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紅顏禍水
作者:羅姽      更新:2021-01-14 20:37      字數:3617
  阮湘自幼對酒特別敏感,自從有次喝了一點酒大病一場,家人再也不敢讓她喝酒。

  定昌百日醉又是比較烈性的酒,阮湘一口氣喝了一觴,頓覺頭暈目眩,眼前一陣陣發花,整個宴廳都旋轉起來,無數蠟燭變成了滿天星星。

  她強撐住案角,耳畔聽得葉翎和阿部稽在討論軍務。

  “投降的龐將軍告訴我,趙欒已經進駐雲陽,偽太後和偽帝亦在雲陽。”葉翎道。

  “二少將軍下一步準備攻打雲陽?”阿部稽問道。

  “原計劃是這樣,但昨日周南那邊派人來求救兵了。”葉翎道。

  “周南郡被圍城有兩個月了吧?”阿部稽問。

  “正是,已經有些頂不住了,所以派人來求我發救兵。我擬攻打雲陽的同時,分一部分兵馬去救周南。”

  “末將倒覺得,如果二少將軍攻打雲陽,周南那邊的叛軍,可能會來救。趙欒在金源的兵馬被周霸侯將軍牽製住了,他派到定昌這條線的人馬又全線潰敗,他想要打穿武平這條線,必須保住雲陽。”

  “有道理!”葉翎對阿部稽擊節讚賞,“那麽,我便照舊去圍雲陽,屆時若周南那邊派兵來援,便請將軍為我打援。”

  阿部稽正要回答,突然“砰砰”幾聲,阮湘軟軟地栽倒在桌案上,頭上的帷帽掉落在地,廣袖一掀將桌案上的杯盤拂落,湯水四濺,碎裂一地。

  “夫人!”

  “夫人!”

  葉翎和阿部稽同時驚叫著去扶,阮湘卻伏在桌案上,釵橫鬢亂,玉頰染霞,嬌媚而迷離地笑了,“我……沒事……”

  這一笑,當真如明珠生暈,美豔絕倫,讓人睜不開眼。

  葉翎扶著她一邊手臂,呼吸都窒住了,再看桌案上翻倒的湯水濡濕了阮湘的衣襟,小襖下那飽滿的輪廓,更讓他體內一股邪火蹭地就躥了上來。

  阿部稽正扶著阮湘另一邊臂膀,瞥見葉翎的神情,忽然心裏就是一股惱怒,聲音冷硬地道,“二少將軍,阮夫人醉了,我送她回去。”

  說著,不動聲色地將手搭在阮湘的另一邊肩上,將她整個人都擁進了自己懷裏。

  葉翎本來摟著阮湘半邊身子,隻覺溫軟如玉、體香撲鼻,乍然間被阿部稽不由分說奪了過去。葉翎臂彎裏一空,頓時心頭亦是一惱,臉色當時就不好看,說道,“將軍派兩個親兵送夫人吧,本帥還有軍務要與將軍商談。”

  “不。”阿部稽斷然而又不失禮數道,“我送完夫人,立刻就返回與二少將軍議事。”

  他不等葉翎再多說,扶著阮湘起身,阮湘渾身軟得整個人都倒在阿部稽身上,根本無法邁步。阿部稽猶豫了一秒,忽然將阮湘打橫抱起來,對葉翎一躬身,“二少將軍見諒,我即刻就返回。”

  他彎腰拾起阮湘的帷帽,在眾人神情各異的目光和竊竊私語中,抱著阮湘大踏步走了出去。

  葉翎咬牙看著阿部稽抱著絕色麗人走出,手慢慢攥成拳。

  “咳咳……”熟悉的咳嗽聲驚醒了葉翎,他慢慢轉頭看向坐席另一側的鄒雲功。

  “二少將軍,我們正要三少將軍為這個女人,跟阿部稽反目。怎麽現在你也要為這個女人,跟阿部稽反目?”鄒雲功低聲提醒。

  葉翎一激靈,趕緊肅容坐正,“我可沒有。先生想多了。”

  鄒雲功搖頭笑笑,低頭吃菜,不再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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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雲陽坐落在轂首原,是秦州重鎮,西北接慶祥嶺餘脈,南阻蜀口,東控大糧倉武平。既可鞏固西陲,又可連接南北,宜戰宜守,曆來是兵家必爭之地。

  早春的清晨,春寒料峭,冷霧彌漫,轂首原被凍了一個冬,凍土堅硬,正是跑馬的好時節。

  雲陽城外,大軍壓城,密密麻麻的軍隊好似大海的波濤,一浪接著一浪,戈戟槍矛如森林般慢慢移動而來,無數旗幡招展下,一片片甲胄如鱗片閃耀著森冷寒芒。馬蹄踏地的聲音如悶雷轟鳴,由於遍野晨露,野草的濕氣未幹,沒有揚起太大的黃塵。

  千騎萬羽中簇擁著一乘五色華蓋的戰車,車中主帥紅袍金甲,顧盼凜然,正是當朝順天太後的同母兄,廣川侯、平西將軍——葉翎。

  葉翎在戰車上遙遙望去,鼙鼓動地聲中,雲陽城的吊橋放下,城門轟然洞開,兩排叛軍雁翅而出,如兩股黃色洪流,氣勢如虹。

  從中躍出一員悍將,虎軀健腰,豹眼濃髯,一雙畫龍亮銀戟使得虎虎生風,正是趙欒麾下排行第一的虎將——外號“紅獅子”的師隆。因他姓師,經常單騎入陣,殺得滿身浴血,故而得此外號。

  隻見師隆猿臂長舒,並指遙點,聲如雷霆,“葉振倫的龜兒子也敢來送死!你母親是個賤婢,你妹妹不知哪裏懷了野種,冒充是先帝遺腹子!你個死鳥是不是知道爺爺我最愛吃鳥肉?”

  誰都知道葉翎小字“青鳥”,師隆罵聲未落,葉翎戰車旁馳出一員小將,手中銀槍一展,“休得無禮!且看我剝了你的獅子皮,給我們二少將軍當坐墊!”

  “好!”葉翎一聲喝彩,“就請王少將軍,斬下此人頭顱,為我軍祭旗——擂鼓!”

  原來這員小將,竟是覃州行台、安信侯王赫的小兒子王陵,也是葉振倫的親妹妹的兒子。

  戰鼓驚天動地響起來,王陵虎吼一聲,一夾馬腹,疾馳而去。

  外號“紅獅子”的師隆也暴喝一聲,躍馬撲來,雙戟並舉,上下戳刺。

  王陵使一杆銀槍,在師隆如颶風狂飆般的戟影中,左支右絀,幾個回合後,突然手中長槍被雙戟卡住,接著師隆一聲猛吼,借著排山倒海之力直接挑飛了王陵的銀槍,隨即一道寒芒劃過,王陵咽喉飆血,直直栽倒馬下。

  葉翎手抓戰車橫木,目眥欲裂,嘶聲慘叫,“表弟!”

  “二少將軍,讓末將為王少將軍報仇!”又一員使長槊的猛將姚忠躍馬而出,踏著隆隆如奔雷般的鼓點,馳出陣中。

  師隆提韁躍馬,如猛虎下山般迎上,兩馬在空中交錯,雙戟和長槊撞擊出一連串耀眼火花。

  幾個回合後,師隆的一隻畫戟被挑飛,但他也趁機抓住了姚忠的槊杆,“啪”地一聲折斷,手持一截槊尖猛地捅入姚忠坐騎的脖頸。

  馬匹一聲慘厲悲鳴,前蹄屈地,將姚忠甩了下來,師隆的畫戟如流星追月般朝地上的姚忠連連刺去,姚忠在地上接連翻滾躲避,就在險象環生之時,忽然風聲呼嘯,半空中黑影一閃,一騎如神兵天降,當空躍來,烏黑駿馬長鬃飛揚,馬上騎士刀光如匹練般卷來。

  隻是一瞬間,血光衝天而起,一顆須發皆張的人頭被拋向半空,又劃了個弧線滾落在堅硬的凍土地麵。

  所有士兵全都看傻眼了,那個人頭,滿臉大胡須如雄獅般怒張——正是“紅獅子”師隆。

  竟有人一招之內取趙欒麾下第一猛將的頭顱!

  阿部稽策馬追上,提起那顆頭顱,揮舞著在陣前跑馬,揚刀發出勝利的狂吼,長風吹起他滿頭不羈的發辮,神威凜凜,氣勢無匹,有如戰神再世。

  他身後軍陣中,頓時爆發出山呼海嘯般的歡呼聲。

  “殺——”

  “殺——”

  戰鼓隆隆,千騎萬羽如決堤的洪水般席卷而來,敵軍連忙調轉馬頭沒命地朝城門飛奔。

  吊橋紮嘎嘎拉起,那些剛跑到護城河邊的敵軍,都對著城樓上哭爹喊娘,有些士兵不顧一切地跳進護城河。然而,兩扇沉重的黃銅大門轟隆隆合上了。

  被趙欒立為皇帝的原城陽王世子慕祺,本來在城樓上觀戰,此刻嚇得整個人委頓下去,靠在幾名侍衛身上,往後退到城樓內牆邊,兩腿打顫,臉色慘白,“是……是葉三郎手下的……野利人……那天晚上,就是他們……殺了我王府數百個侍衛……”

  奕六韓大婚當晚那次街頭鬥毆,是慕祺的噩夢。因為他縱容侍衛羞辱歌琳,奕六韓和他的野利兄弟殺了城陽王府私兵數百,本來慕祺也差點被奕六韓一刀剁了,後來是叔叔北海王救了他。

  這時,半空裏響起密集的箭矢破空聲,接著,雪片般的勸降書就被射上了城樓。

  趙欒手按重劍,緊繃的臉有如鐵石,腳步沉沉走過來。

  慕祺仍靠在牆上雙股抖索,白皙秀氣的臉因恐懼而扭曲,無助地喚了一聲,“大丞相……”(趙欒扶立慕祺為帝後,自封大丞相。)

  趙欒輕蔑地掃了一眼自己所扶立的皇帝,將一張勸降帛書扔在他腳下,一言不發地下了城樓。

  回到中軍行轅,堂上坐著一個華服女子。一眼看見兄長,女子踉蹌地迎出來,清秀的臉上全是慌亂無助,“師隆被陣斬了?”

  趙欒狠狠剜了趙玉檀一眼,心想,你知道就行了,還跟我核實一遍,是覺得我心上挨的刀還不夠,還要往我心頭插刀麽?

  趙玉檀被兄長這一眼瞪得後退兩步,眼中淚水打轉。

  她被兄長立為“承天太後”,因此頭戴金光閃耀的十二花樹,身穿繡滿百鳥朝鳳紋的褘衣,然而滿頭貴飾掩不住她臉色的蒼白。

  她往後跌坐在椅子裏,捂住了臉,“我勸你不要起兵,不要起兵,你不聽……我承諾過葉三郎,阻止你起兵……”

  “又是葉三郎!天天在我耳邊說葉三郎!”趙欒順手抄起一柄玉如意砸在地上,刺耳的碎裂聲中,他吼了起來,“你是有多喜歡葉三郎!”

  趙玉檀拿開捂臉的手,惶恐無措地望著兄長,“他在獵苑放了我,還讓我見了阿燁(先帝慕燁)……”

  “他老子葉振倫殺了叔叔滿門,連繈褓幼兒都不放過,還虐殺了玉蛟!這些你都忘了?葉三郎那一點假仁假義,和他們葉氏滿門罪惡相比,不過滄海一粟!如今,我老婆也被他搞到了手!你就隻記著你對他的狗屁承諾!”

  “柯菁她……她是在葉三郎手裏?”

  趙欒歎道,“罷了,這羌人蠻女,我本也對她沒什麽感情。不過是為了她老子的兵力,誰知柯英隻一戰就敗給了葉三郎。枉費父親扶立柯英為羌王,沒想到如此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