這樣曲線玲瓏、身段婀娜,不過她生孩子了,也許豐腴起來了。

  當下沒有多想就走到蘇淺吟麵前下拜,“見過三少夫人,瀛關一別,三少夫人風韻更勝往日!如今夫榮子貴,更是福澤深厚,無可限量!”

  蘇淺吟格格地嬌笑起來,這樣嬌媚而又肆無忌憚的笑聲,宛如一串銀鈴被拋向半空,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倒把葉靖弄愣了,第一反應是自己認錯人了。

  然而,卻聽蘇淺吟突然清了嗓子,收了笑聲,故意用冷峻嚴肅的聲音,正經八百地說道,“當日一別,不想葉靖將軍亦是雄風依舊!”

  葉靖完全懵了,拿不準這到底是不是蘇葭湄。

  那邊,被人譏笑的張矮虎怒氣衝衝,對著奕六韓的野利親兵吼道,“我知道你們笑我矮!隻怕你們這些大猿猴打不過我這個矮冬瓜!有種的敢不敢來試試!”

  “好!”奕六韓大聲喝彩,點了一名自己的親兵, “就你吧,去跟張都尉切磋切磋!”

  兩人各自騎上戰馬,葉靖分別扔給他們取了矛尖的長矛,和一把木刀。

  眾人退開數丈之地,一見張矮虎飛身上馬的動作,那些譏笑他的人立刻肅了容,不敢再小覬。

  奕六韓攬著蘇淺吟的腰後退時,俯身在她耳畔道,“淺淺你剛才又調皮了。”

  蘇淺吟挽著奕六韓的胳臂,笑得伏倒在他的臂彎裏。可是場中的比武一開始,她立刻收了笑聲,摟緊他的胳臂目不轉睛地觀看起來。

  張矮虎人雖矮,在馬上卻異常靈活,左閃右避,輕盈遊走,忽而仰身馬背,忽而藏身馬腹,忽而吊掛馬側,整個人像皮球似的在馬背上翻來滾去,對方的木刀無論如何砍不到他。

  最後反而被他覬準機會,一矛反刺,將奕六韓的親兵挑下馬去。

  人群裏頓時響起雷鳴般的喝彩聲。

  奕六韓一邊鼓掌,一邊高聲讚歎,“男兒熊心虎膽,何必七尺之軀!張都尉這般武藝,可願為國效力,與我一同北上禦敵?”

  張矮虎一聽奕六韓說“男兒熊心虎膽,何必七尺之軀”,登時感動得熱淚盈眶,抱拳虎吼道,“願為將軍前驅,北上禦敵!”

  進城後,奕六韓先把淺淺安排好,讓武功最高的親兵保護她。

  然後帶著薑希聖等人來到祁州府議事堂,在懸掛的大幅地圖前商議戰略。

  這次疏勒部聯合了西邊月氏國,高車國,羌人小部落,號稱四十萬大軍,兵分三路浩浩蕩蕩南下。

  疏勒部的芒東可汗,娶的是月氏公主,所以他從月氏國借了部分兵馬。

  他親帥大軍從西邊的嶺根道入塞,一舉攻破肅州的軍事重鎮碩槐鎮,血洗碩槐,殺了鎮將史延慶,一直打到了肅州與祁州交界處的洧陽郡。

  洧陽是北疆重郡,有鹽鐵之利,芒東的目的很明顯,想掠奪洧陽的鐵礦和鹽池。

  所以芒東和他的雜胡軍先拔除了洧陽郡附近的四個縣城,然後大軍將洧陽城團團包圍。

  奕六韓要對付的就是芒東和他的雜胡軍。

  之所以叫雜胡,是因為除了芒東親率的疏勒人,還有月氏兵,高車兵。

  以及奕六韓曾經的兄弟昆突帶來的羌人。

  昆突娶了柯菁後,對愛妻言聽計從,柯菁恨奕六韓滅了白豹羌,殺死了母親那勒姐,逼死了父兄柯英和柯雄,便挑唆昆突叛變。

  結果被葛衝發現,及時出兵撲滅了叛亂,平定了跟隨叛亂的羌人四部。

  昆突隻得帶著殘兵剩勇,和妻子柯菁北逃投奔了疏勒人。

  奕六韓當初留在祁州的五萬駐軍,一部分被抽調去西疆,襄助葛衝平叛。

  如今廣牧城的駐軍,大約有三萬人馬。

  奕六韓留下五千人給葉靖,讓他留守廣牧城,為自己北上運輸糧草。

  又往西疆發了征調令,委托葛衝派一部分西疆的兵馬過來。

  然後親率豹躍營精銳騎兵,以張矮虎為前鋒,北上援救洧陽郡。

  他一直將淺淺帶在身邊,寸步不離。這日,大軍進入了修容郡駐紮下來,奕六韓巡視完軍營、查看完糧草,回到中軍行轅,先坐在帥案前查閱戰報。

  這時,他看見一封火漆封著的書信,火漆上蓋的是晉王府的印章。

  他心中一跳,葉振倫從不給他寫家書,有什麽指示都是以公文的方式,蓋的是尚書台的丞相專用章,不可能蓋王府的私章。

  他雙手微顫地拆開,是一張灑著金粉的淡粉色花箋,熟悉的娟秀字體宛如她本人般婉約秀麗。

  她在信中並未問他為何不辭而別,隻是說到衡兒吐奶好多了,說到令姬的兒子可以翻身抬頭了,說到修魚帶著一個孩子住回王府裏。修魚說那是阿部稽麾下為國捐軀的親兵留下的遺孤。還說阿部稽把阮湘帶走了,又說了名將長孫雍投奔到青鳥麾下。

  信是在他出征幾天後就寫的,到他手裏時已經一個多月了。

  信尾有一句:盼回音。妻:湄。

  他閉上眼睛,腦海裏浮現她如梅花般清冷的容顏,以及出征前夕她被自己在床笫間徹底征服的豔媚之態。

  然而瑪吉那番話也同時回響在耳畔,讓他的恨意再次飆升起來,咬牙切齒地將信紙撕得粉碎:“我不會給你回信的,毒婦!”

  這時優美婉轉的歌聲從寢帳傳來:

  “春林花多媚,春鳥意多哀。春風複多情,吹我羅裳開。朝登涼台上,夕宿蘭池裏……”

  歌聲清婉纏綿,同時又空靈悠揚,宛如一場綿綿春雨洗淨靈魂,讓他整個人都溫柔了——是淺淺在唱歌。

  正想起身進入內帳和淺淺好好親熱一番,忽然有親兵來報,前鋒張矮虎遇到一隊搶劫糧草的疏勒雜胡軍,將其打得丟盔卸甲,落荒而逃。

  張矮虎拷打了幾個俘虜,從他們嘴裏得到了一些軍情,將這幾個俘虜送過來了。

  奕六韓忙讓親兵把俘虜帶來親自審問,得知芒東在洧陽圍城一個多月,糧草已經告罄,除了在周圍到處搶劫糧草,還派人到左律王的中路軍去要糧草。

  奕六韓眉峰一斂,把於闐叫來,“你親自跑一趟寧州,找到阿部稽的中軍,告訴他疏勒左律王會送一批糧草到肅州這邊給芒東。”

  這次阿部稽率軍走中路,主要的敵人是疏勒左律王。疏勒部在可汗之下有左律王和右律王,左右律王之下是左骨利侯和右骨利侯,另外還有左大將和右大將。

  這次疏勒人入侵,由左律王負責中路,主要目標是寧州的治所定遠。

  寧州比較富庶,北部是草原,有北梁兩個大的軍馬場,被安德出賣給疏勒人了。

  南部是沃野千裏,農田綿延,所以左律王的任務是搶劫這一帶的糧食,然後從武弘往西南和芒東會師,爭取把肅州和寧州連成一片。

  於闐渡過寧河,往寧州南部給阿部稽送訊的時候,阿部稽帶著中軍已經到達寧州的桑泉郡。

  他進入郡城之後,安排完大軍的駐紮,就帶了一支輕騎往來路去接阮湘。

  阮湘已懷孕將近七個月,肚子奇大,孕身沉重,隻能乘車跟著輜重營走。

  馳出桑泉郡不遠,忽見前方丘陵間有一彪血糊糊的人馬疾馳而來,一個個頭盔歪斜,渾身浴血,為首將領滾下馬鞍,撲跪在地,抬起滿是血汙的臉哭嚎道,“都督,阮夫人的馬車被一支疏勒軍隊劫走了!”

  阿部稽腦中嗡的一下,幾乎栽下馬去,他緊緊抓著韁繩,瞠目喝問,“往哪邊走的?”

  “往黃獐山那邊走的!”

  “隨我追上去!”阿部稽暴吼一聲,一提馬韁如離弦之箭般疾馳而出。

  那個滿身血汙的將領連忙躍上馬背帶路,阿部稽身後的八百輕騎紛紛縱馬跟上,消失在起伏連綿的丘壟間。

  瘋狂地策馬狂奔了大約百裏地,終於隱約看見前方黃塵滾滾,有一支大隊伍在疾行。

  阿部稽觀察了一下地勢,右邊是連綿不絕的山林,迅速對手下兵士傳達了軍令:“阿時烈,你帶五百騎分成兩隊一直往前衝,追上前方隊伍,從兩側包抄或者切入斬斷縱隊!——剩餘三百騎跟我從山林包抄過去!”

  阿部稽一提韁繩,率先帶馬奔上了山坡,沿山道往前疾馳,他很快就追上了敵軍,幾乎與山下疾馳的敵軍同時奔馳,眼睛緊緊鎖定敵軍隊伍最前麵的那乘紫帷香車。

  這時山下的敵人也發現了阿部稽等人,領頭的人狂吼起來。

  阿部稽反手抽箭,雙腿夾緊馬腹,在高速奔馳的馬背上,彎弓搭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朝那發出吼叫的敵軍首領射去。

  那首領的吼叫聲還未停歇就被勢若驚雷的一箭射穿了喉嚨,身子往後飛起,重重摔下了奔馳的馬匹。

  阿部稽收起弓箭,發出一聲暴吼,拔出狼鋒刀順著樹林的邊緣風馳電掣般疾衝而下。

  在他身後,三百輕騎一路狂吼著從山坡衝下去,仿佛一條黑色長鞭淩空甩了下來,將山下的敵軍隊伍生生撕裂成幾段。

  這時敵軍側後方也起了騷動,原來是阿部稽最開始派去追擊的五百騎,他們分成兩列縱隊包抄追擊,逆著敵人的方向一邊從側麵貼近射程,一邊搭弓引箭朝措手不及的敵軍放箭。

  漫天亂飛的箭矢發出刺耳的呼嘯,接著是箭矢入體的“嗤嗤”聲,哀嚎四起,人仰馬翻,血雨飛濺。

  隨著三列縱隊從各個方向越來越接近敵軍,他們拔出武器開始近身廝殺。

  隻有那些射術奇佳的騎士仍在周邊飛馬往來,連連開弓疾射。

  敵軍的長隊已經被切成了無數截,阿部稽的輕騎將他們分割開來,一截截包圍剿殺,四周到處是此起彼伏的慘叫聲,廝殺聲,兵器撞擊聲……

  阿部稽在漫天血雨中帶馬直衝那乘紫帷香車,手裏彎刀掃落大片敵軍,帶起一蓬蓬鮮血。

  用力一夾馬腹,流星?一聲長嘶騰空而起,將數名敵軍生生踩在蹄下,阿部稽在高高揚起的馬背上看見紫帷香車的車轅處飄起一角長裙。

  接著是阮湘巨大的肚子,她整個人被一個雄壯大漢勒在懷裏,一把長刀架在她的脖頸,淡藍色的眼睛閃爍著陰險邪惡的笑意。

  “安德,是你?”阿部稽脫口驚呼,額頭青筋暴突。

  “阿部稽,我都投降疏勒人了,你怎麽還在為梁國人賣命?咱們草原上打來打去,都是自家氈包裏的事。

  咱們喝馬奶酒,在馬背上長大的才是同一個種族。他們耕田種地的漢人,都是羊圈裏的羔羊。

  從來隻有狼吃羊,沒有聽說過狼看羊。看羊圈的,那是狗!

  阿部稽,你是願意做漢人的狗,還是願意回草原來做一匹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