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野無際，落霞流照，滿地金黃的落葉，在曠野的狂風中追逐翻卷，猶如一束束耀眼的金色火苗，追隨著他們的馬蹄。

  遠遠望去，兩匹並轡的駿馬仿佛踏著迸濺的金光，往西天地平線的霞光深處馳去。

  馬背上的女子，金色騎裝，騎姿優美，深棕色的蓬鬆卷發垂落至馬背，隨著馬匹的奔馳飛揚而起，猶如波光粼粼的海浪般翻卷。

  落後她半個馬身的男子，身姿高峻，一襲束腰翻領的玄青色胡服，係著琉璃珠的發辮在風中飛揚，耳朵下碩大的金環熠熠閃光。

  今日一出京城，歌琳就要奕六韓作這一身打扮。

  “不行，國喪期間不能佩戴飾物。”

  “出了京城誰還管你？你沒看到剛才那個商隊，從城門一出來就忙不迭地換上了錦袍，戴上了玉佩？”

  歌琳說得沒錯，奕六韓無法，隻得鑽進道邊樹林，找了一棵樹坐下，任由她打扮自己。

  歌琳先把他滿頭濃密烏黑的頭發，編成一條條發辮，從行囊裏拿出準備好的琉璃珠，給他係在發辮上，又拿出一對金耳環。

  奕六韓瞪大了眼：“你怎麽把這對金環都帶出來了？”

  這還是在玉井山時，歌琳讓赫比老人給奕六韓鑄的金耳環，如此巨大的形製，是可汗才能夠佩戴的。

  奕六韓左右看看，心虛道，“咱們不要太張揚了好不？”

  “不行，我要你戴上。”歌琳一噘嘴，撒嬌。

  “好，好，依你，都依你。”奕六韓笑了，眉梢眼角是無盡寵愛。

  跪在他身側，替他戴上耳環，她仔細端詳他，綠眸裏愛意蕩漾。

  忽然，她伸手抓住他的衣襟，“嘶拉”一聲清脆裂帛聲中，將他的圓領粗布袍服撕開了，露出他傷疤縱橫、肌肉精壯的麥色胸膛。

  “救命啊！有女賊劫色了！”他誇張地掩住衣襟，作出一副驚恐的小媳婦狀，連連往後蹭。

  歌琳笑彎了腰，捂著肚子揉了一會，才把準備好的胡服拿出來，親手給他穿上，“既然頭飾都換了，衣服當然也得換。”

  全身上下煥然一新，歌琳摁著他的雙肩，讓他盤腿坐在樹下，“請大汗受我一拜！”

  奕六韓盤腿而坐，兩手撐著膝蓋，盡力地繃著臉作嚴肅狀，望著心愛的女人。

  歌琳以野利女人的禮節，雙手交疊於胸前，屈膝跪下，深深地伏下去，額頭觸地。

  “可賀敦請起！”奕六韓道，“昨晚可賀敦送進本汗大帳的四個女奴，本汗十分滿意……”

  “死人！你就會氣我！”歌琳一躍而起，像一頭母豹般飛身撲了上去，在他身上又抓又踢又咬，奕六韓手忙腳亂地招架。歌琳的拳術進步匪淺，還糅合了自己的獨創招式，比如抓咬，五十個回合內，奕六韓根本占不了上風。

  這般的親憐密愛，委實來之不易，若非昨晚奕六韓在蘇葭湄麵前大獻殷勤，浴室蒸汽中千般旖旎，枕席床幃間萬種溫存。

  “愛妻，明日我要去溫泉山練兵，帶你和小歌一起去，如何？”

  “太醫說我胎像不穩，不宜顛簸。”

  “真遺憾……本想帶你們倆去泡溫泉。”他側躺於她身邊，一手撐頭，一手輕撫她秀發，燭光透過刺繡著粉蓮的淡青帳幔，灑下朦朦朧朧的柔光，“那……我就帶小歌一人去了？”

  蘇葭湄心裏明鏡似的——這一整晚的恩愛，他為的就是這一句。

  輕輕閉上雙目，那輕顫的眉睫下，有微微的水光一閃而逝。

  帳頂的吊籃裏散出鮮花的芬芳，幽幽光影從花間葉底灑落在她潔白的臉上、纖瘦的身上。

  他突然滑下來，將耳朵貼在她的腹部，手摟著她的腰，“真難想象，這裏麵已經有個小家夥了……”

  她輕輕撫摸他粗硬的頭發，頭頂原先的短發已經長了。這一刻的寧靜溫馨，讓她的心柔軟得像要融化。

  “帶她去吧，父親若問起，有我頂著。”蘇葭湄道。

  他撐起身子，俯在她的上方，深深凝視她，“謝謝你，愛妻。”

  說罷俯下身，吻她柔軟芳香的唇……

  ————————————

  陽光普照，朝霞萬丈，溫泉山下的軍營，一大早就升起了朝食的炊煙，一縷縷煙柱在明淨的秋空下嫋嫋升高。

  接著，牛角號嗚嗚的聲音響徹雲霄，各色旌旗隨風漫卷，數萬軍士從各營各寨，如潮水般湧出，來到校場集合點兵，軍容整齊，甲胄鮮明。

  奕六韓身穿明光鎧甲，畢竟還在國喪期間，他隻在鎧甲外罩了一件素色戰袍。滿頭發辮垂於肩背，辮子上結的琉璃珠取了，耳朵下的金環也取下了，手按刀柄，在親兵簇擁下，健步走上高台。

  眾人見他作胡人打扮，編發結辮，都是眼睛一亮，心頭湧起親切之感。

  軍中多是投降的蘇崴舊部，當初蘇崴亦是胡服披發，以草原騎兵的方式訓練他們。蘇崴本人擅胡舞，工胡樂，精通胡語。

  奕六韓更不用說，本就是草原上長大的。

  奕六韓首先表彰將士們，在這次兵圍獵苑、護衛鑾駕、平定權宦之亂中，立下了汗馬功勞。

  先帝之崩，已經定性為趙氏勾結宗室和宦官，雇凶行刺，篡奪神器，謀反作亂。

  心裏深深清楚此非真相，奕六韓卻隻能站在高台上，向著數萬將士振振有詞地說謊，這謊言如此義正辭嚴，說著說著，奕六韓自己都信了。

  接著，奕六韓低頭從袖中抽出紙張一角，看了眼張秀才寫好的演說詞：新君初立，主少國疑，葉氏輔政，任重道遠，趙氏餘孽，盤踞西疆，一旦作亂，社稷瀕危，故而，需得抓緊練兵，才能上報君恩，下救黎庶。

  上報君恩，下救黎庶？

  奕六韓冷笑一聲，將紙張塞進袖中，突然提高聲音道，“今日起，我要對你們進行嚴酷訓練！為的是你們上戰場不會死！平日的訓練越嚴格，你們從戰場生還的機會越大。

  我知道你們中一定有人會想，為何我們要上戰場去送死？為了報君恩嗎？君不過是個五歲稚子，隻會嗷嗷啼哭，他對我們有何恩何德？

  （此話一出，台下的張秀才、皇甫琛等人，都悚然失色，但大多數將士卻是滿麵認同）

  為了救黎庶嗎？你們中大多數人自己都是黎庶，出身草莽，家徒四壁，因為吃不飽飯，才來投軍！

  那麽到底為何要投軍，要打仗？

  當然是為了升官發財，為了有酒有肉有女人，為了有朝一日你們也可以和豪門貴室平起平坐，也可以鍾鳴鼎食、姬妾成群，也可以居則豪宅廣廈，出則肥馬輕裘！

  你們或許會說，葉少將軍在騙你們，多少士兵埋骨沙場，最後能得勝歸來、求取富貴的，能有幾人？

  可是，人生自古誰無死？你們是願意凍死道旁、餓死溝壑，還是願意縱橫沙場，博一個功名和前程？

  如果你們選擇後者，就跟著我訓練，我將全程和你們一起，不懼寒暑，不辭艱辛。將毫不藏私，把我的本領都傳授給你們！

  你們的每一滴汗水，都會增加你們從戰場生還的機會！你們的每一次練習，都會離功名富貴更近一步！”

  台下群情激昂，呼聲如雷，奕六韓平抬雙手慢慢壓下洶湧的呼應聲，接著宣布了練兵的細則。

  每一項訓練科目，都將按訓練成績分為十等。比如射箭，九發九中為超等，八中為上上等，七中為上中等，六中為上下等，五中為中上等，四中、三中為中中等，二中為中下等，一中為下上等，不中為下中等，全然不知射箭方法的為下下等。

  凡屬上等均有賞，中上、中中等免究，中下等以下受罰，賞罰的對象不僅是士兵，還有負責訓練士兵的各級將領。如果成績是下上等，將受捆打，將領的話，除了捆打，還要降職。

  這是射箭。另外還有負重跑、技擊、騎術、隊列等，每一項都有具體的細則，和相應的獎懲。

  五千人的豹躍營由奕六韓親自訓練，所采用的細則比其它各營都更嚴格。比如射箭，因為豹躍營士兵都是經過考核選出來的精兵，故而不可能有人九發才一中或者二中。

  奕六韓對豹躍營的要求是，但凡九發五中以下，都歸入下等，將受到捆打之罰。

  每隔十日，奕六韓要閱兵，檢驗各營訓練成果。

  歌琳亦穿著戎裝，在奕六韓豹躍營裏跟著訓練。但豹躍營的訓練強度遠超其餘各營，奕六韓看她實在跟不上，便將她安排到由阿部稽帶領的另一個騎兵營。

  歌琳來報到的時候，正好遇到沙列魯在訓練他的分隊，這支騎兵營有不少漢人，騎術都遠遜於胡人，沙列魯便招呼道，“公主！”

  歌琳停住腳步，一掀金色披風，朝場內走去。

  “我們公主的騎術，比男兒更勝一籌！”沙列魯用漢語對手下士兵們高喊，“讓我們公主給你們演練一下！”

  士兵們轟然叫好，鼓起掌來。

  沙列魯又用野利語邀請歌琳。

  歌琳笑著拍了沙列魯一下，“咱們野利人哪個不是馬背上長大的？”

  “那不一樣，就算是在草原上，公主的騎術亦是首屈一指的。”沙列魯討好地笑道，“公主就給我們露一手吧，把你那個著名的絕技拿出來，叫這些漢人開開眼！”

  “什麽絕技啊？”有士兵好奇地問。

  沙列魯回頭大笑道，“咱們公主有一個絕技，以前我們部落每次舉行篝火舞會，公主都會露一手，震驚全場！”

  眾士卒一聽，越發好奇，紛紛起哄，“葉少夫人露一手吧！”

  歌琳側首問沙列魯，“那些漢人叫我什麽？”

  沙列魯一解釋，歌琳美豔的臉頓時喜色洋溢，笑容越發嬌豔灼目，宛如初春迎風綻放的碧桃花。

  “好，沙列魯，準備道具！”歌琳一聲爽朗的吆喝，擼起了衣袖。

  （本章所涉練兵方法，參考袁庭棟《解密中國古代軍隊》第三章）