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八 解圍之戰(2)
作者:羅姽      更新:2021-01-14 20:37      字數:3491
  饒鳳城高壁堅壘,金城湯池,故而羌人一直在周邊掃蕩,不敢強攻。

  但是如果周邊城鎮都被攻克、鄉野田地都被焚毀,饒鳳城遲早也會食盡糧絕,孤城難守。

  所以,奕六韓一進饒鳳城,就決定主動出戰。

  羌王柯英也料定,援軍會主動出城迎戰,便解除穆陽縣的圍城,用過朝食之後,於天色將明時開出穆陽縣,留了部分軍隊守著大營,監視穆陽縣城內守軍的動向。

  大部隊向穆陽縣東南的饒鳳城進逼而來,就在饒鳳城西北麵的開闊曠野間擺開了陣勢。

  冬日的清晨,寒風呼嘯,彤雲如蓋,壓得天空很低沉。羌人的大隊騎兵從地平線湧出,千騎萬羽仿佛海浪般連綿不絕,從沉沉陰雲底下一浪接著一浪地湧出來。

  千軍萬馬紛踏之聲如悶雷轟鳴,震得整個大地都在顫抖。無數馬匹噴出的鼻息,在冬日寒冷空氣裏化作團團白霧,和馬蹄踏起的塵埃一道彌漫半空。

  遠遠望去,遮天蔽日的旌旗上繪著各部落的圖騰,各種奇形怪狀的動物,金色豹頭、插翅猛虎、紅色大雕、雙頭鷂子等等,在沉沉陰霾中猙獰地舞動著。

  城樓上,朱斐正一個個地給奕六韓介紹,朱斐曾輔佐護羌都督趙漳,熟悉諸羌部落,“插翅猛虎是虎部落,雙頭鷂是黑耳部,紅色大雕是紅鷲部,部落酋長叫赭勒……”

  “柯英通常把精銳放在左翼還是右翼?”奕六韓手按刀柄,玄青色曳地長披在風中鼓蕩,眯眼遙望曠野中的敵陣。

  “他素來重視右翼。”朱斐答道。

  “所以他把薄弱的左翼靠近向落山。”觀察敵陣許久的奕六韓道,“以山為屏障,保護薄弱部分。而右翼則向平坦的地勢伸展,以其精銳對我軍進行包抄。”

  饒鳳城北有一座向落山,所以柯英擺了一個自西南向東北的橫陣,左翼正好在向落山下。

  奕六韓側身指示給饒鳳城的郡守康卜元看,康卜元神情嚴肅,眯著眼,手搭涼棚,眺望了半晌,突然轉頭對奕六韓訕訕地一笑,“葉少將軍,我目力不佳,啥也看不見。”

  “……”奕六韓撫額絕倒。

  但康卜元畢竟是饒鳳城的長官,奕六韓必須尊重他,便耐心對他解釋,“柯英素來重視右翼,我們先以重甲騎兵衝其中軍,迫使他往南麵移動。因為北麵靠山,所以他的騎兵隻能往南麵的右翼移動,這樣他會離我們的西陽門越來越近。既然他把精銳都放在右翼,必然是打算以右翼包抄我軍,所以,當他移到西陽門時,肯定是側麵對著我們。這時我們就從西陽門出擊,攻其毫無防備的側背……”

  康卜元連連點頭,“葉少將軍所見極是,就請你調兵遣將,我們饒鳳城駐軍唯你是從。”

  奕六韓點點頭,忽然掉頭看著城頭大旗。

  寒風呼嘯,旗幟被大風吹得劈啪作響,發出猛烈的聲音。

  “吹的是西北風,如果我們現在就出城應敵,正好是逆風。”奕六韓轉過頭看著身後眾將,發辮被城樓上的大風吹得四散飛揚,一股渴望戰鬥的悍猛殺意從他渾身迸發出來,“等風停了,咱們就出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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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寒風如刀,吹得旗幟全都卷在了旗杆上,戰馬噴出的鼻息化作散亂的白霧。

  大片陰沉的厚雲如塊壘般越壓越低,在沉沉彤雲底下,是扯地連天的森嚴陣列。

  鮮豔奪目的金色獵豹旗下,柯英騎在一匹全身赤紅、四蹄雪白的高頭大馬上,穿著漆成金色的細鱗甲,金色豹紋的黑緞長披風從馬背垂落。

  身旁一騎裨將問道,“大王,葉三郎接了我們的戰書,為何還不出戰?”

  柯英抬頭看了看陰沉沉的天幕,頭盔上三根長長的雪白野雉羽跟著晃動,“他在等風小下去,大概要午後才會出戰了。傳令全軍,就在馬背上吃點幹糧,陣型不許亂!”

  說罷他一提馬韁,開始繞著陣型巡視,就在這時,天空突然飄起了鵝毛大雪,風小了下去,唯有一朵朵雪花靜靜地飄落。

  那些正在馬背上吃著寒食的羌人,就著雪花融化的冰水,將幹硬的粗麵饃吞進了肚子裏。

  雪幕深處有馬蹄聲遠來,羌兵們抬頭看去,一匹偵騎穿越茫茫大雪,飛馬來報,“報大王——葉三郎大軍從饒鳳城北門出城,正由北往西朝我軍馳來!”

  “準備迎戰!”柯英在陣前來回跑馬奔馳,舉刀聲嘶力竭地高喊,大雪紛飛中他金色豹紋的披風烈烈飛舞,“葉三郎若衝我左翼,則左翼後退作為預備隊,中軍前往截住,右翼包抄敵後!葉三郎若衝我中軍,則中軍向右移動,和右翼一起繞個大圈將其包裹,左翼從他側背切入!”

  柯英擺的是從西北到東南的大橫陣,奕六韓大軍從北門出城,正好對著柯英的左翼和中軍,所以柯英作出這樣一番戰略部署。

  傳令兵立刻如籠中飛出的群鳥,四散開來,揮舞著令旗,沿著橫亙數裏的巨大軍陣跑馬,將柯英的命令帶到大陣每個角落。

  然而,柯英還是低估了奕六韓。

  飛雪綿綿,第一支出城的隊伍,是由沙列魯率領的豹躍營五千人馬和饒鳳城原有的一萬步騎(既有步兵亦有騎兵)。

  這支隊伍前麵幾排全是重甲騎兵,騎士身穿大鎧,馬匹頭部罩著麵簾、前胸蒙著皮甲。後麵跟著一部分以刀盾兵為主的步兵。

  形成一個攻擊型的楔形陣,如鋼鐵的洪流,一波波湧動,逐漸加速,攪起漫天風雪,帶著排山倒海的雷霆之勢,朝羌兵的中軍直撲而來,驚天動地狂吼著:“殺啊——”

  羌人貧窮,居地蠻荒,沒有鐵礦,鍛造技術落後。因而羌兵都是輕騎兵,除了酋長主帥能穿上鐵甲,大部分士卒都隻能穿皮甲。

  奕六韓所在的草原五部,本來也是以輕騎兵為主,所以奕六韓習慣了輕騎。

  但是自從疏勒部占有了昆侖山下一片鐵礦區,便開始大量鑄兵鍛甲,擁有了一支縱橫無敵的重甲鐵騎。

  奕六韓建豹躍營的時候,就決定將豹躍軍鍛造成既能輕騎奔襲,又能重甲衝陣的兩用騎兵。

  一個多月的每日負重跑,就是為了讓士兵身穿重甲照樣身輕如燕。

  北疆馬場送來的好馬膘肥體壯,比普通馬匹更能承受沉重的馬鎧。

  這支重甲騎兵直接朝柯英的中軍撲去,柯英的輕騎兵連人帶馬被撞得筋斷骨折,人仰馬翻,一排排羌兵被橫衝直撞的鋼鐵重騎踏成了肉泥,整個戰場瞬間血肉橫飛,慘叫連連,漫天雪花變成紅色血雨,場景十分壯觀慘烈。

  然而,重甲騎兵的弱點是笨重,調轉方向困難,在沙列魯的重甲騎兵緩慢調轉方向時,羌人各部落酋長指揮著士兵們,發揮輕騎來去如風的優勢,依照柯英先前的戰略部署,左翼往後急退,中軍如旋風般迅速往右移動,和右翼一起往南劃了個大圈子,趁著重甲騎兵剛衝到陣底、還未來得及調轉方向時,便包抄到了沙列魯所部的左側和後方,像包餃子一樣將沙列魯率領的重騎兵包圍。

  羌人騎兵一麵用皮盾擋在自己和馬前腹之間,抵抗重騎兵射來的箭矢,一麵將長矛從盾牌上伸出去,連連刺向或者挑落那些正在轉向的重騎士。

  沙列魯所部的外圍騎士不斷慘嚎著被長矛刺穿,或者被高高挑起飛出去,或者隨著馬匹倒地而被甩出去。

  在羌人長矛兵的外圍,是手持弓箭的輕騎,他們來去如飛,一邊跑馬包抄,一邊箭如流星,鐸鐸鐸的箭矢如一陣陣急雨噴播,帶起漫天雪花亂飛。

  為了不因沉重而影響馬匹速度,重騎兵的戰馬隻在頭部和前胸蒙甲,側麵並未穿馬鎧,在轉方向的時候,騎士們坐騎中箭被紛紛甩下馬來。

  身穿重鎧的他們一旦落馬,不等他們爬起,羌人的輕騎兵就如閃電般躍馬而來,或馳馬踩踏,或以長矛戳刺,或以鐵錘猛砸,瞬間血雨飛濺,鋼鐵的洪流變成了層層疊疊的屍首,很快又被大雪覆蓋,鮮紅的血水迅速變成紫紅的暗色。

  沙列魯也沒了坐騎,身上插滿了箭矢,深藍的眼睛殺成了血紅,高舉戰刀聲嘶力竭地吼著,“聚集成團,背靠背結陣,頂住他們的衝殺!”

  在羌兵的輕騎兵的來回奔馳下,這些被打落馬下的重騎士,仿佛洪流中的孤島,對抗著來回猛衝的輕騎兵。

  羌人也不強攻,形成包圍圈,不斷發揮輕騎的優勢,來回馳騁射箭,時間長了,沙列魯等人一個個都成了刺蝟,身上的重甲都插滿箭矢,一個又一個慢慢地倒在雪地裏。

  就在沙列魯他們即將絕望之時,突然,包圍住他們的羌兵外圍發出驚天動地的慘嚎。

  長長的衝鋒號角聲撕破了紛紛揚揚的雪幕,響徹了整個血肉橫飛的戰場!

  羌兵的包圍圈頓時像被撕碎的裂帛,迅速地扯開了缺口,千軍萬馬的輕騎兵,在一麵黑底繡金“葉”字大旗的率領下,像決堤的洪水般,帶著驚天動地的轟鳴聲,攪起漫天風雪大作,咆哮著、怒吼著、卷起一道道雪浪,如破開冰雪的雷霆砸向整個戰場。

  這是第二支出城的隊伍,由奕六韓親率前鋒營和中軍營的主力,從饒鳳城的西門出城!

  柯英這時才悚然大駭——他被葉三郎算計了!

  柯英本來布陣於饒鳳城北麵偏西,葉三郎先派一支重甲騎兵衝陣,迫使柯英的中軍往南也就是右翼移動(因為柯英的左翼靠山)。

  這就迫使柯英越來越靠近饒鳳城的西門。

  而且柯英要對沙列魯所部形成包抄,所以,奕六韓率領輕騎兵從西門出擊時,正好對著柯英的側背,讓他根本來不及轉向擺陣,就被怒潮般席卷而來的驍騎打了個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