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兄弟雙簧(1)
作者:羅姽      更新:2021-01-14 20:37      字數:4477
  然而,過了半晌,奕六韓卻慢慢凝了神色,閉了閉眼,似是下了什麽決心,淡然道,“既然阿部稽喜歡她,生米都煮成了熟飯,她就跟了阿部稽也是一樣……”

  小柔大驚失色,撲到奕六韓腳下不住磕頭,“三少將軍!夫人非是自願,而是被逼|奸!夫人心中隻有你,你把一個深愛你的女人,推到別人懷裏,你還是男人嗎?

  夫人是一個有七情六欲的人,不是一件物品!

  你可以把寶刀寶馬送給兄弟,但怎麽可以把愛你的女人送出去!

  你對得起夫人嗎?三少將軍,你可知道,若女人心中有愛的男人,再讓她身侍另一個男人,那是莫大的痛苦和恥辱!

  你若真的做出這種決定,等於把夫人推上絕路!三少將軍,以夫人的烈性,隻怕她會以死明誌!”

  奕六韓以手撐額,緊咬的麵部肌肉微微顫動。

  小柔觀察他的神色,淒然問道,“三少將軍,你是不是因為,夫人被玷汙了,所以嫌棄她,不想要她了?三少將軍,夫人可是被強|暴的!

  你若是因為這個就不要她了,那我們都看錯你了!夫人還巴巴地讓我來找你,在夫人心中,她的恩公重情重義,胸懷博大,與尋常男子卓然不同,卻沒想到……”

  小柔突然站起身,兩眼放射出輕蔑的光,自上而下冷冷俯視坐在椅中的奕六韓,然後轉身毅然離去。

  “慢著!”奕六韓突然喊道,麵色痛苦,深吸一口氣,咬牙道,“好吧,我派一隊親兵去把湘兒接來。”

  難以抑製的狂喜湧來,小柔麵上卻不露半分,隻是淒楚地望著奕六韓道,“如果阿部稽將軍不放夫人走呢?”

  奕六韓蹙眉,臉色陰沉,半晌方道,“不至於。他雖然被調到我二哥麾下,不再歸我節製,但到底是我多年的兄弟。湘兒生得太美,是個男人見了她都會動心。那晚他又喝了酒,醉後失控可以理解。他酒一醒就會後悔,肯定會放湘兒走的。”

  小柔這才深深拜伏下去,“多謝三少將軍。”

  “送你來的那個袁都尉,是我二哥軍中的?”奕六韓似隨口問道。

  小柔心中一緊,極力控製住自己的聲音道,“二少將軍派他送夫人到阿部稽軍中,後來他一直擔任夫人的守衛。夫人出事之後,哭著求他送我過來找你。我們是趁著敵軍襲營時的混亂逃出來的,都沒來得及回定昌稟報二少將軍。”

  小柔不安地偷看奕六韓,見他臉上並沒有什麽特殊表情,方才稍稍放心。

  “那麽就麻煩袁都尉,帶我的親兵一起去吧。”

  奕六韓說罷,點了三十個親兵,和袁應宗一起,護送小柔南下定昌,去接阮湘。

  臨走前,奕六韓交待小柔和親兵:不要責備阿部稽,就當什麽事情都未發生。隻說我派人來接阮湘,其它什麽也不要多說。更不可與阿部稽發生衝突。

  小柔點頭應諾,心裏得意非凡:還是我本事大,葉三郎差點準備把阮湘讓給兄弟。結果被我舌綻蓮花,改變了他的決定。哈哈,我真了不起,二少將軍以後肯定會重用我,我這張嘴,就算出使敵營,說服敵酋,都不在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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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剛剛經過廝殺的穀地,一頂頂燒毀的帳篷還在冒著濃煙,到處是層層疊疊的人屍馬屍、斷臂殘肢,數不清的長矛、戰刀、旗幟被遺棄在地,幾千匹失主的戰馬四處遊蕩,發出一聲聲悲鳴。

  穀地外的高丘,豎著一麵巨大的黑底白狼旗,在初春料峭寒風中烈烈飛舞。

  阮湘手按帷帽,透過一層薄煙似的麵紗,遠遠看見了那麵巨大的狼旗,旗幟上繡的雪狼隨風奔騰,仿佛在昂頭對著蒼穹悲嚎。

  狼旗下,身姿高峻軒昂的男子,跨騎一匹通體墨黑、唯有額頭一撮白毛的雄駿寶馬,寒風吹起他的玄黑戰袍,他忽然像有感應似的,猛地回過頭,看見了她。

  屍橫遍野的戰後血腥中,兩人目光交匯,仿佛都在彼此眼中看見了前天晚上,一整夜的纏綿與瘋狂。

  當時那樣模糊迷亂的一幕幕,卻不知為何,都逐漸在彼此心中清晰起來。

  喚起了無法抑製的灼熱和潮動。

  阿部稽率先移開眼睛,身體卻起了強烈的反應,他發現自己是那樣渴望將這個女人抱進懷裏。

  我這是怎麽了,那是兄弟的女人!

  兄弟的女人,我從來不會多看的。

  我那晚被人算計,還情有可原。如今再對她動綺念,豈不是一錯再錯?

  正在強行壓製體內情潮,數騎快馬穿越濃煙和血火,從遠處飛馳而至,“將軍,抓到敵軍統帥了!”

  阿部稽大喜,隻見譚越牽著一匹從馬,馬背上綁了一個人,到了阿部稽馬前,譚越把那人解下,“報將軍,此人是趙欒麾下著名勇將,靳長慶。”

  阿部稽見此人雖五花大綁、遍體鱗傷,卻渾身散發勇武之氣,不禁生出愛惜之意,親自下馬為他鬆綁,用不太熟練的漢語道,“我不會說那些冠冕堂皇的話(漢人勸降通常會說一些“棄暗投明,聞義歸順,匡扶皇室”之類的話),隻問將軍,若願意為我效力,我必重用將軍。若是不願,我給將軍一個速死,絕不淩辱折磨將軍。”

  靳長慶本來奉了主帥龐昶之命,前來偷襲盤穀塢,卻沒想到中了空營計被生擒。

  趙欒戰前給他們介紹過葉振倫麾下的人物,靳長慶早聞阿部稽大名,知道阿部稽在平定蘇峻之亂時,曾陣斬高奇手下第一猛將烏力斤,見阿部稽說話爽直,毫無偽飾,心中更是敬仰佩服,當下單膝點地,抱拳宏聲道,“長慶願為將軍效力!”

  “好!”阿部稽大喜,托著靳長慶手臂將他扶起,命人帶他下去,然後上前拍拍譚越道,“你立了大功,稍後我自有重賞。”

  譚越抱拳謙遜道,“這靳長慶甚是勇悍,我們數人圍攻方才拿下他,非我一人之功。”

  “你們第三曲全都有賞,但你的功勞不止生擒敵首這一項。”阿部稽用力拍拍他,不再多說,又有幾隊負責追擊殘兵的士兵回來複命,阿部稽走了開去。

  譚越還愣在那裏咀嚼主帥的話——“你的功勞不止生擒敵首這一項。”

  譚越不由仰頭向高丘上看去,代表中軍所在的巨大狼旗下,幾十個親兵團團護衛中,一道素白銀狐裘的嫋娜身影,勒馬而立,麵紗飄揚,在這血腥戰場、黑甲兵戈中,仿若不染輕塵的仙子。

  譚越不敢造次多看,忙低垂了頭,心中暗暗慶幸,自己救阮湘的決定是對的,主帥果然更加看重自己,將來前途不可限量。

  想起昨日阮夫人求自己帶走她時,那淒美絕倫的淚顏,不禁暗歎,這等絕色,也難怪自家主帥在意。

  隻是,這阮夫人,聽說也是三少將軍喜歡的。

  這事情不好搞啊,唉,唉,當真是紅顏禍水,紅顏禍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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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巨幅地圖前,投降的敵軍主帥靳長慶,用藤木杆指點著,告訴阿部稽:龐昶派他來偷襲盤穀塢的同時,已經親率大軍從光化縣出發,準備進攻定昌。

  阿部稽凝目看著地圖,“他走哪條路?”

  靳長慶手中藤木杆在地圖上劃了一條線,“翻過鳳亭山,出黃金穀隘口,再沿彭河北岸一路往南。”

  “你出發的時候,他們出發了嗎?”

  “約定的是,我部出發八個時辰後,他們大部即出發。”

  “那麽,你估計他們這會應該走到哪裏了?”

  靳長慶想了想,說道,“應該快要走出鳳亭山了吧。”

  阿部稽眼中閃過刀鋒般的厲芒,從桌上拿起另一支藤木杆,點在地圖上彭河北岸的一段密林圖標,“那麽我率一部分輕騎精銳去阻截,爭取先於他趕到這片樹林。重騎和輜重隨後跟來。”

  阿部稽當下就點了一千輕騎兵,背負弓箭,一人二馬,馬匹俱不披甲,風馳電掣般出營而去,以最快的速度趕到了彭河北岸的那片樹林。

  這時,斥候來報,敵軍前鋒輕騎剛過黃金穀口,阿部稽鬆了一口氣:自己比敵軍早到許多時。

  於是下馬休息,為了不被敵軍斥候發現,阿部稽不準生火造飯,大家吃幹糧冷食,等待後續的部隊。

  暮色降臨時,後麵的重騎兵趕到了。這時,斥候來報,敵軍離此隻有四十裏。

  正靠在一棵樹下小憩的阿部稽長身而起,命令最先到達、已經得到充分休息的那一千輕騎,出樹林到彭河岸邊列陣。

  “記住,隻許敗不許勝,務必要把敵軍引入林中來!”

  河岸邊的道路盡頭升起一道黃色塵霧,雷鳴般的馬蹄聲越來越近,黑壓壓的敵軍前鋒部隊排山倒海般湧來。

  一千輕騎不等敵軍靠近,就撥轉馬頭,倉皇逃竄。

  敵軍騎兵爭先恐後地追擊,追上了跑得較慢的數百騎,大家搶著割人頭殺俘爭功,其餘騎兵見狀,也都起了爭功之心,頃刻間就追出了數裏地,向著這片樹林奔馳而來。

  天已擦黑,昏暗中,樹林呈現出大片黑黝黝的暗影,敵軍追到樹林邊上,主帥才有些警覺,大喊,“小心埋伏,撤退!快撤退!”

  然而,已經來不及了。

  令人膽寒的嗚嗚聲響起,飛蝗般的箭矢從樹林縫隙間急噴而出。

  敵軍都是輕騎兵,哪裏經得起這般箭陣,血雨紛紛,慘叫聲聲中,中箭的敵軍就像暴雨中的枯葉,被劈劈啪啪射落大片。

  接著,一排排人馬皆披甲的重騎兵,手持長矛長槍,仿佛洪水猛獸般從樹林中衝出。敵軍輕騎哪裏經得起這重工鐵甲的衝擊,一時間被撞得人仰馬翻、筋斷骨折,被長矛捅穿、長槍挑飛者不計其數。

  “撤退!快撤!”敵軍主帥聲嘶力竭地喊著,撤退的號角聲淒厲地回蕩在夜幕下。

  敵軍爭相沿著來路潰逃,然而,剛才誘敵的那一千輕騎兵,突然包抄回來,趁著夜色將潰退的敵軍全部往河岸邊趕。

  路黑看不清楚,隻聽撲通撲通聲不絕,敵軍紛紛落入彭河中,濺起一聲聲劃破夜空的慘叫。

  阿部稽又從重甲騎士中挑出兩千,卸掉馬鎧和重甲,瞬間變成輕騎,由他親自率領,前往追擊敗逃的敵軍。一直率兵沿河追了數十裏,又殺斃了數千敵軍。

  最後逃回去的敵軍隻有數百騎,敵軍的後續部隊還在黃金穀中,黎明時分,敵軍便開始後撤,退到光化縣,關了城門,據守不出。

  阿部稽令大軍休整,然後繼續進發,一直開到了光華縣城下才紮營。

  紮下營盤的第二日,後麵的輜重才陸續到達,其中也有護送阮湘的那支部曲。

  到了中軍營外,一個親兵飛跑出轅門,看了看騎在馬上、蒙著麵紗的阮湘,對負責護送阮湘的親兵隊長道,“總算到了,將軍擔心壞了,幾次派我來看。”

  又道,“將軍說了,把阮夫人的軍帳就安排在他的寢帳旁邊。”

  阮湘心弦微顫,隻覺一股微微潮濕的感覺,彌漫了全身。

  在光化縣紮營後的第四天,葉翎派了傳令兵來,囑咐阿部稽,圍而不攻。

  “二少將軍說了,阿部稽將軍擅長野戰和突襲,不擅長攻城和守城。如果讓將軍的精銳去攻城,豈不白白犧牲和浪費。戰爭中以攻城為最下,就讓二少將軍來負責這種下事,阿部稽將軍留著精銳立大功吧。”

  阿部稽流露出感動之色,學著漢人的姿勢拱手道,“替我轉告二少將軍,他指揮英明,體恤將士,我會謹遵他的鈞命!”

  又過了兩天,葉翎果然親率五萬大軍到了光化縣,將縣城圍了個水泄不通。

  阿部稽在城外遊擊,專門劫持往光化縣送糧的隊伍。

  如此十幾日過去,光化縣援絕糧盡,開城投降。

  葉翎大軍開進光化城,舉行慶功大宴,專門宴請阿部稽,並指明要阮夫人一道出席。

  阿部稽在阮湘軍帳外,將葉翎邀請的事說了,“大宴酉時初刻開始,你準備一下,過會兒我來接你。”

  數日來,雖然阮湘的軍帳就在他的寢帳旁,但阿部稽從不踏進阮湘軍帳,有什麽話都在帳門外說。

  “我知道了。”阮湘的聲音從帳門後傳來,雖然隻隔著幾尺,阿部稽卻覺得她的聲音,仿佛風裏吹來的琴簫之音,說不出的縹緲、婉轉、輕柔。

  他隻覺全身都酥了,站在那裏一動不動。許久,突然發現帳門縫隙內,那道銀白的身影亦是一動不動,他方才猛醒般一激靈,慌忙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