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淺吟跑出明霞院大門，在甬道上看見了一群丫鬟婆子疾行於晨光裏，她不認識路，忙一邊跑過去，一邊呼喊，“請等一等！”

  走在最前麵的中年美婦和一名少女，驚訝地轉過身，看著蘇淺吟衣衫淩亂、狼狽不堪地跑來，披散的秀發在風中如黑緞子般飄蕩，那絕麗的容顏，柔美的身段，即使在奔跑中、在這樣淒慘的狀態下，依然美得妖媚耀眼，勾魂攝魄。

  “是……蘇貴妃？”少女叫了出來，她是葉振倫最小的女兒葉冰清，以前在淑妃姐姐（葉太後）的宮裏，見過蘇淺吟。

  豔絕塵寰的蘇淺吟，隻要見過一次，誰也不會忘記。

  “我早就不是貴妃了。”

  許久不曾聽到有人叫她“蘇貴妃”，蘇淺吟有恍若隔世之感，淒苦地一笑，“你這是去哪？能不能帶我去你三哥的院子？”

  “我正要過去，聽說三嫂難產……”

  “快，快！咱們快些過去！”

  蘇淺吟一把拽過葉冰清，二話不說拖著她就跑。

  葉冰清完全被她搞懵了，昏頭昏腦地被她拽著，跌跌撞撞往迎暉院去。

  那中年美婦是葉振倫的三夫人，見蘇淺吟完全無視她，強行拽著女兒就走。

  心想，果然蘇貴妃的美豔和跋扈，都名不虛傳。

  迎暉院的大門處、儀門外的庭院裏全都聚滿了人，各房各院的夫人都來了，蘇淺吟簡直鑽不進去，急得都快瘋了，拽著一頭霧水的葉冰清橫衝直撞。

  忽然有幾個婆子從裏麵衝出來，氣喘籲籲，紅光滿麵，眼睛睜得溜圓，憋足了氣似地大喊，“生了！”

  這一聲喊，像一勺冷水澆進了油鍋，人群頓時爆炸了。

  “什麽，生了？！”

  “是個什麽？”

  “是兒子！兒子！”

  “天啦，王爺要樂壞了！”

  “王爺的第一個孫子呐！”

  蘇淺吟隻覺得自己被人流裹挾著，像激流中的一片樹葉，周圍全是鼎沸盈耳的歡呼，就這樣隨著人群擁進了迎暉院的中庭。

  晨光破曉，霞彩萬道，整個迎暉院沐浴在夏日明耀陽光裏。

  嬰兒有力的啼哭聲，從正房嘹亮地傳出來，隨著遍灑的陽光，越過攢動的人頭和一張張表情各異的臉，在半空中久久回蕩。

  蘇淺吟忽覺有難言的淒傷，一縷縷繞上心扉。

  她下意識撫上腹部，想起自己曾經有過的那個孩子，在親眼看見父親屍橫血泊的時候，失去了他……

  那也是一個男孩。

  慕燁好狠的心，為了殺死父親，竟拿自己的女人和孩子作誘餌……

  她被人群推擠到了正房階下，廊上站滿了葉振倫的侍衛，一個個佩刀按劍，神情嚴肅，時刻戒備著。

  房內傳來葉振倫逗弄孫子的朗朗大笑。

  以及各房各院的夫人們，圍著祖孫倆鶯鶯燕燕的奉承。

  奕六韓一直陪著蘇葭湄，直到妻子實在支撐不住，睡了過去。

  他方才站起身，低頭見自己一身衣衫已被汗水浸透，吩咐書盈照顧小湄。

  經過外間時，匆匆一瞥，從無數釵環鬢影間，望見了金線刺繡螭虎紋錦緞繈褓裏，兒子粉嘟嘟的小臉。

  心中又柔又暖，正要走開，葉振倫一聲大喝，“三郎！怎不過來看看你兒子！”

  奕六韓心想，從他出生，就一直被你這個祖父霸占著，怎麽怪我不看兒子。

  “父親，我一身臭汗，別熏著了各位小娘親。我先洗一洗再回來，讓他多和爺爺待一會兒，受教受教，以免將來長成我這樣的孽障。”

  葉振倫的姬妾們都掩唇發出鶯啼燕囀的嬌笑聲，滿室環佩叮咚，笑語盈盈。

  葉振倫一向不喜三兒子嬉皮的性格，一振長眉剛要喝罵，然而一看懷裏的孫子，頓時心中一片喜悅，半怒半喜作勢罵了一句，“滾吧，孽障！”

  奕六韓跨過門檻，剛剝下濕透的衣衫，忽然，他目光驀地凝滯，喊道，“淺淺！”

  那抹緋霞色正從人潮中悄然退出，如一抹消失在西天的霞光，黯然飄過廊道。

  “淺淺！”他一路撥開人群，院中和四麵回廊都站滿了各房各院的丫鬟婆子們，見了他都紛紛退讓，他焦急如焚地穿過無數衣香鬢影，聲音嘶啞地喊著，“淺淺！”

  終於在穿堂旁的天井處追上她，一把扯住她的衣袖，幾乎要將她帶進懷裏，俯身將她壓在牆上，“淺淺？為何要躲我？”

  眼前仿佛浮現那一晚的竹林，幽篁月影，竹聲瀟瀟，精舍裏瘋狂的雲雨……

  還有那場暴風雨中的歡情，他粗重灼熱的呼喚，穿透轟轟的雷聲，震蕩著她的魂魄，“淺淺，淺淺，你真美……”

  “你若退回聘禮，就來找我。你若收了聘禮，我便知道你的決定。無論你作何決定，你我之間沒有情債，互不虧欠。”

  他冷酷的話語依然回響在耳畔，她委屈地咬唇，側過頭去，一縷青絲淒美地散落於頰邊。

  “淺淺，謝謝你……”他俯身蹭著她的臉頰鬢發，低沉而溫柔地耳語呢喃，“謝謝你救了我的妻兒……”

  他灼熱的呼吸和身上帶著汗味的強烈氣息，突然撩起她一陣難以言說的情動。

  從他腋下的間隙望出去，這裏是天井的拐角處，有一叢石榴樹遮擋著。

  “你這是怎麽了？”他突然注意到她撕碎的衣襟，以及胸前雪玉肌膚上的抓痕和吻痕。

  強烈的委屈湧上，她抬起瀲灩的媚眼，伸出一根玉指摁在他唇間，“別問，什麽也別問。”

  “好，我不問。”他吻著她的玉指，攬住她纖細柔韌的蜂腰，將她往自己身上摟，“淺淺……好想你，你有沒有想我？”

  她的纖纖玉指，從他唇上慢慢移到他臉上，輕撫著他青腫的臉，“怎麽被打成這樣？是被你父親打的嗎？她們都說你打死了好多穩婆……”

  “哪有好多，也就兩個……”他一曬，“七嬸請來的那個穩婆，到底有什麽問題？是誰收買了她？”

  蝶翼般的長睫一顫，蘇淺吟低低道，“是我母親……”

  “什麽？”他暴怒地吼了一聲，攬著她腰的手臂緊緊一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