鏤空的金狻猊香爐燃著名貴的熏香，一股細細的清甜氣味，氤氳著幽幽的燭光，在室內彌漫開來。

  門推開後，柳書盈陪著蘇葭湄一起進來。

  奕六韓高瘦的背影從書案前轉過來，“書盈，你出去，把門關好。你別離開，就在門口看著，別讓任何人靠近內室門。”

  “是。”書盈飛快看了奕六韓一眼，退了出去。

  蘇葭湄有些好奇地走過去，見桌上鋪著一張明潔光潤的白紙，奕六韓正在研墨，他低頭的側臉十分專注凝肅，側頰清俊，高鼻英挺。

  蘇葭湄秀眉微顰，“夫君要寫什麽？”

  “不是我要寫什麽，是你要寫。”奕六韓語聲冷硬，研好了墨，從紫水晶筆架上取了一支毛筆，遞給蘇葭湄，“寫吧。”

  蘇葭湄並不接，美眸微睜，怔怔地看著他，“寫什麽？”

  “第一，他做西市令的時候收受了哪些商戶的賄賂，你給我一筆筆寫出來。

  第二，我曾讓他在胡商中培植間諜，都有哪些間諜，把他們的名字，所屬商隊，目前在哪裏活動寫出來。

  第三，他放的高利貸都放給了哪些人，逼得人家賣兒鬻女？你也給我寫出來。

  官府規定利貸隻能四分收利，可是他卻是七分取利，不僅違反國家律令，而且我聽說，別人還不起債他就雇人強闖民宅。

  因為他賄賂了京兆府尹，所以把這件事壓下來了，對不對？給我把詳細過程寫下來。類似的事情還有沒有？一並寫下來。

  第四，上次你給我講過，他出使北疆曾收受一個希望內遷的小部落賄賂。當時你在他的使團裏安插了一個人，這個證人是誰，把他的姓名官職住址寫下來。

  第五，他不是和你一起買邸店和水碾坊嗎？哪些邸店和水碾坊背後的東家是他，你給我寫下來！

  第六，他還有哪些賄賂公行、賣官鬻爵的罪行，你給我一項項寫下來！”

  勒內的這些罪行，秀梅已經寫在文書裏給了奕六韓。可是奕六韓想試探一下蘇葭湄會不會出賣勒內，那個人在妻子心中到底是怎樣的地位。

  蘇葭湄睜著一雙純真如泉的杏眼，定定看著他，“夫君，除了第四條，其它的事我一概不知。你既然知道這麽多，肯定有可靠的線人。怎麽還要我寫？”

  “放屁！”奕六韓大怒，一掌拍在書案上，頓時筆墨紙硯一陣亂跳，指著蘇葭湄的鼻子罵道，“你和他過從甚密，一起倒賣過珠寶香料，一起買過邸店碾坊，你連請奶娘都找他，他的事還有你不知道的？！”

  蘇葭湄垂眸看了一眼奕六韓指到自己鼻尖的發抖的食指，輕輕抿了一下櫻唇，不緊不慢說道，“我沒有讓他找奶娘。我找的是李元秋，李元秋自己找到蘭茵，被他聽見，便尋了這個奶娘給我。我今日已經讓書盈去田莊另找了個奶娘，明日便可以把這個奶娘退了。”

  “你倒是會狡辯！”奕六韓被她那永遠不變的冷靜激得更加暴怒，幾乎暴跳如雷。

  “夫君不信，把李元秋叫來問。”

  “你以為我不知道，李元秋和你交好，和他們家亦常常走動，她肯定會幫你們瞞著。”

  “夫君要怎樣才信我？”

  奕六韓重新拿起那隻毛筆，遞到蘇葭湄眼前，目光如利劍般盯著她，厲聲道，“把我剛才說的那幾條，一條條寫下來，我就信你。”

  蘇葭湄神情純美如初雪，眨巴著卷翹濃密的長睫，嬌唇微翹，無限委屈道，“我隻能寫第四條，其它的我真的不知道。”

  奕六韓隻覺一團團雷火在胸中爆發，大口喘著粗氣瞪著她，耳畔反複回響秀梅的話：你夫人恐怕比我知道的還多。不過，以他們倆的關係，你夫人不會出賣他的。你不要質問你夫人，以免打草驚蛇，如果你夫人給他報訊……

  他到底應該相信秀梅還是相信妻子？

  “好吧，你知道多少就寫多少。”他的腦中驀地閃過一道靈光——如果小湄真的給勒內報訊，那麽勒內很快就會有所行動。

  這樣也好，讓他先動，我後發製人。而且妻子和他的關係也會因此暴露。

  不多一會兒，蘇葭湄就寫完了。

  奕六韓拿過來一看，果然隻寫了第四條——使團裏那個人證的姓名、官職、住址，赫然在目。

  “此人是我讓七叔安插的，你明日可以和七叔一道去找他。”蘇葭湄靜靜看著奕六韓，燭光在她眼中流動，似乎有一層神秘詭異的光芒。

  “好吧，我暫且信你。”奕六韓將紙張收好，“明日田莊上的奶娘到了，這個奶娘也先別退，免得驚動了他。就說一個奶娘太辛苦，多一個奶娘可以輪值。把勒內的奶娘看緊點。”

  “我知道，夫君。”蘇葭湄在床上的繡紋引枕上斜靠下來，姿態嫻雅，慢慢抬起卷翹的濃睫，似不經意地問，“孫佳碧為何回北疆了？”

  “嗯？孫佳碧是誰？”奕六韓還在沉思勒內的事，未料到蘇葭湄會突然問起另一件不相幹的事，一時間懵了。

  “淺吟姐姐的母親。昨日七嬸來看我，我聽她說孫佳碧回北疆了。淺吟姐姐搬到九叔家去了，因為大哥要娶她，她便寄名為九叔的女兒。女兒大婚在即，孫佳碧為何在這時回北疆？夫君你不覺得很蹊蹺嗎？”

  “我怎麽知道？”奕六韓避開她的目光。

  “你打死了七嬸請來的穩婆，昨日我特意為此事給七嬸道歉。七嬸的目光躲閃，說話含糊，神色十分窘迫。這裏麵難道有什麽隱情？夫君可知道是什麽？”

  奕六韓答應過淺淺，不把她母親收買穩婆的事告訴任何人。

  吳香凝已經把所有的黑鍋都甩給了順天太後，不管對葉振倫，還是對蘇家，都說是順天太後搞的鬼。

  此刻，奕六韓內心激烈地掙紮著，牙根緊咬，雙手攥緊，把蘇葭湄寫的那張紙幾乎揉成了團。

  蘇葭湄斜倚在榻上，以手托腮，目若寒潭，幽幽冷冷地凝視著他。

  心想：孫佳碧那樣謀害你的妻兒，你卻放過了她，就因為她是淺吟姐姐的母親。

  好啊，你不肯出賣你心儀的女子。

  那麽，我為何要出賣，愛我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