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第一更，晚上還有一更）

  仿佛又回到那一晚，密集的馬蹄聲和驚天動地的喊殺聲襲破夢境，衝天火光映亮了整個營地，賀若部的騎兵仿佛旋風般席卷而入，一批批箭矢帶著尖利的呼嘯如暴雨般傾瀉下來。

  “不好了，賀若人夜襲！”

  “快跑啊，賀若部夜襲了！”

  淒厲的報警號角此起彼伏地響徹了夜空。

  她和驚慌失措的女奴們奔出穹廬，王庭所在的這片草場已經亂成一鍋粥，被喊殺聲驚醒的野利人衣不整，在營地裏狼奔豕突，四散奔逃。

  千百頂著火的穹廬就像一座座正在噴發的小火山，整個草原都被耀眼的火光照亮。賀若部的騎兵怒吼著，驅馳著戰馬撕破了一座座穹廬，揮動著武器肆意砍殺，許多尚在沉睡中的野利人，來不及披甲執銳，就被席卷而過的鐵騎踏成了肉泥。

  她在穹廬門前拴馬樁邊解開韁繩，飛身跨上戰馬，從馬鞍邊拿起一個皮盾，一邊抵擋飛蝗般的箭雨，一邊抖著韁繩，在十幾名侍衛的護衛下往父汗的金帳突圍。

  “抓住她！她就是草原明珠赫蘭歌琳！”

  “我們伊藍可汗就是為她而來！”

  圍在身邊的侍衛，揮舞刀劍為她砍翻那些不斷湧上來的敵軍。她驅策著坐下駿馬奔馳如飛，眼角看見兩側刀光縱橫，血肉橫飛，身邊的侍衛一個個墜馬倒下。

  震天的喊殺聲、慘叫聲、兵器撞擊聲爆響在耳中，空氣中彌漫著濃烈的血腥氣和刺鼻的濃煙。

  然而，當她衝殺到金帳前的空地時，一顆心直往萬丈深淵墜落下去。

  父汗的金帳已經火光熊熊，金帳周圍常年擔任護衛的幾百名狼衛，全部不見蹤影。

  原來，父汗早就跑了，扔下她不管，自己跑了。

  金帳周圍已被賀若部的騎兵占領，大片閃耀的火把照得明亮如晝，無數刀劍的冷光在火光裏如寒潮四卷。

  歌琳一咬牙，扯動韁繩，調轉馬頭就跑。

  “抓住她！她是伊藍可汗要的人！”

  “誰抓住她，伊藍可汗封誰為左律王！”

  前方也湧出來大片火把，無數賀若部騎兵圍堵過來。

  歌琳狠狠一拽馬韁，坐下神駿奮蹄騰空而起，撞開數騎敵人往外猛衝，一邊在馬背上拈弓搭箭，弓如滿月，箭似流星，接連地射倒敵人。

  未等她衝出密密麻麻的包圍圈，身邊的護衛就一個個倒下，腰間的箭囊也越來越空。

  忽然一聲尖利的疾風破空，坐下馬匹一沉，發出淒厲的悲鳴。——坐騎中箭了，痛得狂跳數尺，將歌琳掀下馬背。

  歌琳就地一滾，正要翻身坐起，數名賀若部騎士跳下馬衝過來，七手八腳摁住她就要捆。

  就在這時，賀若部騎兵中突然爆發接連的慘叫，摁住她的士兵都循聲望去，隻見耀眼的刀光在人群中如蛟龍騰起，刹那間照徹了黑夜，令周圍的火把都黯然失色。

  她看見一個男子從火光裏躍馬而至，直朝她衝過來，明亮如星空的黑眸牢牢地鎖定她，一簇簇箭矢在他的刀光裏紛紛墜落，一個個軀體被他的刀光卷入，殘肢斷臂四下橫飛，仿佛在他周身綻開了一朵朵耀眼的血花。

  他很快就衝開了一條血路，縱馬騰飛的同時，淩空甩出一刀，堪堪擊中歌琳身邊一名賀若士兵，士兵前胸插刀，鮮血四濺，跑了幾步隨即倒斃。

  另外兩個摁住歌琳的士兵，一個被半空躍來的馬蹄踢飛出去，一個被匹練般的刀光劈成了兩半。

  滾熱的鮮血瞬間噴了歌琳滿臉，一時間她什麽也看不見了，視線裏全是血色，漫天血光中，耳邊又是幾聲慘叫四起，接著一雙有力的手臂將她攬至馬上，帶著她在驚天動地的慘嚎聲和喊殺聲中衝了出去。

  那是她第一次被他抱在懷裏，身後喊聲如雷，馬蹄聲動地而來，可他的懷抱那樣堅實強勁，帶著她在無星無月的黑夜裏飛奔。唯有他的懷抱，可以為她抵擋無盡的黑暗，和塵世間所有的風刀霜劍。

  她要回到他的懷抱，死在他的懷抱，永生永世不再離開。

  眼淚，從她濃密卷翹的棕色睫毛下，緩緩地沁出。

  “小歌姐姐……”看見她緊閉的睫毛下流出淚水，修魚不禁心頭一顫，伏在她枕邊，急切地呼喚。

  卷翹的睫毛微微地顫著，慢慢地打開。

  碧幽幽的深邃瞳仁，帶著無盡淒迷與哀傷，如一潭死寂的碧水，渙散而空茫。

  映在碧眸中的那張臉露出了欣喜，“小歌姐姐，你醒了？！你終於醒了？！”

  眸光緩緩凝聚，她蠕動著紅腫的嘴唇，半晌，吐出幾個字，“四妹妹……”

  “是我……”修魚捧起她的手，貼在臉上，泣不成聲，“是我，小歌姐姐，對不起，爹他……”

  歌琳在枕上緩緩搖頭，“是我害死了奕六韓的孩子……”

  “不，沒有，小歌姐姐，周太醫保住了小湄姐的孩子。都怪她那個可恨的侍女唐虞，是她傳謠，說你踢了小湄姐的肚子、害小湄姐滑胎了，父親一怒之下才打你。”

  歌琳眼中有了一星光彩，“這麽說，我沒有對不起奕六韓……”

  “沒有，沒有！”修魚哭得更凶，淚如雨下，“你就隻在意對得住三哥，對自己的傷都不關心……”

  提到受傷，歌琳才忽然覺得麵部很痛，伸手摸臉，修魚忙按住她的手，“別動，你臉上塗藥了。”

  “四妹妹，你去把門關上好嗎？”

  “你要不要吃一點東西，我讓素紈給你熱粥來？”

  “等一會兒吧，你先把門關上，我有話對你說。”

  修魚起身去關門，她的兩個侍女都在外室候著，見小姐走來，一齊站起，以為有事使喚她們，修魚搖搖頭，“小歌姐姐跟我說話，你們看著門，別讓人進來。”

  關上內室的門，回過身來時，隻見歌琳已經坐起來了。

  修魚吃了一驚，過去扶住歌琳的肩，“小歌姐姐，你躺下歇著。”

  “不用。”歌琳一笑，“我身體感覺還好，就是臉腫了，牙掉了兩顆，變醜了而已。”

  “沒事，都能恢複的。京城裏有一家補牙的醫館。”

  “修魚，我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

  “嗯？”

  “幫我離開葉府，去前線找奕六韓。”歌琳盯住她，一字字道，“替我瞞著，別讓人發現我走了。”

  修魚以為自己聽錯了，震驚地睜大了眼：“什麽？”

  “求你了。”歌琳突然雙手合十，對修魚深深垂下頭。

  “可是……”修魚滿目都是疼惜，“你剛受傷，身體能支持嗎？”

  “你放心。”歌琳抬起頭，碧眸閃出耀眼的光輝，仿佛夜空裏綻放的煙花，璀璨奪目，傾盡了整個生命的絢麗，“無論生死，我要和他在一起，再也不分開一分一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