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姬穿著黃色夾襖，橘紅色繡著蛺蝶穿花的緞裙，寬鬆的緞裙下，她的肚子已經比較明顯地隆起。

  她剛進暖閣，門就被書盈緊緊帶上，令姬眼睫抖了抖，有些不安。

  暖閣內四個火盆燒著銀炭，散發出融融暖意。

  蘇葭湄靠在榻上，手撫著腹部，微微直起身，對她微笑，“令姬來了。”

  書盈接過令姬的大紅羽紗披風，掛在朱漆雕花的衣架上。

  “坐吧。”蘇葭湄指著自己榻邊的花梨木圈椅。

  令姬扶著腰慢慢坐下，蘇葭湄的目光落在她的肚子上。

  自從令姬有身孕，蘇葭湄特許她不用來正房請安，連膳食都是直接送到東廂去。再加上蘇葭湄為了養胎足不出戶，她也有好些日沒有見過令姬了。

  偶爾在院子裏遇到，也是匆匆而過。

  如今，蘇葭湄才注意到，令姬肚子的形狀和自己大相徑庭。

  自己的肚子很圓，而令姬的肚子有點尖，且位置十分靠下。

  蘇葭湄想起婆子們的議論，令姬這樣的肚子形狀，八成是男孩。

  心下不禁黯然，不知道能否給夫君生一個嫡長子。

  “三少夫人最近身子如何？”令姬也偷偷瞥了蘇葭湄的肚子，但她當然不敢像蘇葭湄看自己的肚子那樣正大光明地看。

  上對下是可以直視的，下對上則隻能垂目以示恭敬。

  “好多了，一般過了三個月胎像就比較穩定了。你也過三個月了吧？”

  “是的，三個多月了。”令姬答道。

  “令姬，你有沒有聽過傳聞，我並不是天柱蘇崴的親女兒？”

  令姬一愣，她知道今天三少夫人找她來肯定有事，卻沒想到會以這個為開場白。

  “是聽過一些傳聞。”令姬心想，這個不重要吧，不管怎樣，現在蘇氏一族因為有蘇葭湄這一層關係，又重新在朝廷身居要職。是蘇葭湄在重振武弘蘇氏，這種情況下，武弘蘇氏更沒必要去揭露蘇葭湄的身世。

  “蘇崴雖然從未告訴任何人，但他知道我不是他親生的。”蘇葭湄慢慢說起往事，冰冷的美眸波瀾不興，像在說別人的事，“從小，他對我就異常冷淡。門閥大族的人，最會跟紅踩白，見蘇崴不喜歡我，人人都對我冷眼相加。”

  令姬不安地輕撫腹部，心中惶惑，不知道三少夫人到底要說什麽。

  “後來先帝在門閥大族中選妃，聽說蘇家有兩個女兒已經長成，就問了起來。我大娘怕我搶了大姐風頭，就把我趕回武弘老家。

  當時武弘老家的宅子裏，除了我，隻住著我三叔蘇峻。就是去年謀反的那個蘇峻。

  有一次我在浴室沐浴時，三叔突然闖了進來。”

  令姬大驚，一直低眉垂目的她，驟然抬目看著蘇葭湄，眼睫微微顫抖。

  三少夫人為什麽要把這樣的陰私告訴她？

  這可是有關女人名譽的隱私！

  然而蘇葭湄隻是平靜而漠然地敘述下去：

  “三叔欲對我行不軌，我對他說，父親要把我嫁給臨江王，如果被父親發現我不是完璧，父親會把他千刀萬剮。

  我撒這個謊是有成算的，因為蘇峻畏我父親如虎。蘇崴是嫡長子，自幼強悍。蘇峻是庶出，從小害怕長兄，蘇峻那條瘸腿都是蘇崴打成那樣的。

  其次，我是最不受寵的女兒。臨江王你知道的，幾百斤的大胖子，癡傻無能。但臨江王又是先帝唯一的弟弟。

  如果父親既想拉攏臨江王，但又舍不得委屈愛女，那麽把我嫁過去是最合情理的。

  我成功了，這個謊言保住了我的清白。”

  令姬聽得驚心動魄，出身貧寒的她，一直羨慕世家門閥出身的三少夫人，卻沒想到三少夫人有過這樣淒苦的經曆。

  “可是我沒想到，後來蘇峻攻打玉井山，我又落入他手裏。他幾次想染指我，都被我用計脫身。

  最後，夫君終於打到庸城，蘇峻最後的據點。

  蘇峻為了要挾夫君不要攻城，就決定把野利俘虜淩遲。

  他淩遲野利俘虜時，跟我說過。而我為了保住自己的清白，不得不假意支持他。

  如果我反對他，以蘇峻的德性，肯定要我獻身給他，才肯為我赦免那些俘虜。

  我若為了救野利俘虜，獻上了貞操。令姬，你覺得，夫君會因此就格外感激我、憐愛我嗎？

  你覺得男人真的會不介意嗎？哪怕我是為了救他的部下？

  那天，野利妾就因為這個，衝進來打了我一個耳光。

  野利妾又是怎樣知道這件事的？

  是甘氏告訴她的，是二少爺的西廂妾甘氏！

  甘氏為何要跟野利妾說這事？

  不就是為了挑撥野利妾和我打起來，讓我滑胎，再栽贓野利妾嗎？

  父親說過，誰敢害我的孩子，他要把誰剝皮剔骨。一旦父親杖斃野利妾，你知道的，夫君肯定會和父親拚命。

  如果父親殺了夫君，那我們都完了。我們懷著夫君的孩子，難道還能改嫁？

  令姬，我們女人活一世，不就是為了相夫教子，指望夫榮子貴，死後配享家廟，子孫世代祭祀麽？

  現在居然有流言，說我傳謠野利妾踢了我的肚子，導致野利妾被父親虐打。

  你覺得我會傳這種謠言麽？我如果真想除掉野利妾，我也不會借父親的手，造成父子矛盾，導致我們全部玉石俱焚！

  那天野利妾打我耳光，我都千方百計準備隱瞞、不讓父親知道。我又豈會去傳謠說她踢我肚子！”

  令姬默默聽著，忽然為三少夫人感到錐心的疼，她竟不知，這正妻的尊榮背後是血淚般的心酸，在野利妾的淩人盛寵之下，三少夫人過的都是怎樣的日子啊，“三少夫人，我從來沒有相信那些流言……”

  “那你覺得，是誰傳出的謠言？”

  “聽說是你的侍女唐虞……”

  “唐虞幹嘛害我？害我對她有何好處？”

  “這……”

  “因為她有把柄攥在你姑母手裏，因為你姑母收買了她！”

  令姬突然避開蘇葭湄凜冽的目光，深深垂下頭去。

  “令姬，上次你說，奶娘在家裏食物中毒而亡。真的是食物中毒嗎？你就從來沒懷疑過嗎？”

  “我……她……”令姬撫摸腹部的手微微顫抖，臉色蒼白。

  “上次你跟我一說，我就懷疑你奶娘是被人毒害。可是那時你還未過前三個月，我怕驚了你的胎，不敢再多問。如今，令姬，你已經三個多月，胎像穩定。

  你不用害怕，令姬，你告訴我，奶娘是不是知道什麽秘密，足以讓人對她下手？

  令姬，我知道你不忍心揭露你姑母。她對你家有多年的接濟之恩。可是，難道奶娘對你就沒有養育之恩？奶娘冤死，你就不想為奶娘查明真相、懲治元凶麽？

  她都對你的奶娘下殺手了，你覺得她還有什麽幹不出的？奶娘所知道的秘密，難道你不知道？

  你覺得你姑母不會害你？

  她隻是還沒有找到合適時機！

  奶娘之後，下一個就是你了。

  令姬，你的臉白了，你害怕了。我說對了，是不是？

  就是你姑母毒害了奶娘，對不對？

  告訴我，你奶娘究竟知道什麽秘密？

  令姬，你應該知道，如今隻有我能保護你，因為我有父親的兩個心腹侍衛，我的膳食是絕對不會有人敢下毒的。

  隻要你說出來，我接你到正房來住，這樣就不會有任何人能傷害你。

  我當然不會害你的孩子，我主動接你來住，再害你的孩子，我有那麽蠢？

  令姬，你告訴我，奶娘到底知道什麽秘密，導致你姑母要毒殺她？”

  “奶娘……奶娘她……”令姬臉色煞白，嘴唇顫抖，兩隻手牢牢護著腹部，一橫心，說了出來，“她奉了姑母之命，準備在野利妾打你時，裝作衝進來勸架，趁機把你推倒，然後坐在你肚子上，導致你滑胎。再栽贓到野利妾身上……後來因為我把奶娘趕回家，她們才改變了計劃，讓你的侍女唐虞……”

  “哢——”一聲，蘇葭湄養了很久的一枚長指甲被她折斷，冷靜如她，也全身顫抖起來。

  她沒想到吳香凝竟是如此狠毒大膽，葉振倫都放了話，誰敢害她肚子裏的孩子，要將誰剝皮剔骨，吳香凝竟還敢謀害她的孩子。

  葉振倫如果知道，絕不會輕饒吳香凝。

  難怪，吳香凝要毒死奶娘！

  令姬剛說完，忽然聽到耳畔有異常的呼吸聲，她驚恐地轉過頭，看見從屋角屏風後走出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