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明的天光裏，一行人從野雁亭出來，奔馳在塵土飛揚的官道土路上。

  暮春的薰風拂麵而過，風中夾著點點飛絮，兩邊綠野飛速後退，陽光透過雲層絲絲縷縷灑下。

  突然，奕六韓猛地提韁，“唏律律——”坐下的花斑豹發出龍吟般的長嘶，人立而起。

  他騎的這匹名為“花斑豹”的駿馬，產於大小櫟穀，是昆突來饒鳳城拜見奕六韓時，特意帶來獻給奕六韓的。

  雪白的馬匹身上有黑色的花斑，竹葉雙耳，目如銅鈴，長長的鬃毛披散在頸部，四肢修長矯健，膘肥體壯，異常神駿。

  他最心愛的坐騎“雲翼”，在烏幹道遇伏時，中箭而亡。“雲翼”是當年穆圖賞賜給奕六韓的，對於他來說是有特別意義的。最心愛的女人和最心愛的坐騎，幾乎在同一時間離他而去了……

  急速的飛馳中突然勒馬，騎手和坐騎配合完美、流暢、一氣嗬成，果然是萬裏挑一的寶馬名駒。

  奕六韓穩穩坐在馬鞍上，叫過兩個親兵，從腰間取出一枚符信交給他們，叮囑道，“你們從前麵那一處隘口，繞到山崗背後，避開野雁亭，即刻回璞城，找到王赫將軍，讓他派兵圍了野雁亭，把亭長夫婦抓捕起來審訊，他們背後很可能是我二哥在搞鬼。”

  “是，三少將軍！”

  “是，汗王！”

  兩個親兵走後，奕六韓才帶著一行人繼續策馬前行。

  第三天傍晚，終於到達京畿的安平縣，此處離京城盛安隻有六十多裏了，以奕六韓的馬速，可以在城門關閉前抵京。但他看瑪吉累得幾乎要掉下馬背，而且他有點想去東陽橋的那片樹林看一看。

  去年他帶小歌去溫泉山軍營時，曾經在這片樹林休息，小歌讓他坐在一棵大樹下，然後抓住他的衣襟朝兩邊撕開。

  “救命啊！有女賊劫色了！”他誇張地掩住衣襟，作出一副驚恐的小媳婦狀，連連往後蹭。

  他記得小歌笑彎了腰，直揉著肚子說笑疼了。

  她那燦爛的笑容仿佛還在眼前，然而，下一秒，就被一具蒼白枯瘦的屍體代替。

  他劈開棺材把心愛的女人抱出來時，幾乎不敢相信，這是他深愛過的那個女人……

  他在月色下流螢點點的仙女湖畔，第一次吻她；在開滿野韭花的紫色花海裏，第一次聽到她的表白；在野花紛飛的草原上，第一次進入她的身體……

  “請大汗受我一拜！”

  七個月前，就是在這棵樹下，她為他換上胡服、戴上可汗金環，讓他靠著大樹坐下，以野利女人的禮節向他跪拜。

  “可賀敦請起！”他開玩笑道，“昨晚可賀敦送進本汗大帳的四個女奴，本汗十分滿意……”

  “死人！你就會氣我！”她氣得飛身躍起，像一頭母豹般撲到他身上又抓又踢又咬。

  她是那樣充滿了活力，渾身都是生命的力量，這樣的女子怎麽會死呢？怎麽會變成那樣蒼白、枯瘦、毫無生命力的一具屍體呢？

  他仰靠在樹幹上，月光從濃密的枝葉間漏下，映出他一臉冰冷慘淡的淚水。

  “公主當初就是讓我在這裏等她，她讓我等她一天一夜，可我等了兩天兩夜，她也沒有來！”瑪吉挽著奕六韓的胳臂，嚶嚶地哭泣，“汗王，你會為公主報仇的，對嗎？”

  “我當然會為她報仇，不然我活著作甚？”奕六韓悲怒地低頭看著瑪吉。

  “可是你……你對蘇夫人心軟了……”瑪吉垂下頭，抽抽噎噎地說，“我看得出來，自從霍荻救了你，你就對蘇夫人心軟了。你還派人去抓亭長夫婦，你不相信杜夫人的話……”

  “瑪吉，你聽我說……”奕六韓將瑪吉摟過來，抱在自己兩腿之間，“首先，這個杜氏在我回京的必經之道上突然冒出來，你不覺得太巧了嗎？

  其次，杜氏說‘蘇峻最愛幼|女|嫩|雛，不用開||苞也能把人玩得生不如死’，你不覺得她這話有些刻意嗎？

  她肯定知道小湄是完璧，才會故意用這話來惡心我。

  可她怎麽知道小湄是完璧，如果蘇峻真的玩過小湄，她怎麽能肯定小湄是完璧？

  唯一的解釋就是，蘇峻沒有玩過小湄，杜氏很清楚小湄是幹淨的……”

  瑪吉跪在奕六韓兩腿間，咬著下唇，兩顆眼淚在睫毛上閃爍，“汗王，你覺得蘇夫人完全是無辜的嗎，所有的事都是你二哥和你二娘搞的鬼嗎？可是你想過沒有，正因為有你二哥和二娘，蘇夫人不管做什麽壞事，都可以推到他們身上。她正好可以借你二哥和二娘，除掉公主，然後自己推卸得幹幹淨淨……”

  “我當然知道她不是無辜的！”奕六韓發出痛楚的嗚咽，雙手抱頭，“她嫁給我的第二天就對我撒謊，說小歌沒讓她進帳篷睡。她從那個時候就開始害小歌，她怎麽可能是無辜的……”

  奕六韓捧起瑪吉的臉，看著她的眼睛，“但是瑪吉，我要為小歌報仇，現在還不能和蘇賤人決裂。你懂嗎？我得利用她。利用她和父親，除掉二哥、二姐、吳賤人。再利用她除掉父親，最後才輪到她。這是我為小歌報仇的順序，你明白嗎？要報仇就要學會隱忍和偽裝，瑪吉，你明白嗎？”

  瑪吉含淚點頭，“我知道了，汗王。”

  她伸手輕撫他因瘦削而微微有些塌陷的麵頰，下巴未剃刮幹淨的青色胡茬。高鼻薄唇，劍眉俊目，英俊利落的線條，讓他清臒的容顏，格外魅惑俊美。

  瑪吉仰起頭主動吻上他的唇，他慢慢將她壓倒在草地上，忽然，大顆的雨點啪嗒地落下，疏林中到處都響起沙沙的落雨聲。

  他將她橫抱起來，“我們快回驛館吧，不然他們會擔心。”

  策馬在夜雨中飛奔，雨越下越大，仿佛穿越了巨大的瀑布。

  兩人都淋得全身透濕，到安平縣驛館時，親兵們正準備出來找他們。

  安平縣是進入京都的一個重要衛城，來北梁朝覲的異邦使團，常常把這裏作為入京的最後一站，在這裏歇腳休息。故而這裏建有寬敞舒適的驛館，奕六韓今日也住在這裏。

  巨大的雨柱嘩嘩地擊打著地麵，濺起高高的水花，親兵們提著風燈，帶著奕六韓和瑪吉穿過長廊，廊道裏幾間連著的廂房都亮著燈。

  奕六韓也沒有在意其它幾間廂房，隻牽著瑪吉的手，像兩隻落湯雞進了其中一間。

  進房後，奕六韓三兩下除掉全身衣物，瑪吉拿了一張幹爽的布巾，為奕六韓擦身，然後緩緩在他膝前貴了下來，仰起頭來。

  他站立著俯看她，從他這個角度，可以看見濕漉漉的衣裳緊裹著她的身體，保滿的部位更是豐盈，呈現出迷人的半圓，在柔和的燭光裏微微地顫動著。

  他嗯住她的頭，喉結滾動，發出低沉而愉悅的低吼。

  這時，有敲門聲響起，夾雜在嘩嘩的雨聲中，正在投入的兩人起初都未聽見。

  直到龍吟泉濺，雲開雨散，他隨手扯過布巾圍住下|體，上前去開門。

  打開門，雨絲帶著燈光如夢幻一般飄灑著，一個女子慢慢地抬起眼睛。

  “你……找誰？”奕六韓起初沒有認出她來，直到她抬起眼睛，露出那雙熟悉的杏仁狀的冰冷美目。

  接著她巨大的腹部猛地撞入了他的視線，像一個小山包一樣頂進門來，把他嚇得倒退兩步，眼睛瞪得圓圓的，驚愕地盯著她。

  她卻完全不看他，旁若無人地扶著腰，挺著大肚子，像一個驕傲的打了勝仗的將軍，慢吞吞地走進了房間。

  她從他身邊經過時，他一直盯著她的側顏，還是那精致的小翹鼻，卻分明——變了許多。

  以前她身高隻及他的上腹部，現在卻到他的胸了。

  孕婦會長高嗎？

  瑪吉見了她，起初也沒有認出來，突然之間，她知道誰來了，莫名地她就慌了，手忙腳亂地穿衣服，隻覺得自己的身體暴露在她的目光裏，簡直像個妓||女。

  雙手不住發抖，衣服還未係好，那巨大的肚子就到了她的麵前，冷冷的目光如冰劍落下。

  瑪吉顫抖地抬起頭，“蘇……”

  “啪”的清脆一聲，瑪吉捂住臉，整個人被打懵了。

  蘇葭湄的力量並不大，但這一耳光實在是來得太突然。

  “小湄，你……你在作甚？”奕六韓衝過來想要拉開蘇葭湄，卻被她巨大的肚子阻擋，他小心翼翼地躲避著她的肚子，把瑪吉護在自己身後。

  “這一耳光是替小歌打的。”蘇葭湄一字一句道。

  瑪吉腦中如炸雷劈過，瞬間呆若木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