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 薛霏霏(2)
作者:羅姽      更新:2021-01-14 20:37      字數:3533
  “陪我喝點。”奕六韓微笑看著霏霏,目光深邃,“今天是我的生辰……”

  一語既出,如大石砸入水麵,驚呼聲如水花四濺:

  “三少將軍生辰?!”

  “汗王生辰?!”

  “三少將軍春秋幾何?”

  奕六韓對圍坐的眾人笑道,“虛歲二十六了。”

  “三少將軍怎麽不早說!咱們什麽也沒準備!”

  “汗王,我們為你唱歌祝壽吧!”

  一眾野利親兵齊聲高唱起野利民歌,有人隨身攜帶了胡笳、骨笛,悠揚清亮的調子盤旋而起。

  瑪吉也隨著他們拍手唱起部落民歌。

  奕六韓是撿來的孩子,從來不知道自己的生辰,也從未慶過生。

  今天早上出獵之前,把軍營一應事務交給葉靖。

  交接完畢,葉靖突然神秘地對奕六韓笑道,“生辰快樂,三少將軍!”

  奕六韓一愣,“你怎麽知道今天是我生辰?”

  葉靖探手入懷,從懷裏拿出一卷水墨畫。

  奕六韓接過去,慢慢地展開。

  隨著畫紙的展開,他看見淡墨染出春日煙樹,春溪漲綠,樹影參差,山道百轉,而一個男子英武的身影正消失在山路盡頭。

  畫紙角落,娟秀的小楷題著一行字:

  三月初七,夫君壽辰,以此為賀,願君喜樂。

  妻:湄。

  這是當初小湄送他的壽禮,他離開玉井山後,小湄每日畫一幅夫君的畫像,畫了二十天,每一幅都不重複,各種表情、各種狀態下的他,皺眉、大笑、跳躍、側躺……

  後來,歌琳醋勁大發,在暴怒中把這些畫像撕了,是葉靖悄悄拯救了三幅。

  “還有兩幅。”葉靖從懷裏又掏出兩張,笑嘻嘻地捧給奕六韓,奕六韓臉色陰沉地接過,展開來看了許久。

  葉靖笑著湊過去和他一起看,讚道,“三少夫人真是丹青妙手,畫得惟妙惟肖……”

  “誰讓你保存的!”突然,奕六韓暴怒地吼道,“唰唰”幾下將手裏的畫紙撕得粉碎,扔到葉靖臉上,“什麽三少夫人!三少夫人死了,葬在饒鳳城了!這賤貨的髒手畫的什麽爛畫,還保存作甚!”

  葉靖駭呆了,一動不動地站著,任由紛紛揚揚的碎紙屑像雪花般灑在頭上,臉上,衣襟上。

  奕六韓也知道自己失態了,拍拍葉靖,“對不起,是我衝動了……”

  現在還不是休妻的時機,奕六韓在心裏狠狠提醒自己,忍,一定要忍。那賤貨還有利用價值,我必須先隱忍。

  “汗王,我和伊烈比試摔跤,為你賀壽!”篝火邊,親兵隊長於闐半跪撫胸,朗聲道。

  奕六韓喜出望外,擊掌道,“好好!勝者我有重賞!”

  篝火邊圍坐的親兵們也轟然歡呼起來,氣氛一下子達到了高潮,有人敲打起皮鼓,咚咚咚的鼓點聲裏,於闐和伊烈脫掉了上衣,露出虯結的肌肉和蜷曲的胸毛,如兩頭猛虎般大吼一聲撲向對方。

  叫好聲、喝彩聲如浪潮般一浪高過一浪,奕六韓看得津津有味,一邊大口地灌酒,一邊狂吼著喝彩。

  瑪吉起初也看得認真,後來於闐和伊烈戰了幾十個回合不分勝負,她漸漸不耐煩,目光轉向坐在奕六韓另一側的霏霏。

  見霏霏抱膝而坐,出神地盯著篝火,神思恍惚。

  瑪吉不由詫異,從奕六韓背後傾身過去,喚道,“霏霏!”

  霏霏毫無反應,顯然已是神飄萬裏。

  “霏霏!”瑪吉又連喚數聲,霏霏方才猛醒般抬頭,“怎麽了?”

  “你不舒服?來月信了?”瑪吉小聲問,琥珀色眼睛綻出綺麗光彩。

  霏霏被她氣得一噎,敢情這瑪吉就盼著自己來月信,她好侍寢。

  “我可沒來月信。”霏霏淺淺地笑了,縹緲的笑容宛如一朵水蓮花在火光裏浮動,“我這個月的月信就沒來。”

  後半句話被轟然的喝彩聲淹沒,瑪吉沒聽清,將身子往前傾,“什麽?”

  這時,奕六韓突然大聲叫好,聲音震得趴在他背後講悄悄話的兩個女子都嚇一跳。

  “於闐,接著!”奕六韓解下腰間嵌紅寶石的精美匕首,扔了過去,“賞你的!”

  原來,最後是於闐勝出了。

  “多謝汗王!”於闐喘息著,接過匕首,珍而重之地別在腰間。

  “你別不高興,你也有賞!”奕六韓見伊烈麵有失落之色,哈哈大笑,將自己的白銅火鐮扔了過去,“你那個火鐮都打不出火了,該換了!”

  伊烈接過一看,火鐮上雕刻著狼頭,還鑲嵌了珊瑚和鬆石,用精致的銀鏈係著,一看就知道價格不菲。汗王賞賜手下一貫大方,故而伊烈也不推辭,翻來覆去地拿在手裏看,喜之不盡,“多謝汗王!”

  奕六韓這才注意到,原本坐在自己左右手的兩個女人,全都趴在了自己背上,嘀嘀咕咕地不知道在說什麽。

  他將頭往後一扭,“你們兩個在說什麽悄悄話?在商量今晚怎麽一起伺候我?”

  瑪吉和霏霏都紅了臉,從他背後轉到前麵來,霏霏笑盈盈仰起頭來,“可惜我沒穿舞裙,不然我可以給你跳舞賀壽。”

  “真正會跳舞的,穿什麽都能跳。”奕六韓笑道,拉著霏霏的手站起身,“我們一起跳,你看我怎麽跳。”

  圍坐的親兵們轟然叫好,另外幾堆篝火邊的圍坐的人也都紛紛聚了過來,“汗王跳舞了!”

  “快來看汗王跳舞!”

  胡笳聲動,骨笛音轉,悠揚的音樂聲中夾雜著皮鼓的節拍,喝了不少酒的奕六韓,逞著酒性隨著音樂的節奏,跳起豪放的健舞,一頭發辮狂野地披散著,舞姿大開大闔,前躬後仰,優美矯健,孔武有力,時而作雄鷹翱翔,時而作駿馬奔騰,時而作蛟龍出水。

  隨著節奏漸緩,他突然旋轉下蹲,如玉山傾倒般仰身倒地,驀地,鼓聲驟急,笳聲尖銳如裂帛,奕六韓隨之仰身舉腿,雙腿飛轉,猶如烏龍絞柱縱身躍起。

  跳得興起索性脫掉上衣,一身精瘦肌肉隱隱泛著汗水光澤,縱橫交錯著百戰留下的傷疤,篝火映襯下更添幾分俊美強悍。

  霏霏受他感染,也開始邁著妖嬈的舞步,繞著奕六韓旋轉,雙臂柔軟盤繞,腰胯婀娜扭動,宛如花影搖曳,柳枝輕擺,逸態橫生,妖姿百出。

  忽然,奕六韓執住她的腰肢,將霏霏舉了起來,霏霏繞著他的肩背盤旋飛舞,身姿夭矯舒展,裙擺飛揚,回旋成一朵怒放的嬌豔花朵。

  結束的時候,她身子後仰,如一道彩虹貫穿在奕六韓有力的臂彎,長發如瀑布般從他臂間散落下來。

  而他就以這樣的姿勢抱著她,俯身深深凝望她,她黑珍珠般透澈明亮的眼睛裏,倒映著他英俊無倫的容顏。

  四周頓時爆發出雷鳴般的喝彩聲、歡呼聲。

  這些聲音卻如潮水般迅速地退去,世上的一切都仿佛已經消失,霏霏什麽也聽不見,什麽也看不見,隻除了眼前這個男人。

  是夜,鳳帷春深,繡榻情濃,兩人又是一番顛鸞倒鳳,親憐密愛。

  “葉三郎……我愛你……”

  她緊緊抱著他,整張臉埋在他頸窩裏,直到他們一起攀上雲端……

  “糟了!我忘了一件事!”雲散雨息後,她才忽然間想起來,“我答應了瑪吉!她葵水結束三天了,讓我跟你說一聲。”

  奕六韓輕撫她絲緞般柔滑的肌膚,邪邪一笑,“我知道啊。”

  “你……知道?”霏霏仰起頭,一瞬不瞬望著他的眼睛。

  他一翻身又將她擁住,手插進她的發絲梳弄,熾熱的吻如雨點般落下,低迷地喃喃,“我當然知道,可我舍不得霏霏……”

  強烈的感動襲來,霏霏眼含淚光,緊緊抱住心愛的男人,在他耳畔道,“三郎,生辰快樂!對了,明天我有兩個驚喜給你哦。”

  他低下頭,捏捏她嬌美如桃花瓣的小臉,“今晚你已經讓我驚喜了。”

  “是我跳的那支舞嗎?”

  “不是。”他曖昧地笑著貼近她的耳朵,“是你弄簫的技藝……”

  ——————

  第二日,奕六韓把軍營事務交給葉靖,隻帶了兩百親兵,以及霏霏、瑪吉,去岐州治所廣牧城赴宴。

  “軍中夥食太差,帶你們倆去吃點好的。”出發時,奕六韓笑眯眯對二女說道。

  岐州太守薛世榮親自帶了一眾僚佐出城迎接。

  北梁是州、郡、縣三級製,一州轄數郡,一郡轄數縣。

  州府所在的城市,被稱為“治所”。

  岐州的治所是廣牧城,這裏扼守著東下京畿的要道,是一處重要的屯兵之所,因而城池極為堅固巍峨。遠遠的,奕六韓就看見城門大開,旌旗招展,車駕煊赫。

  當先一人身穿絳色錦袍,頭戴三梁冠,吊梢眼,鷹鉤鼻,頷下蓄著短須,正是岐州太守薛世榮。

  他老遠就下了馬,滿麵堆笑地拱手迎了上來,“咱們的大英雄回來了!葉少將軍驅逐羌虜,平定叛亂,此乃不世之功!”

  奕六韓卻高踞馬背,端坐不動,等薛世榮走上前,方才在馬上微微一拱手,“還得多謝薛太守,成全我渡河解圍,方有此功!”

  這是諷刺薛世榮,去年不肯發兵之事。

  薛世榮當然明白,卻故意打著哈哈道,“區區一批糧草,何足掛齒!葉少將軍今後但有用薛某之處,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奕六韓去年渡河之後,薛世榮派人送了一批糧草過去,也是個彌補賠罪的意思。

  奕六韓心中暗罵,老狐狸,真他娘的會說話。

  “葉少將軍請——”薛世榮一邊翻身上馬,在前帶路,一邊想,“你他娘的狂什麽,一會兒我讓你到閻王那裏去狂。”

  薛世榮一扯韁繩,和奕六韓並轡入城,這時,他突然感覺到有兩道異常灼熱的目光投注在自己身上。

  心髒莫名地一緊,薛世榮猛地轉頭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