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更）

  熟悉的腳步聲停在帳門外，熟悉的微帶異域口音的低沉磁性聲音，“夫人，我回來了。”

  阮湘發現自己，哪怕隻是聽見這特別的聲音，都會心動不已，“恭賀將軍力摧強敵，得勝歸來。”

  她動聽的聲音宛如清風吹簫，讓剛剛殺伐征戰、血滿征袍的阿部稽，隻覺堅硬的心都在慢慢融化。

  靜了片刻，她似乎在等著他說話。

  他剛才入營時已經聽說了，阮湘拒絕和奕六韓派來的人走。

  阿部稽當然知道奕六韓是假意派人來接阮湘，但阿部稽沒有告訴任何人。阿部稽臥底的事，隻有奕六韓、於闐、阿部稽三人知道。

  阮湘不知是假，可她竟拒絕了。

  奕六韓交待過阿部稽，讓他和阮湘假戲真做，不管怎樣，阮湘都是他的了。

  可是阿部稽還是希望，她能自願留下來。

  她拒絕了奕六韓派來的人，是不是表示，她選擇了自己？

  他的聲音不免有些激動，微顫，“我一身血汗，恐怕唐突夫人。等我洗浴過後，再來拜見夫人。”

  “將軍請便。”她的聲音也有些微顫，讓阿部稽想起那風中輕搖的銀鈴，那花間飄灑的雨絲。

  很奇怪，阿部稽每次離開阮湘，腦海裏都像有幻影，不斷地疊現她的樣子。

  如果沒有見到她的人，隻是聽到她的聲音，那麽就會出現幻音，過了很久，她的聲音還會在耳畔久久繚繞。

  圍城期間，葉翎在全軍禁酒。阿部稽得勝歸來，葉翎亦不曾置酒慶功，跟阿部稽說，等雲陽攻下，逆賊伏誅，再舉行慶功大宴，為將軍彰表功勳。

  阿部稽回營這日，便隻在自己營中休息。

  洗浴過後，換上幹淨的淺藍圓領布袍，將夾雜著幾根辮子的長發束在腦後。

  很巧的是，親兵正送晚膳來。阿部稽想了想，讓親兵把晚膳抬到阮湘的軍帳。

  阮湘那裏也正送上晚膳，她站在桌邊看著親兵擺膳，忽然帳門掀開，阿部稽彎腰走了進來。

  她的雙眼一亮，心如鹿撞。

  阿部稽讓親兵拚了兩張桌案，把自己那份晚膳和阮湘的晚膳擺在一起。

  阮湘默默看著，雪玉般秀麗的麵頰，透出一抹嬌羞紅暈。

  阿部稽揮手讓親兵們下去，抬手讓阮湘，“夫人請。”

  阮湘先坐下，阿部稽方才在她對麵盤腿坐下，兩人隔著兩張食案對坐。

  阮湘隻覺自己緊張得手心都是汗。

  她和恩公相處好像從未這麽緊張。

  “我聽說……”阿部稽手按膝蓋，垂首躬身，“三少將軍派人來接夫人，已經到了光化縣。夫人說要等我回來，是因為不放心二少將軍的人嗎？如果夫人不放心，我親自送夫人去光化縣。”

  嗯？阮湘一聽，頓時起了嬌嗔之意。

  這是要我表白嗎？

  我不肯走的原因，難道你還不知道嗎？

  阿部稽就那樣垂著頭，等著阮湘回答。

  阮湘隔著燭光看他，此時此刻，她意識到，這個男人……他性格有點拗呢。

  燭光下可以看見他的膚色極白，深目高鼻，下巴和兩頰剛剛剃刮的胡茬，帶著微微的棕色。

  他和漢人長得很不一樣，看久了方才覺得很俊美。

  中原人都認為胡人長得不好看，當初阮湘就暗自覺得野利公主不如自己美麗。

  可是現在，她越看越覺得阿部稽冰雕刀刻的容貌，猶如雕塑般立體、深刻、俊美無儔。

  她心中泛起萬道柔波，卻隻化作幽幽一句，“將軍，如果，我不想去呢？”

  阿部稽寬平的雙肩微微一震，抬目看她。

  燭光下，她含情脈脈地望著他，星眸流光溢彩，肌膚如牛奶般白嫩細膩，小巧精致的秀鼻下，一張櫻桃小嘴，輕輕地抿著。

  他驀地就想起了那個瘋狂的夜晚……

  這時，一絲媚惑的嬌紅悄然爬上她耳根，她的身子微微顫栗起來。

  顯然，她也想起了那一晚。

  ———————

  親兵來稟報說阿部稽在阮湘軍帳留宿，第二天一早才從帳中出來。

  葉翎眼中霎時光影變幻，交錯著既得意又猥瑣，既嫉妒又陰寒的光。

  “銀婦！這就又睡上了！我三弟剛派人接你，你把我三弟的臉往哪裏擱？”一邊罵著，他猥瑣地笑起來，“我三弟也太不行了，是不是陽道不行啊，大美人居然不選他，選了他的部下，哈哈，笑死了……”

  然而一想到那樣一個大美人，自己卻不能染指，叫一個胡狗享用了，葉翎又鬱悶了。

  咽了口唾沫，心想，打完仗要找個女人好好放縱一下。

  又過了四日，傳來捷音，趙欒在金源的一支兵馬也被打敗了，駐守金源的周霸侯將軍，親率四萬大軍前來會師，駐紮在西門。葉翎率領八萬軍隊紮營雲陽城東南，阿部稽率領驍騎營三萬騎兵、以及收降的一萬騎兵，紮營北門。

  雲陽城東、南、西三個方向築起了一圈土山，葉翎的士兵們天天從山頭往城內射箭，雲陽城頭的士兵都舉著盾牌，城內的居民出門都背著門板，以防被淩空傾瀉的箭雨射中。

  葉翎大起土山時，趙欒也在加高城頭箭樓的高度，在箭樓上布置弓箭手，堆積各種防守器械，箭矢齊下，並用長鉤鉤住葉翎士兵的鎧甲，又投擲石塊打擊葉翎軍。

  每天都有無數屍體滾下土山，在山底下堆積起來。

  而趙欒方也不停有人中箭墜落，城牆上下每天也是屍身堆積，血流成河。

  唯獨阿部稽的部隊一直未參與攻城，葉翎放了話，阿部稽野戰辛苦，不讓阿部稽犧牲士兵去攻城。

  這特殊的照顧和恩寵，讓全軍上下都是嘖嘖稱羨。

  直到這晚，葉翎召開軍事會議，決定第二日發起總攻。

  鄒雲功製定的戰略是，一部分軍隊從土山發起佯攻，吸引趙欒的主力，然後把精銳安排在北門主攻，阿部稽的驍騎營布置在攻城隊伍之後，一旦城破，阿部稽率軍先進城，捉拿趙欒、偽帝、偽太後。

  這是把頭功也讓給阿部稽了。

  第二日，初春的陽光破雲而出，霞光萬丈。

  環繞城垣三麵的土山上，數百支牛皮戰鼓發出震耳欲聾的隆隆聲。三麵土山都發起了進攻，黑色的箭雨像一團團烏雲籠罩在城頭，長箭撕裂空氣的聲音幾乎淹沒了喊殺聲，無數人慘叫著如潰巢的蟻群摔落城頭。

  越來越多的士兵爭先恐後登上了城牆，開始肉搏。城牆上穿著不同戎服和甲胄的士兵們混戰在一起，血肉紛飛，兵器的碰撞聲、喊殺聲、哀嚎聲、牛角號聲、戰鼓聲，各種各樣的聲音交織在一起響徹雲霄。

  這時，北麵傳來一聲轟然巨響。

  原來，三麵土山發起佯攻時，真正的主力用衝車撞破了北麵的城門。

  硝煙彌漫、血火紛飛中，一匹額頭點綴白毛、通體墨黑的駿馬（這匹馬叫做“流星?”，是奕六韓平定蘇峻之亂時馳援黎陽，黎陽郡守送他，他又轉贈給阿部稽的）淩空躍至，馬鬃飛揚，馬上騎士銀甲輝煌，神威凜凜，正是葉翎手下第一大將阿部稽，如猛虎下山般率領四萬驍騎疾衝入城。

  城內到處一片混亂，戰火四處，喊殺震天，百姓四散奔逃，尚在負隅頑抗的趙欒軍，發起了巷戰。

  阿部稽命幾支部隊去剩餘幾座城門，自率一部分士兵，直接衝向由府衙改造的臨時宮殿。

  府衙到處屍首累累，濃煙滾滾，阿部稽一路風馳電掣，躍馬騰空，如入無人之境，沿途還在頑抗的士兵盡皆嚇得肝膽俱裂。很快便衝進了府衙，士兵們散開來到處搜索。

  不一會兒，士兵們將一個簌簌發抖的人拖了出來，扔在阿部稽腳下，“將軍，他說他知道趙欒和偽帝、偽太後去哪了？”

  阿部稽高踞馬鞍，俯視那人，冷冷道，“說吧，都去哪了，說實話饒你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