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聽到“長公主”，奕六韓頭皮便是一炸。

  他實在是頭痛這個女人，幾次與她沾上邊都惹一身禍。第一次是北海王勾結這女人行刺自己。第二次是勸她和親，被她色|誘，沒能趕上周太醫給小歌診脈——如果周太醫診脈時，自己在旁邊，說不定能看出破綻。

  然而他低頭看著手裏的九龍佩，溫潤的和田白玉上鏤雕了九條形態各異、栩栩如生的龍，這是北梁皇帝專有的玉佩，方才朝堂上，他剛剛跪地伏首，對小皇帝發誓，“微臣將萬死以報陛下！”

  念及自己對小皇帝的誓言，他將小太監顏慶一把提了起來，夾在腋下，“請公公帶路！”運起輕功，疾奔而出，耳畔風聲呼呼，一叢叢花木台榭從眼角迅速閃過。

  “今日皇上去冷宮看望長公主，誰料順天太後突然出現，喝令將長公主押到暴室……”顏慶被奕六韓挾著，在撲麵的疾風中氣喘籲籲地講述事件經過。

  永巷的環境格外地詭異，初夏的驕陽被巷道高大的朱紅夾牆遮擋，落下大片綿延的陰森暗影，風聲從巷道裏颯颯穿過，羽林衛們隻覺這風聲裏，似乎竄起異常的破空之聲。

  等他們察覺不對時，奕六韓的身影已經如大鵬展翅般，掠進了隊列裏，掌風呼嘯，身形疾躥，指東打西，羽林衛慘叫著倒下大片。

  “攔住他！快給我攔住他！膽敢衝撞哀家鳳駕，格殺勿論！”葉太後的厲叱聲在層層羽林衛護衛的中心傳來。

  隻聽一片刺耳鏗鏘聲，羽林衛紛紛拔刀出鞘，陽光折射出一道道耀眼的兵器寒光。

  奕六韓身形一閃，瞬間奪下一人兵刃，將那人踹翻在地，身隨刀走，矯如遊龍，大喝一聲，“撤手！”

  隻聽“鐺啷啷”幾聲連響，地上登時掉落數柄刀劍，十幾名羽林衛哀嚎著抱住手臂傷口，滾倒在地，剩下的羽林衛都麵帶懼色，連連後退。

  奕六韓很快從刀光劍影中穿過，幾個縱躍，就落到了鳳駕邊上。

  “天心，天問，還不快上！”葉太後看見三弟那雙燃燒著仇恨之火的眼睛，想起數月前她把周太醫招致身邊，陰毒低聲對太醫說——拿掉野利妾的孩子，我升你為太醫院提點……

  天心和天問得令後，各持利劍從兩邊夾擊而來，這兩人是葉振倫從九華派請來的高手，武功比普通羽林衛高出一大截，又都看出奕六韓的武功裏帶有天山派痕跡，故而起了爭強鬥勝之心，全力施為，兩人又是師兄弟，配合默契，劍光交織成一張雪亮的光網，排山倒海朝奕六韓席卷而來。

  奕六韓一人對二，交手數十招後，朝服的大袖便被削了下來，殷紅的鮮血順著肩膀往下流。

  “給我殺了他！有哀家給你們頂著，保你們無罪！”葉太後聲音尖利如裂帛，“其餘羽林衛也一起上，聽到沒有！”

  然而周圍幸存的羽林衛都心有餘悸，手持刀劍圍在周圍，卻畏畏縮縮不敢上前。

  那邊奕六韓已是險象環生，臉上身上有幾處都受傷淌血。被兩名羽林衛押跪在地上的慕煙，忽然大喊，“你們不是葉振倫老賊派來的麽？葉三郎是老賊的愛子，你們殺了他，老賊能放過你們嗎？今日老賊把妖後都趕出議政堂了！兒子和女兒在老賊心中，孰重孰輕，你們還不清楚嗎？！”

  這樣一番話喊出來，天問和天心果然有了顧忌，劍勢眼看就阻了一下，奕六韓覬準一個破綻，踹在天心腰側，天心痛得一聲慘叫，手中劍刃砍歪，奕六韓飛身躍起，右腳疾如閃電般踢中天心脖頸，天心整個人往後飛出。

  剛一落地，奕六韓反手一刀，將從側後襲來的天問手中長劍磕飛，身體一旋，蹂身而上，長刀直指天問咽喉，令天問動彈不得，站在那裏閉眼等死。

  刀鋒的寒意剛刺到天問脖頸皮膚，突然，奕六韓身影消失，衣袂飄飛間，身影已落到葉太後麵前，三尺寒鋒映出葉太後驚恐萬分的臉。

  “三舅，別殺我妹妹！”被羽林衛夾在腋下的慕禎大喊，他一直想要個小妹妹，雖然每次都被葉太後罵，但他仍是不改口，堅信母後肚子是個小妹妹。

  “葉三郎，別殺我侄兒！”慕煙也尖聲叫起來。

  奕六韓將刀架在二姐脖頸處，低頭看著二姐高高隆起的腹部，忽然有熱辣辣的眼淚，融著他眉骨處劍傷淌下的血，化作血淚流下。

  他的小歌本來也有這一天，若不是這個該死的女人聯合太醫，給小歌下了墮胎的藥。

  他的手微微顫抖，心頭掀起驚濤駭浪般的念頭：隻要一刀往下削，就能剖腹取出孽種，為我和小歌的孩子償命！

  這時，他感覺到二姐的身子劇烈地發抖，喉嚨裏發出痛苦的呻|吟，低頭看見二姐的緋紅翔鸞織錦留仙裙下，蔓延出一攤色澤粘稠怪異的濃水，流淌在青磚石地麵。

  “娘娘破水了！”一名宮婦的尖叫聲如飛鳥振空般掠起，盤旋在陰森的永巷上空。

  “三舅！放了母後吧！”小皇帝慕禎在羽林衛挾持下哭起來，“來人啊，快去請太醫救朕的妹妹！”

  奕六韓緊咬的牙關幾乎崩裂，轉頭看去，小皇帝充滿哀求的淚眼，讓他心中絞痛，耳畔不斷回響自己的誓言，“微臣將萬死以報陛下！”

  這句話久久縈繞，仿佛是在今日的朝堂，又仿佛是在那日獵苑的行宮，先帝的龍床前。

  他狠狠一咬牙，將二姐用力推進天問懷裏，轉身正要離去，小皇帝喊道，“三舅，把我姑姑帶走！”

  奕六韓身形一頓，俯身攥住慕煙胳臂，將她拽進懷裏，一抱而起，她的青絲素裙，從他兩臂間飄然垂落。

  “三郎，我好想你……”慕煙緊緊摟住深愛的男人脖頸，在他的橫抱下，穿過蜂擁而上的驚慌宮婦們，踏過一地東倒西歪、遍體鱗傷的羽林衛，仰頭看見永巷的狹窄天空，刺眼的陽光照耀著朱紅的宮牆，仿佛要燃燒成兩道火龍……

  身後慌亂的喊聲“快把娘娘抬上鳳輿！”“娘娘，已經露頭了，你再加把勁兒！”越來越遙遠，越來越模糊……

  “我把你送到哪去？”奕六韓抱著慕煙穿行在重重宮闕間。

  夏日傍晚的陽光照耀著層層金色的琉璃瓦，仿若斜陽下金光粼粼的海麵。

  “隨你。”慕煙伏在他染血的胸膛，血腥氣帶著他身體的氣息將她包裹，她迷醉而慵懶地回答。

  “什麽叫隨我！”奕六韓大怒，吼道，“我不可能帶你回葉府。”

  “為什麽不可能？”慕煙突然摟著他的脖頸，仰起頭來看他，鳳眼狡黠地眨巴著，“我見過你的正妻，蘇二小姐。她不反感我，你跟她說一說，讓我住進你家。”

  奕六韓一放手，慕煙直接摔了個屁墩，痛得“哎喲”叫喚，

  “不可能！我說過不會娶你為妻，也不會納你為妾。”奕六韓叉腰大吼，“說，去那裏？——為了皇上，我送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